“殿下既知崔宅替林尽染寻来几颗药丸,那积善寺又算是谁的产业,殿下不会不清楚吧?”
吴兰亭眼中笑意一深,款款走来。
“看来少夫人心有成算?”三皇子稍敛怒容,半是惊诧,半是玩味地凝视这位少夫人。
林明礼俨然对此一无所知,暗暗皱紧眉头。
“坊间传闻林尽染与李时安成婚数年未有子嗣,新纳的小妾入门虽有半年,但依旧未能传出喜讯。听闻积善寺的求子药丸甚是灵验,林尽染只能委托崔宅代他夫妇二人求药。”
三皇子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这确能解释崔宅为何会去积善寺求药,听闻李时安和元瑶两位夫人四处求药未果,难道林尽染是感念老二赐药的恩情?
陈若锦隐隐约约地察觉出一丝异样,“少夫人,而今林府有黎书和的高徒借住,这药丸难道比她的医术还要灵验?”
三皇子抬了抬手,示意皇子妃和吴兰亭坐下。毕竟牵涉内院私隐,女眷更易探听到些消息。
吴兰亭屈膝施了万福,款款落座,仪态优雅地拢起双手,耐心解释,“所谓‘对症下药’,若医师手中没有对症的药材,有如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呐。”
陈若锦讷讷道,“难道仅积善寺方有这药丸?”
“若非如此,林尽染又怎能受二皇子掣肘。”
吴兰亭自知话语中多少有些站不住脚,若是深挖,或能瞧出个中端倪,故稍定了定神,又回之一笑,“传闻这药丸是由黎老神仙亲手制配,依目下的情形判断,林府那位宋姑娘或许还不知这药丸的配方。”
三皇子眉心深锁,暗暗捋顺这当中的前因后果,若是连黎书和的高徒都无法制配的怀药,染之似乎只得将希冀交托在老二手中。
“吾只能去寻来药丸,亦或是这药丸中的关键药材,如此方能切断染之和老二之间的联系?”
既林尽染表露不愿过早站队的想法,可如今却受老二的胁迫,兴许他对老二早已心生不满,此事若能替他办妥,不仅能切断老二与其来往,还能让他承这份人情,三皇子暗暗腹诽。
林明礼显然察觉到几分异常,却也未当场发问,只自顾自地饮酒,一言不发。
待酒过三巡,酒阑人散。
暖黄的烛火在屋内摇曳,陈若锦轻移莲步,缓缓行至三皇子身侧,伸出如葱的玉手,轻轻搭在他的肩头,恰到好处地揉捏按压。
三皇子感受肩膀传来丝丝缕缕的暖意,微微仰头,闭上双眸,“若锦,你觉得吴兰亭说得是真是假?”
“殿下明鉴。兰亭所言虽初听来无甚破绽,却也经不起推敲。”
“你有何见解?”
陈若锦的动作愈发轻柔,斟酌几息后方道,“妾身虽不善医道,但也知怀药所用药材并不罕见。纵然是黎老神仙亲自调配,多加几味稀有的草本,然怀药就是怀药,其本质还是利于女子怀胎孕育。”
三皇子沉吟片刻,“不错。吾曾打听过那药丸,似是叫‘三益丸’,不过是寻常怀药。染之口中的人情若只是几颗普通的药丸,未免太荒谬了些。”
毕竟老二凭借芙蓉园一事与尚书令搭上关系,而他虽与林明礼交好,却还未到能拉拢林靖澄的地步。何况老二从他手中早早拿过一份名录,想必定然是此次科考中极为优异的学子。这般的好处若仅是换几颗普普通通的药丸,根本是无稽之谈。
“殿下,此前林尽染往返于龙泉和长安,行踪甚是可疑。妾身在想······”
三皇子倏然睁开双眼,“有话直说。”
陈若锦稍稍挪步,蹲伏在他身旁,轻声揣度,“殿下不妨想想,林尽染虽负重伤,却从龙泉郡带回黎老先生的高徒。此行的目的莫非就是他们师徒二人?”
“染之和他夫人若不能孕育,自然要寻医师诊治。”
“若论医术,太医署的手段恐不比黎老差到哪儿去。”
“你的意思是······”
陈若锦抬眸径直迎上他的目光,“殿下,这药丸出现的时间可是在宋姑娘到京以后。若连黎老先生都不能医治的病,妾身就不得不妄自揣摩,林府上下是否中了毒,而那药丸就是解药。”
三皇子神情微顿,继而惊呼道,“老二使毒威胁染之?”
“殿下!”陈若锦轻叹一声,沉思少许又言,“殿下,若是二皇子下的毒,林尽染又怎能轻易放过他!况且,这毒兴许短期内不能致命,故而林府也未表现得过份紧张。”
“你说的对。”三皇子讪讪一笑,确实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少时又苦丧着脸,“可一连数日也未有音讯,显然有人刻意隐蔽踪迹,不愿吾继续深查。”
“这是自然。若殿下查出些蛛丝马迹,二皇子又如何钳制林尽染。”
三皇子眸中升起几分怅然和惋惜,良久方慨叹一声,“若真如你所猜测的那般,恐怕吾再也不能令染之归顺。”
陈若锦慢慢俯下身子,贴在他的衣袂上,“依妾身愚见,殿下若图大计,当拉拢身份更为显赫的大公子。而吴兰亭的母家虽有衰败之迹象,但好歹其祖父身居吏部尚书,门生旧故遍布朝野,殿下还是莫要慢待。”
三皇子略有不满地勾起她的下颌,“若锦可是说吾在宴席上轻慢吴府?”
陈若锦转而拿起他的大手在脸颊上轻轻摩挲,“吴府公子与兰亭到底是有着兄妹情份,殿下善待其母家,难道她还能忘了殿下的恩情?传闻大公子与少夫人不合,可林吴两家目下仍是亲家,休戚与共。殿下若要捷足先登,不妨就从这亲家入手。届时朝堂之上,殿下手握介胄之臣章缝之侣,何愁大业不成?”
三皇子唇角微微上扬,骤然手上的力道又重了一分,俯身下去直视她那推诚置腹的眼神,幽幽道,“若锦,你当真不是为了陈若棠,借故挑拨?”
陈若锦瞳孔微缩,但很快就收敛心神,“殿下说的哪里话。若棠虽是妾身的胞弟,但如今已安稳入蜀,自有爹照料。若锦自委身殿下起,只为成全殿下大业。”
三皇子手劲松了几分,继而轻柔地抚过她的面颊,宽声道,“吾知晓,染之与谯国公府结怨已久。若非看重他依附李氏,吾也不愿苛待岳家。若锦,你最识大体,应当知晓太子妃和皇子妃虽仅有一字之差,二者却有云泥之别。”
陈若锦甚是乖巧地享用掌心中的几分温度,微微颔首,“殿下宽心,妾身省的。”
翌日,天朗气清。
林府的马车悠悠地停驻在吴府门前。如若诸人的记忆未出差错,这还是林府大公子第二回陪同省亲。
林明礼稍略揖礼,“吴尚书,墨阳兄。家父得知墨阳兄金榜题名,特地吩咐明礼前来道贺。”
眼前的男子是吴兰亭的兄长,按伦理关系该得端端正正地称呼一声舅兄或是内兄;可若是论年岁,林明礼还略痴长些,遑论二人身份尚有差距,两家商定就以平辈论交,不按俗礼。
然而,这若还能解释得过去,那称一声‘吴尚书’就稍显生份。
吴逸明皮笑肉不笑地微微颔首,“都是一家人,先进去说话。”
这该有的场面话还是得有,可显然林明礼并未给吴府留面子,一不论礼数,二也不见道贺的心意,若非是带了夫人一同上门,这副模样活脱脱得像是打秋风。
吴兰亭面色铁青,若非是有面纱遮掩,这幅愠容只会让场面更难堪,但清厉的眼神依旧难逃吴府诸人的目光。
‘唏律律’
一声马鸣顷刻间撕碎这困窘的场面。
三皇子缓缓踱下车驾,上前见礼,“吴尚书,还未及恭贺墨阳登榜,往后前程锦绣,定会是我大楚的中流砥柱。”
“殿下亲临,吴府蓬荜生辉!”吴逸明脸色登时变换,面上的笑容实在难以抑制。
三皇子见场面还有些许寒意,遂来回在林明礼和吴尚书之间来回打量,旋即偏过头去,示意亲卫将贺礼抬上来,“适才吾去林府找寻明礼,得知他今日携少夫人省亲。故而冒昧打搅,吴尚书勿怪!”
吴逸明面露惶然之色,“殿下言重了!”
三皇子佯是不悦,语音中略带了几分斥责,“明礼啊明礼,今日怎犯了糊涂。若非碰巧遇见林尚书,还不知你将贺礼落在府内。吾只能特地走这一趟,倒真显得唐突了!”
这不管是真是假,三皇子此举总算是给林明礼一个台阶下,想来应是有林靖澄相劝,但他根本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吴尚书勿怪,昨日吾请明礼和少夫人至府上用膳,想来一时贪杯,他现下还有些浑噩。”
三皇子又踱上前两步,俯身说道,“吾本该邀墨阳一齐,但念及昨日刚放榜,料想吴尚书正享天伦之乐,吾不便叨扰。”
“老臣深谢殿下体恤。”
吴逸明对此事的前因后果也不想追究,既三皇子如是说,那就这般看待。然这孙女婿与三皇子平素来往甚密已是人尽皆知,而今看来确有提拔重用的意思。
这老狐狸一面暗暗忖度其中的利害,一面躬身相邀,“殿下既是寻明礼的,想来定有要事相商,不若去书房一叙,待午时一同用膳。”
三皇子觑了一眼林明礼,见他神色淡漠,斟酌片刻方道,“吾与明礼确有要事相商。不过,晚些时候吾还要进宫陪母妃用膳,就不烦扰吴尚书一家团聚了。”
“殿下孝心可感天地。”
吴逸明不忘溜须拍马一番,又忙不迭地将他们请进府。
吴府下人奉上暖茶,便低眉颔首地退出书房,捎带上了房门。
见门外没了动静,三皇子不免低声叱问,“明礼!林尚书若知晓你这般行径,免不得一番训斥。林、吴两家说到底还是姻亲!”
林明礼默默落座,眉头微锁,“明礼对殿下的解围心存感激。”
“都是自己人,说这些生份了!”三皇子拍了拍他的胳膊,稍稍舒了口气,若是能令他承情,自然也是好事一桩。
“可这门亲事,我打从心底里就是不愿!况且吴府难道就没好处?吴墨阳凭什么能登榜,旁人不知,殿下您难道不知?”
这份贺礼是以林靖澄为官数十年的清誉换来的,或许此次舞弊的真相或长埋地底、永不见天日,但林明礼自认为,没有什么比这份贺礼更重。
三皇子将将端起的茶盏,旋即又放了下去,“明礼,这门亲事已半年有余,现今再来议论还有何用?吾知晓,你对杨湜绾一直念念不忘,是也不是?”
提及杨湜绾,林明礼的面色显然有所动容,腮边的肌肉咬的生紧,良久方回了一句,“是,我只想要杨湜绾!”
虽得到一句肺腑之言,但三皇子仍是没来由地一阵烦乱,稍稍扶额沉思,遂沉声道,“林吴两家的联姻怎么办?即便你能得到杨湜绾,难不成你打算一纸休书休了吴兰亭,然后扶正妾室?”
林明礼垂首思忖,半晌方缓缓道,“家父与吴府之间的利益兑换,我可以置之不理,兰亭也可以继续当她的少夫人。日后若有良缘,我一样能还她自由!但杨湜绾······我不能放弃。”
“她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三皇子满腔的气忿却无处宣泄,登时意会到是在吴府,随即收敛起摔杯砸盏的念头。
本就是打算借机向吴尚书表示亲近之意,又借贺礼博得几分吴府的好感。未承想,林明礼竟是一根筋,此事若有转圜的余地,又何至于此。
难道长公主不会求陛下出面?难道林尚书不能展示他的手腕?
而今向成林已如愿登榜,只差杨湜绾点头将亲事提上议程,自昨日放榜起,他就该卸下根本无望的心思。
“向成林有染之庇护,吾只能勉力一试。纵然能拖延这桩亲事,杨湜绾是否回心转意还犹未可知。”
林明礼眸光一亮,“殿下愿意相助?”
“吾是有条件的!”
林明礼迫不及待地打断,“殿下尽管说。”
“林吴两家的联姻必须稳固!”三皇子见他缄默不语,语气略缓,“至少像今日这般损伤两家和气的事,不准发生。”
“明礼全依殿下所言。”
三皇子长叹一声,“走吧,该向吴尚书和墨阳道一声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