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泷疑问道:“这没什么问题呀?为何孟爱卿会说这是弊端呢?”
“那个……父皇,一斗是满足之数,满了以后再踢那么一脚,自然就……就会有粮食掉出来。而掉出来的这些粮食……您知道的,税吏是绝不可能还给农户,更不可能增纳入粮册里……”
“等等!”刘泷一下子听出了毛病来。
他问道:“你是说地方税吏靠这种方式来讹诈百姓?”
刘梦棣答道:“这事从秦汉定郡县制及粮税法之时就已经开始有了,千年以降就没有改过。若是不给那些税吏这等好处,他们怕是要动粮库的主意!所以地方官即便知道,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的时候地方粮库因霉变、暴雨等事故出了亏空,还得靠着这些小吏们用这种办法给补上一些进去呢。这也不算是什么弊端,就是苦了小老百姓!”
刘泷一拍桌子气道:“该杀!真该杀!古训有云,吏多贪婪,压榨百姓,故使官吏逐分,更下令吏不得进官,此言有理也!”
官和吏其实是两种阶层。
吏指的是地面上的基层人员,而官则是管那些官的。
在历史长河中,大部份时候吏是不能考科举,也不许晋升的,就是刘泷说的这个原因。
刘梦棣笑道:“这还哪里到哪里呀,有些地方为了补亏空,甚至会用大一号的秤砣去称粮。定额一担的粮税,农户至少得准备一百一十斤粮才能……您别生气呀!”
刘梦棣见得刘泷的脸色越发得不对,连忙停下了话头。
刘泷言道:“你怕什么,朕又不是冲你发脾气,朕是生那些地方恶吏的气!孟爱卿说得对,当停缴粮税更以银税,万不可使那些污吏再在地方为非作歹了!”
刘梦棣马上说道:“父皇,孟传臣魔怔了,您别也魔怔呀!税有田、丁、引、矿、市五大类,样样不同,要真用银子缴税,还不如让那些人贪一些呢!”
刘泷一听,连忙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有别的事情?”
“一定有事呀!这不是给我白赚钱的机会么?”
“白赚钱?”刘泷疑问道:“你能靠这个白赚到钱?”
刘梦棣说:“父皇。您可听说过工部周元甲的笑话?”
“周爱卿?他什么笑话?”
“周元甲自从死了妻子之后就没再续弦,那是因为他烦女人!当年周元甲穷得连裤子都给当了,得中了举人以后这才有了些起色,可偏偏那周元甲的妻子是个乡下妇人,听说还只是一个石匠的女儿,不识字还不懂礼数。周元甲考会试,他的妻子为了让周元甲得中,是直接带了两只鸡和一框鸡蛋就去找了薛错!”
“薛阁老?”刘泷回忆了一下说道:“哦,朕想起来了。咸元二年那一场会试好像就是朕让薛阁老去主持的,周爱卿好似也是在那一年中的进士!周爱卿之妻真拎着那些乡间东西上门去了?”
刘梦棣点头说道:“那是呀!薛氏世族大家,哪里看得上这个!且这考试还没考呢,古往今来有几个人真敢在这时候给主考官送礼的?不怕别人说是贿赂么?且还拿的笨鸡笨蛋前去。这份大礼薛阁老哪里能看得上,就差把人家轰出去了。周元甲现在想起这件事情来都脸红,他就没丢过这么大的脸!”
刘泷呵呵一乐,但马上把脸又板了起来,问道:“你这话是想说什么?”
“父皇,您别看儿臣天天银子银子的念叨着,但这也只是儿臣、只是商贾如此。百姓可是用不起银子的,手里能有一些铜子也都算是有钱人家了。以物换物在民间那都是常事!农户想要扯点织绢做套新衣办喜事,有的时候真得拿着鸡鸭去换!这还真不怪人家周元甲的妻子提着那些农家之物去薛氏这等豪门串门,因为她根本不懂这个!”
“不是!民间贫苦百姓不用银子这朕知道,可你说这事你能赚钱是怎么一回事?”
刘梦棣解道:“刚刚不是说了么?百姓身上是没有银子的,平常更是用不到。但到了收税的时候,若是要用银子缴税,那怎么办呢?只能临时去换!说句犯揣摩圣意之罪的忌讳话,儿臣觉得父皇您现在想的应该是一千制钱兑一两银子没什么好奇怪的,想不通这里头有什么事情。”
刘泷一点也没有因为刘梦棣的揣摩圣意而生气,而是好奇地问道:“一两银子不就兑一千制钱么?”
“不同地方产出的官银成色都不一样,怎么可能一两都能兑出一千文来?且户部宝泉局、工部钱法局两个地方出来的铜钱的铜锡比利都不同,怎么可能真这么兑呢?又有哪个衙门真敢让民间这么兑?真要这么做,还不知衙门要亏空多少银子出去,这些亏空又算是谁的?所以官府一直以来只许百姓用银子来兑制钱,是不许用制钱来兑银子的。”
“不是!”刘泷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朕怎么听得有些不太明白?”
刘梦棣说道:“铜钱熔了以后加锡重铸,会使得铜量变少,这不是什么新鲜事。打个比方,现在我是老百姓,我要缴银税,要先拿铜钱换成银子,因为铜钱变贱了,一两银子实际能值一千一百制钱。但官府不肯去亏这一百制钱,百姓只能花一千二百铜子去市集里与商贾换成银子。老百姓这不就亏了两百制钱么?这还不算完!”
“怎么?还有事?”
刘梦棣接着说:“当然了。商家用一两银子兑到一千两百制钱以后,用一千一百五十钱与官府去兑换银子,自己白赚了五十制钱,官府则也白得五十钱,如此官府那里对商贾行径就会睁只眼闭一只眼。”
“还有这等事?”
“这都算是好的了。百姓缴完了税,手中剩下的银子其实是使不出去的,只能换成铜钱来用。但这时候,商贾与官府都一口咬死了接朝廷规矩来兑,也就是一两换一千制钱。原本一千两百制钱换来的银子,现在就只能兑到一千制钱,这里又亏了两百文!”
刘泷深吸了口气说道:“百姓不会去票号兑铜钱么?”
“父皇,铜可比银还缺呢!且又有哪家票号敢与官府争利?别提经纬票号,他们若是有这个胆子,也不会巴结秦相,更不会每月给东宫去送银子了!您可别说您不知道这件事情?”
“说你的事,不许再提东宫!你的鬼心思朕还能不知道?不用你提醒,太子妃那里朕会记得去说的!”
“那儿臣就放心了……哦,儿臣是想说,票号也怕被官府找麻烦,今天查一查有没有可能失火,明天问一问有没有收到假票据,后天再来查一查有没有偷税漏税,三天两头地来查一查谁谁谁有没有不明收入存在该票号里。先查他三个月,这家票号也就别想再开下去了。所以票号向来只兑金银,不兑铜钱!”
刘泷想了想,问道:“这可比踢尖还要可恨呀!要是把铜锡的比利提上来……”
刘梦棣说道:“民间有的是高手能将它融了再铸!铜的比例越高,做这个的人就越多,市面上的铜锡比例将来也只会越来越低。朝廷花那么多的银子铸币,结果却便宜了那些商贾,您心里会好受?将来还不得大开杀戒?”
刘泷深吸了口气说道:“果然有所弊病!”
“您把这铜锡比利往上一调,商贾那边一倒卖,这直接的后果就是通胀!哦,意思是原本一文钱的东西经这么一闹就变成了两文。这承受这一切后果的可不是官吏与商贾,而是普通百姓!百姓变穷,东西变贵,儿臣的货物可就不销卖了!您可别犯这个傻影响我发财!”
刘泷轻笑一声说道:“朕知道你是在谏言,不必说那些私利之语。如此说来,秦相与褚爱卿说的是对的,倒是孟爱卿思虚不多,没将这后果想明白,所以说错了。”
“他不是说错了,他是魔症了!真要实行此事,那得是我中原有足够多的铜银在市面上流通。到那时……也用不上什么银铜,发行纸质飞钱就可以。飞钱及银钞前朝虽然也发行过,但后来给用烂了。”
刘泷好奇地问道:“前朝的钱钞是怎么一回事?”
“还能怎么一回事?与盐引一样,滥发了。官府无有信誉可言,使百姓兑不出同等值的银铜出来,也就不用它,最后不就废了么。所以根节不在于制钱的铜锡比例,也不在银铜兑换,更不在合税为一,而是在朝廷之信义!即使您现在合税为一,也将徭役纳入其中,使百姓得一时便利,您就能保证后世之君不会另外摊派别的捐税饷银了?”
刘泷点了点头突然说道:“你到户部来观政吧!”
刘梦棣一听急道:“父皇您可别害我!秦相会把我给撕了的!”
“与你玩笑的!这么大反应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