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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刻他还在审视铁塔的围墙,此刻他却已经沉入了一片幽深海底,他在海里看到了安浔。

她轻柔的对他笑,笑着叫出他的名字,她穿着一身很漂亮的银色裙子,乌黑的长发在水波间轻轻荡漾。

霍城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幻觉。

就和他之前看到的那具会动的无头尸体还有飘忽的幽灵一样,此刻的海水和安浔也都是幻觉,她并没有出现,而他,他也并不希望她会出现…

“阿城,你不是在等我么,是你召唤我来的啊,你明明是想让我来的,不是么?”

下一秒脑海里的思绪就被打断了,那个长得极其像安浔的女人缓缓朝着他游过来,在距离他一臂距离的地方停下,她舒展的长发发梢都快要触上他的脸,她偏了偏脑袋,发出轻轻一声叹息。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要自欺欺人呢?你心里的想法我全都知道的啊…你想我来的,你想见过,哪怕这里很危险你还是迫不及待想见我的,对不对?”

女人知道他心里的想法。

那熟悉的声线,美丽的容颜,还有她说起话来的时候各种细微的表情都十成十的像了安浔,让霍城移不开视线。

耳边那虚无缥缈的歌声还在继续,每一个空灵的音符都像是随着水波钻入了他脑袋里。

隐隐的霍城察觉到除了面前的女人之外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还有几个银白色的身影在水中绕着他们游弋,歌声就是从那里来的,只是当他望去的时候她们的速度太快,只能看见一抹朦胧掠过的影子。

“阿城你不专心哦,我在这里,你为什么还要去看别人?”

对面“安浔”不高兴的撅了噘嘴,秀气的眉毛轻轻蹙起来,带出几分骄横来,“我不喜欢你看别人,你眼里应该就只有我一个!”

回眸再次对上女人那双青黑如墨的眼,霍城依旧沉默。

沉默中女人再次幽幽叹气,眉目舒展,温柔的扬起嘴角来。

“阿城,你现在心里很难受,对不对?”

她靠近了他一些,这一次水纹间漂浮的长发已经几乎要把他缠绕进去。

“你知道我的秘密了,你知道当年的案子,也知道我的身体的秘密了对不对?你心里很难过,因为当年的辛蓝是你间接害死的,因为NYX的很多伤都是你造成的,前世今生,你伤了我太多太多次了,你想见我,又不敢见我,你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了,对不对?”

轻柔的女声在耳边响起,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近处那张娇艳的容颜上满是无奈与怜惜。

静静的望着那张脸,听着那些话,片刻霍城微微点头,轻应了一声。

女人愈发柔媚的笑了起来。

随着那个笑容,整张水面下苍白却明艳的容颜都变得愈发动人,期间带出的情绪,是包容是谅解,是最绵长的情意,如温柔的海水将他全部围绕,教人不住沉沦;

恍惚间霍城感觉女人伸出手来,轻轻拂过他的脸颊,那触感微凉,她笑着在他耳边温柔道。

“但是阿城,我不怪你的,我一点都不怪你。”

“你知道为什么么,因为我爱你啊,这个世上你才是我最爱的人,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原谅,什么都能不顾,我现在只想要你,只想你同我永远在一起。”

美丽的情话,用着他最爱的嗓音娓娓道来,那句句话语间每一分感情都柔和,都是至深的引诱同蛊惑。

他们已经贴得非常近,那距离一伸手就是一个唾手可得的拥抱,让人直想要舍弃心中所有疑虑,将此刻的温暖同安心尽数拥入怀中!

霍城默默平视着前方。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安浔”弯起嘴角冷冷笑了一下。

她的长发如丝,丝丝都像是有生命力一样,此刻正轻柔的将两人包裹起来,发梢如同吸盘,一寸寸绕到霍城身后,悄悄的吸附到他身上,做得无比隐蔽悄无声息,教人难以察觉。

这个画面太诡异太恐怖,他们两人已经几乎被那越来越多越来越长的黑发吞没!

如果此刻霍城能看得到,还将看到就在他们四周,有更多类似头发的丝线正以他们两人为圆心,向着幽深海域中发散出去,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发丝的尽头似连通到那几个不断绕着游动唱歌的白影上,而那歌声已经从最初的空灵变得隐隐诡秘。

霍城突然开口:“你并不是安浔。”

清浅一声,暗处正挂着得意冷笑的女人笑容僵了一下,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又听霍城淡淡道:“这里也不是真的,只是幻觉而已。”

砰,远处,随着这一句,一个本在海水里欢快游动的白影瞬间就炸开变成了一串花白的水泡消失了,耳边的歌声瞬间有了波动,女人脸上志在必得的表情瞬间僵化,随即被她努力扯出的笑容掩盖!

“…阿城…你说什么呢?我就是我啊,我是安安啊…”

却是还没来得及说完,神色冷冷的,霍城已是后退一步,瞬间就从那漆黑长发的包围圈中退开,他缓缓摇头:“不,你不是,安安…她不是你这个样子的…”

砰,随着这个动作这一句话,远处的白影再次炸裂了一个,四周的海水开始晃动起来,这个虚无的空间已经不再平衡,就像快要崩塌了一样!

长着同安浔一样脸庞的女人脸色微微发白起来,一双美目深处也泛起了讶异同不甘!

为什么,这个男人明明内心很脆弱很动荡,是最容易被控制住的那一类人,之前她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就窥探到了他的内心!

那里面无比黑暗也无比纠结,所有的情绪都只围绕一个女人,所以她信心十足的幻化成了那个女人的样子!

她诱得他在幻觉了开口说话,承认了心中的痛苦和彷徨,这都是迷幻术成功了的表现;

她就要诱导他说出永远留下的话然后一刀了结他了,结果却是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甚至在方才两番的神志对抗中她竟是连续失败,已经快要不能驾驭这个虚幻空间了!

为什么会这样?是她的伪装不够成功让他看出破绽了?

可是她明明说的每一句话做出的每一分表情都是按照他记忆最深处的那个女人分毫不差的来演绎的,甚至讲过的很多话都是那个女人亲口讲过的,他明明在听了那些话后心跳加快步步沉沦,又怎么会在最后关头突然觉醒识破了她的幻术?!

女人本身的心智开始在不断的质疑中剧烈波动起来!

迷幻术听着很玄乎,其实是强大的心理暗示的一种,而操纵者自身意识的动荡同样会导致意识的崩塌,她已经完全丧失了先机,失败就在眼前!

【Nina,到此为止吧,这个男人不是你能对付的角色,闭上你的嘴,从空间里退出来,不要打草惊蛇!】

脑海深处传来一个指令,甜美空灵的女声,此刻却是带着无尽冷意,被称为Nina的女人却是不甘心的猛烈摇头!

不,她的幻术从来没有失败过,她绝对不相信自己会输给这样一个脆弱的男人!

就差一步了,她明明就差一步就要成功了,杀了他她可就是今晚围猎的头名,甚至可能将首领的光芒都盖过去,她又怎么能轻易放过这个机会,被欲望和不甘冲昏头脑的女人脱口而出!

“是,这里是幻境,我也的确不是安浔,但是你不觉得这里很美好么,你不觉得只有这里才能让你感觉安心不再害怕么?”

“你难道就不怕真正的安浔无法不原谅你?你真的敢去面对她听她亲口对你讲出她的秘密么,你难道就不怕她其实是再一次骗了你?!”

“她或许根本就不爱你,她回到你身边就是为了利用你的感情完成她的复仇,而你,你真的敢去面对现实么,不,你不敢!”

化身安浔的女人声嘶力竭的叫起来!

这时候那张秀丽的容易已经看不出半分安浔的影子。

轰隆隆,四周的海水不断翻腾,那迷人的海妖之歌已经在动荡的海水中被撕得支离破碎,女人还在挣扎,她努力朝着他伸出手来!

“阿城,现实太残酷了,你就留下,和我待在一起好不好?”

“这里多好,没有纷争,没有黑暗,也不会再有痛苦,在这里你再也不用去想过去也不用再考虑现在和将来,不是更轻松更快乐么?”

“你喜欢安浔,我就变成安浔,我们在这里,就能把你之前最珍惜的那段幸福时光永远持续下去,这样不好么?这才是你最想要的,不是么?…”

女人温柔的话语,每一句依旧带着至深的蛊惑,编织出来的梦境甚至比起自欺欺人更加美好。

对面,听着那样的邀请,霍城却是后退了一步,再后退了一步,脸上的神情已经越来越冰冷,望上那张虚假的容颜的时候,青黑的眸子里甚至隐隐带起杀意。

之前那段幸福的时光,便是他最想要的东西?

不,并不是那样。

所以假的永远是假的,自以为拥有多强大的本领可以窥探人心,却是根本半点都没将他看透!

“我讨厌假的东西,更厌恶我的女人被亵渎。”

冰冷一句,如同最锋利的尖刀,出鞘的刹那便将对面女人凄婉又明艳的容颜彻底击碎!

【蠢货!】

冰冷海水中幽幽传来这一声轻斥的时候假安浔化作一串奔涌的水泡,在霍城眼前炸裂开来,那一瞬周围无比温暖安宁的所有的感觉都消失了,霍城知道他已经脱离了幻境,就要回到现实去。

他将再次看见眼前冰冷残酷满是血腥的世界,那个世界如今让他多么厌恶,多么想要逃离…

只是他必须回去,也一定要回去,因为那个世界里,才会有真正的,他的安安。

可怜的他的安安,疯狂的他的安安,游走在现实与虚幻之间说过无数谎言欺骗过他的安安,却是最最真实的,他至死不渝无法割舍的姑娘。

他还没有亲口对她说出那句歉意;

他还没有再次望上她的眼,亲眼确认她的心情;

他还没有告诉她,此刻他有多么的恨自己,却又是多么爱她;

虽然那样卑微,虽然那样不配,虽然心痛得都像快要死掉了,他却还没有卑微的心痛的一意孤行的将她重新揽入怀中,闭眼不再去看过去现在同将来,求她,只想牵着她的手,再一路,走到尽头…

心底传来钝痛的时候,鼻息间冰冷的血腥味回笼。

睁眼之前,霍城原以为眼前出现的将是那堵黑墙那边漆黑的塔内空间,将是刚刚惨死在他刀下的亡灵和不断赶来欲杀他而后快的追兵,结果却是在睁眼的刹那,当那抹并不属于之前记忆的昏黄光亮入眼,那一秒霍城陡然呆愣,浑身的血液都似在一刹那凝结!

鼻息间隐隐萦绕的,是那年雨季,潮湿又阴冷的霉味。

耳边阵阵响起的,是窗外瓢泼大雨间,残暴的电闪雷鸣。

他独自一人,站在一间小小的一居室中央,四周环绕满屋凌乱的摆设,他抬眼,看清墙壁上斑驳的黑斑…

眼前的一切是那样的熟悉,又是那样的陌生,惊痛牵动神经自脑海深处扬起的下一秒霍城骤然反应了过来,这里是老城居民楼的那间屋子,是五年前辛家姐妹遇难的地方,而他,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时周身的痛楚从头皮往下经由脊椎经脉血液肌理通往身体四肢百骸,那疼痛如同电击流窜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击垮,让他一瞬间甚至像要失去支撑身体的全部力量;

下一秒霍城就听见了,就在他正前方,幽幽传来了一阵抽泣声,那里之前分明什么都没有,而此刻他微微垂下的余光里,却是已经现出了一个惨白的背影…

幻觉,一定还是幻觉。

他告诉自己。

却是根本不敢抬头。

他甚至无法朝着那个那个方向再望去一眼!

只是几秒的停顿之后他却还是做了,那一瞬耳边全是凌乱的呼吸声心跳声,他挣扎着,抬头朝着那抹哭泣的白影望了过去…

那是个穿着白裙长发披肩的姑娘。

消瘦的肩头,纤细赢弱的身量,她低着头,捂着脸,跪坐在前方冰凉的地板上,掩面哭得无比伤心。

她身前的地面上躺着另一个姑娘,短发,苍白,一双眼惊恐的瞪圆着,已经死了很多年。

而她,她其实也死了,很多年了…

此刻她却是在那里,背对着他,抽泣着,用着最教人心碎的声音,轻轻唤了一声小紫…

辛蓝,那是辛蓝…

那是前世最悲惨无助时候的,他的安安。

——

从暗处猛然发动攻击的怪物长着人类的四肢和身躯,只是更为巨大。

靠近的时候,安浔屏住呼吸回头,看清那怪物的五官,果然也是和人差不多,只是更大更丑!

怪物大约近四米高,并不是那种完全超出人类认知之外的奇幻模样,所以最开始它躲藏在铁塔后方的海石后,又是逆着风,安浔才没察觉出来。

此刻那怪物挥舞着大掌朝她一下扇过来,到不是躲避不开的攻击,却让安浔微微皱眉,她好不容易才爬了一半的路,这一下又要回到起点,想着安浔纵身一跃从铁塔上跳下,落地的时候灵巧滚动一圈毫发无伤,半掩在铁塔阴影下,抬头观察那只巨怪。

那巨怪体型虽大动作却是十分敏捷,看来智商不低,在安浔落地刹那它已经提前判断出她落地的位置,扬起拳头朝她砸了下来!

又是一股恶心的臭气,裹在海风中扑面而来,安浔皱着眉头跳开,抬头的时候晃眼看见巨怪后颈处的位置落着一片血红的影子,看上去倒像是背着一个小娃娃!

下一秒冰冷的空气中就传来一阵娃娃的尖笑声!

“哈哈哈,杀杀杀,进不去铁塔我好不爽,快点把这个人杀掉!”

小孩的声音裹在海风中送来,这一下教安浔听了个真切,随着指令落下那怪物像是上了发条突然仰天发出一声怒吼,竟弯下腰变成四肢着地的姿态,野兽般朝着安浔猛冲而来!

嗷呜——!

怪物亮出白森森的牙齿,张口就朝着安浔咬来,那一幕画面感实在太强让安浔微愣一秒,下一秒她一个凌空跃起踩着怪物的鼻尖跳跃开去,才将将避开了那张满是唾沫和黏液的臭嘴!

安浔发觉自己陷入了一场诡异的战斗,先不说对手到底强不强首先那视觉和嗅觉的冲击实在太大,这么丑这么臭的敌人她还是第一次遇到,她可不想到时候沾上什么气味回去让霍城倒胃口!

这么想着的时候安浔凌空翻转一圈,落在铁塔后的海石上,足尖轻轻一点再往后一跃,安浔落在那片岩石区的最高点,同时看清了巨怪脖子上那个红色的影子。

那的确是个人,穿着红色衣服,身材矮小,估计还不到一米高。

只是安浔却完全不想把那个小红人称作什么小娃娃,因为她看着实在太丑了,比那巨怪还恶心,在她落地的时候她抬头朝着她的方向望来一眼,用着她镶嵌在一张白纸般的脸上乌黝黝的一对圆眼睛,那确定不是随便画上去的么,看着就像两颗毫无生气的黑豆豆,更无语的是那个小红人还在笑着,咧着一张猩红的嘴,看着要多奇葩有多奇葩!

下一秒那红红的小人先一步叫了起来!

“哈哈哈,杀杀杀,那个人居然也在笑,这个世上只有我能笑,快给我把她的头砍下来!”

话落她身下那只巨大的怪物已经挥舞着巨爪朝着安浔猛抓了上来!

小红人才是这场战斗真正的敌人,面具之后安浔眼中闪过淡漠的光。

她一向最讨厌这种装神弄鬼故弄玄虚的敌人,明明就是虚张声势的货却把自己看得只有那么了不起,如果今晚来岛上杀人的都是这种货色那恐怕还真不用她来救老公,心里冷冷想着嘴角弯出冰凉笑意,下一秒安浔微微俯身借力猛然暴起,朝着怪物后颈的那红色小人急攻而去!

那一刹腥风四溢,安浔站在制高点而那怪物将将暴露出整个后颈,眼看那骑在它脖子上的小红人就到了攻击范围内,将被安浔一击毙命!

说时迟那时快,却是在安浔刚刚要触到那红色小人的下一秒,身后忽然扬起另一阵诡异腥风,一时天边那弯刚刚露头的明月都被突然跳出的巨大黑影挡住,安浔甚至还来不及回头,两只黝黑硕大的手掌突然凭空出现从她背后猛攻而来,像拍蚊子一样将她大半的身体一下扣在了双掌中央!

砰——!

极重的一声响,怪物在掌心合拢的瞬间落地,震的整个小岛都颤抖了三下!

嗷——!

怪物落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仰天长啸的时候,露出它后颈上端坐的白色小人,和他那张同样惨白如纸的哭泣表情!

“呜呜呜,杀杀杀,这个年头怎么这么多傻瓜,又死了,还没玩够就死了!”

白色小人“悲怆”的哭起来。

哭声中作为诱饵的红色小人露出了更“灿烂”的笑:“哈哈哈,就是啊,这个年头全是傻瓜,快快松手让我看看她被压碎的脑瓜!”

说着红色小人转过身,好奇就往怪物掌心凑,却是还没来得及靠太近,忽然那白色小人的怪物吼间发出一阵似悲似痛的吼叫;

还没待两人反应,那双又黑又丑额手掌突然以诡异的角度一点一点缓缓张了开来,借着月光红色小人一眼看清了被那张包裹在怪物手心里的血笑面具,它不仅没有碎看着还愈发的诡异慑人,四目相对的时候她听见风声中传来很轻很冷的一声嗤笑!

笑声落下的下一秒安浔就从巨怪掌心窜了出来!

那怪物爆发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拼命甩动手掌像是非常疼痛的模样,差点把身上白色的小人摔下来!

风中高高凌跃而起,面具后安浔冷冷嗤之以鼻,他们当真以为自己的计策天衣无缝?她之前就听到多一哭一笑两个娃娃的声音,又怎么会天真的认为她的敌人只有一个?!

看来是装小孩装久了,一红一白两个又老又丑还自称娃娃的小怪连智商都蜕变成三岁幼童了,想着安浔冷笑而过,俯冲而下的时候扬起手里那根染血的人骨,凶狠毒辣的一下捅进了红色小人的怪物的左眼窝!

嗷——!

那只怪物同样爆发出惊天怒吼,捂着眼睛挣扎起来!

两只怪物同时失控的时候安浔借着月光看清了,那两个怪物的头皮上,被他们又粗又厚鬃毛一样的头发遮掩的地方,隐隐透出数根银色丝线来。

她落下之前伸手试探,发觉那丝线极细且极韧,触上的时候丝毫不觉柔软反而有一种被利刃划伤的尖锐感,可见那银丝质地不是一般武器可以轻易斩断的,它们贴覆在两头怪物的头皮上,另一头似乎牵在红白两个小人手中,十有八九是用来控制两头怪物的工具!

想着下一秒两头受伤的巨怪恼羞成怒,齐齐朝着安浔猛攻而来,一时吼叫伴随沉重脚步声,震得整座小岛不断摇晃,后方山丘上没抓稳的碎石也呼啦啦的滚落,安浔没有正面迎击,一直在避让,避让着怪物的攻击也避让着碎石,眼看着再后退下去就要掉下身后的悬崖!

一红一白两个小人稳稳坐在疯狂的巨怪身上,观察着安浔的表现。

这个面具怪人他们并不认识,十几年的杀手生涯中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化名“喜丧娃娃”,他们姐弟二人在杀手排行榜上位列第二,不过他们从来没有同位列第一的魑家零一交手过,当年是零一杀了原本占据名单首位的杀手登上了王座,多年来他们两姐弟一直不甘心,等着这次抢夺排位的时机已经很久了!

所以他们一直以来都只是把零一当成唯一的敌人。

却是从来没有想过今晚过来,还没待他们进入铁塔,随便遇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角色,竟在一眨眼的功夫下伤了他们的怪物!

特别是红色喜娃,此刻内心更是愤怒难当,她的怪物被捅瞎了一只眼,以后就不能用了,她绝对不能放过这个女人!

“抓住她,活捉她,她伤了我的伊凡娜,我要用她来做替代品,炼成新的坐骑!”

喜娃在她的巨怪头上声嘶力竭的喊!

另一头操控巨怪的丧娃得令,攻击得更加拼命,两头巨怪很快将安浔逼到了悬崖边上,下方就是陡峭崖壁惊涛巨浪,两个娃娃偷偷在暗处相视一眼,悄悄释放出身上的银丝来!

他们两个由于身形的原因只能操控怪物来与敌人对决,只是能常年位列杀手排行榜第二位,“喜丧娃娃”也绝对徒有虚名,他们两人最厉害的地方不是身下的怪物,而是两人利用银丝操纵怪物的能力!

同此刻铁塔里能窥探人心的“深海幽灵”一样,“喜丧娃娃”同样属于拥有特异功能的杀手。

他们所有的操纵力算是天赋异禀,那些银丝连通着他们两人的脑细胞,一旦控制住敌人,就能光凭自己的想法让敌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不同于霍城一把军刀横扫天下的真功夫,“喜丧娃娃”和“深海幽灵”的能力放在普通生活中更像是系统bug。

只是这样的人实力往往不容小觑,只要被他们抓住了空子,任再强大的对手恐怕都会被他们迷惑控制,而对手越强大,一旦收服了,更将成为他们无人能及的武器!

这次“喜丧娃娃”就是带着带着夺取第一并控制世界顶尖杀手为他们卖命的欲望来的,此刻两人坐在巨怪背上,眼看着前方面具怪人已经快要招架不住他们的合力攻击,两人癫狂的又唱起了那首诡异童谣!

“钉钉钉,铁钉入你骨!”

“丝丝丝,银丝牵你魂!”

“嘻嘻嘻,缠你血肉封你魂魄!”

“呜呜呜,教你永世成我奴仆!”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对面那海风中单薄的身影像是再也承受不住双重夹击,在丧娃操控怪物扬起双臂握成拳头朝着她狠狠砸去的时候,安浔身形一个不稳,翻身就从悬崖边掉了下去,彼时狂乱的海风中只听得喜娃疯狂的笑声!

“哈哈哈,抓住了么?银丝已经牵出,快点把她拖上来!”

却是那一句疯狂笑声还没来得及停歇,突然身下山摇地动像是整座小岛都剧烈摇晃起来,姐弟两人心中大惊紧紧抓住银丝还以为是海底爆发了地动下一秒,突然他们两人身下的巨怪同时爆发出一阵悲鸣齐齐朝着前方跪去,猛然将没有防备的姐弟二人掀翻了下来!

咚——!

怪物跪地的声响再次惹得海岛天摇地动!

伴随耳边撕心裂肺的两声巨吼,喜丧娃娃惊惧回头,眼看着两头巨怪的身体像两座大山一样朝着他们砸落下来,两人惊恐万状还来不及发出惨叫,只听耳边传来无比诡异的声响,下一秒两个巨怪的身体竟是同时爆碎开来,恶臭无比的血肉飞溅,如同一场惊天血雨,将他们兜头浇灌!

喜娃惊呆了!

丧娃吓傻了!

丧娃一身白色衣服被怪物的臭烘烘的血肉浸透,已经完全变成了姐姐喜娃身上一样的红,他保持着伸手抵挡的姿势,身上甚至挂着一截黑乎乎的怪物大肠!

而喜娃的情况更是糟糕,她在巨怪压下的时候害怕的张口想要尖叫,结果恰恰在这时候怪物爆炸血肉横飞,腐臭的肉挂溅了她一脸一身,甚至塞满了她正欲惊声尖叫的小嘴!

两头怪物粉碎溅出的血肉不是盖的,铁塔之下整片悬崖都被鲜血泼洒。

天边的月亮又惊又惧的从云丝后透出一小抹月芽,那银光洒落的地方,可以隐隐看见血污的最深处,几十条银色的丝线从悬崖这一头,缓缓铺陈到悬崖那一头,从崖边悬挂而下,银丝的尽头正稳稳抓在一双银白如绽放莲瓣的金属巨爪上。

安浔等到最后一片碎肉从悬崖坠落,海风中令人作呕的臭气稍稍消散之后才缓缓沿着峭壁爬了上来。

自发觉银丝柔韧且能控制人体的秘密之后她就将计就计,利用攻击和避让之间翻越的空隙,将两个娃娃以为神不知鬼不觉释放的银丝抓在了手里,同时将两头巨怪笨拙的身体缠绕了进去。

最后那一下,她从悬崖坠落,掉落的瞬间用尽全身力气拽紧了银丝用尽了全身力气狠狠一坠!

安浔本就力气大得惊人加上下坠的力量,那连金属巨爪都切割不断的银丝自然一场轻松的切入了怪物庞大却是血肉之躯的身体内,将两头怪物切割尽碎,察觉到上方的力量松了之后她幽幽攀上峭壁,等待臭味散开之后才慢悠悠爬了回来。

入眼,崖边一地的血量相当惊人。

居高临下,安浔冷冷打量着跌坐在一地血污里完全吓傻了的喜丧娃娃。

从方才喜娃的话中她猜到几分,恐怕这两头看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最初也都是和他们一样的人,被这两个娃娃操控之后利用药物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为他们所用。

牵引丝,操纵人,他们的做法除了更为恶心之外,到很像是人偶师。

人偶师的游戏其实的确挺好玩的,只要人偶不那么恶心那么臭,玩起来估计也会挺有意思?

嘴角上扬的时候,眸光淡淡落在手中银丝上,面具后方阴冷恶毒的姑娘扬起嘴角,露出一抹最冰凉的笑!

——

另一头,阴冷潮湿的小房间内,微微扭曲的时空里,那身穿白裙的瘦弱姑娘还趴伏在死去妹妹的身上,痛哭流涕。

她哭得太惨,声音都哑了,压抑的空间里,身后男人终于忍不住朝着那头缓缓迈出一步的时候,那悲惨的哭声突然戛然而止,墨瞳微微紧缩,那是心底骤然紧张起来的证据,掌心在身侧不自觉捏紧,霍城眼睁睁的看着前方哭泣的少女幽幽转过了身来。

没有血,也没有死气,那是一张无比干净秀丽的容颜,乌黑的大眼睛你蕴着浓浓哀伤,那张苍白的小脸上还挂着抹不掉的泪痕,那一眼,四目相对,霍城感觉到胸腔深处的一阵抽疼!

他站在这里,他就站在这里,站在当年一切悲剧的起点,他无助的发觉虽然他回来但是悲剧却已然发生,她的妹妹已经死了,她是如此伤心,他在这里,出现在她面前却是毫无意义,他什么也做不到,什么都无法挽回!

心底的抽疼蔓延,渐渐越来越重,变成让呼吸都变得困难的绞痛,霍城知道那是悔恨是无助,是无法逃离的自责与痛苦!

下一秒对面那双含着泪的大眼睛轻轻眨了一下,泪水滑落的时候,悲伤姑娘对着他开了口。

“小紫,小紫已经死了…”

他从她眼中望出无尽的悲痛来!

“没有用,没有办法,我救不了妹妹,也救不了自己…”

小小的姑娘再次嘤嘤哭泣起来,她扬手抹掉不住滑落眼眶的泪水,委屈绝望的模样让他整颗心都揪紧,似快要撕裂粉碎!

胸膛深处,像是有什么情绪压抑着要喷薄而出,直至听到女孩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会发生的时候,饶是心里再清楚这只是一场幻觉一场梦魇,一贯沉静淡漠的男人却仍是忍不住瞬间红了眼眶!

这是他心里过不去的坎。

是他恐怕一生都不能忘记的疼!

那是他最悔恨也最无能为力的过去。

是他如今最害怕也最无法触碰的阴影!

他曾经那么伤她,那么伤她,给她的世界蒙上无尽黑暗与痛苦,让她的走上那样一条没有明天没有未来的路…

他的安安,他没能守护好她,哪怕他用尽了全身力气做出了全部努力都不可能再守护好她,因为他们从最初起,就是错的…

“安安…”

低哑的声线从喉管深处溢出来,那一瞬霍城抬手,似要往前走,两腿却像生跟了一样无法动弹。

他想要触碰,却不敢触碰,他想要安慰,却是所有安慰的话都那般苍白,他有什么资格说上任何一句疼惜的话,他根本没有资格再次将她拥入怀中!

前方悲伤的姑娘还在哭泣,那双满是悲伤与绝望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他,她张开小嘴,轻轻的告诉他,她好伤心,她好痛苦,她好疼,浑身都好疼…

“对不起…安安…对不起…”

虚幻中,噩梦中,似永世都无法再醒来的绝望中,他咬着牙,压在崩溃的边沿,颤抖着对她说。

只是对不起还不够,单单一句对不起怎么够,柔弱的姑娘哭着摇头!

“阿城,这样日子我不想再过了,我觉得好痛苦好难受,我不想再夹在复仇和感情之间了,我不想再活下去了…”

她眼底的绝望刺痛了他,一时间失去的痛楚席卷全身,瞪大了眼睛霍城死死咬紧牙关,眼看着对面瘦弱的姑娘含着泪站起来,那一瞬惊慌失措他急急想要赶去她身边拉住她,却发觉两人之间不知什么时候竟是多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他过不去,只能在这头焦急大喊!

“不要,安安你不要走!我知道你很难过,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你不要走!…我会努力的,我会照顾好你的,安安你不要走,求你不要走!”

生离死别,多么逼真的一步,五年后再次上演!

长着辛蓝的脸孔,却是拥有着安浔的灵魂,对面苍白的姑娘迷蒙回过头来,视线幽幽落在男人焦急痛苦的容颜上,停顿一秒,淡淡开口。

“你舍不得的我?”

死死攥紧着拳头,隔着那层无法突破的屏障,霍城咬牙点头。

“你…喜欢我?”姑娘继续幽幽问道。

那一瞬心底像是被撕裂了一条巨大的裂口,像是穷尽一生都再亦无法填满,彼岸的这一头霍城开口的声音里满是破碎的绝望!

“我喜欢你,安安我喜欢你!你不要走,你留下来!我知道你很辛苦很难受,我知道我没资格,但是求你留下来,安安,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绝望的,痛苦的,卑微的难以割舍的,当所有感情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将身心冲刷得如同巨浪之间的一叶小舟毫无依傍,对面容颜沉静的姑娘终于落尽了最后一滴泪,再抬眼的时候,她用着轻轻的声音,试探着开口问:“那你…要不要同我一起走?”

轻柔一句,话落那双乌黑的大眼睛里似都带起了点点星光。

“阿城,其实我也舍不得你,我好怕,我要去的地方好黑,好冷,我不敢一个人去,所以,你能不能来陪我?”

对面霍城倏然愣住。

像是终于找了一抹新的希望,女孩努力牵起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我想到解决办法了,既然我不想活了,你又不想离开我,那就由你来陪我一起死吧。”

“你陪着我,我们一起那个没有纷扰的世界,从最开始就把一切改正过来。小紫死了,我们就一起把命赔给她,我们一起走,再也不回头,也就再也不用去面对那个矛盾的世界了;我们赎了罪,之后就能轻轻松松的在一起,再也不用去管那些仇恨,我也再也,不会哭了…”

最软弱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如果这一世,如果上一世,如果能回到最初悲剧发生的那一刻,将一切的错误都矫正,那该,有多好?

那样他的安安就还是辛蓝,那样她最爱的妹妹还会活在这个世上,她依旧拥有着幸福美满的家庭,开开心心的来临江念大学,完完整整的站在她的人生起点,而他和她的感情,亦将被重新洗涤,洗去满身泥泞,重新开始。

那样他的安安就再也不会哭。

她再也不会矛盾,再也不会痛苦,不会独自走过之后那条漫长而黑暗的路,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的体质,满手血腥…

他不会再伤她,他只会爱她,一如既往的爱她,比这一世更爱她,他会补偿给她全世界最好的一切,让她拥有本该拥有的,最平凡幸福的一生…

只是这些,都不过只是痴人说梦的期望而已。

他知道的,他都知道,这些永远不可能成为真的。

难耐的苦涩蔓延上心头的时候,凝望上彼岸那头姑娘沉静的眉眼,心智却在此刻一点一点聚拢回来。

这一场幻境,他被左右得彻底,面对他心底最动荡不安的情绪,恐怕此刻一点点的希望都会被他当成救命稻草一般拼死抓住!

却是所有的混沌之中,一个念头变得越来越清晰,一幕幕画面变得越来越刺目,那是一个姑娘或嗔或笑的容颜,或冷厉或温情的眉眼,想起她的一霎他心里无比清晰的明了,明了他们都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他永远无法弥补自己对眼前这个姑娘造成的伤害,更加清楚,即便他愿意将整个生命都赔给她,那也不是现在,不是对着,眼前这个虚无的幻觉…

他轻轻摇了摇头。

对面姑娘茫然的抿紧了嘴角。

“为什么?你不愿意么?你不愿意陪我一起死么?”

再次对上那双清亮的眼眸的时候,紧紧攥紧掌心,指甲都深深嵌入肉里,血红着一双眼,霍城再次摇头。

“是么,”姑娘轻轻弯起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

“我原以为你最心疼我的…我原以为,我才是你心里最无法割舍的那根刺…”

“其实在知道当年真相之后你最放不下的就是我不是么?你心里反反复复想着的都是如果那一晚的悲剧没发生多好,如果我还活着多好,如果没有重生,如果没有当年的悲剧,如果我只是我而你只是你,我们之间再也不用隔着仇恨不用隔着秘密,从最初就能坦诚相见该有多好,不是么?”

“那现在我给你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给你一个从头赎罪的机会,为什么你却不珍惜呢?…”

名唤辛蓝的姑娘,淡淡说出了他心里掩藏最深的,最痛苦的秘密。

人都是软弱的,都是回避现实的,都希望一切的苦难都可以从头来过,都希望在最悔恨的时候,能有让时光倒流的可能。

但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残酷,永远都没有回头的路可走…

“我愿意,我愿意的安安,只要真的是你,只要是真正的你,只需要一句话,我哪里都愿意陪你一起去,那怕是死亡。”

静静的,他望入姑娘与远山墨黛般沉静的眉眼。

“但是辛蓝,你不是安浔,我知道你只是一个亡灵,借由这场幻觉才会出现在我面前…”

“我承认我很想见你,也承认我很想改变过去,但是我很清楚这不可能,我们都永远无法纠正过去的错误,甚至可能无法左右将来,只是如果这就是现实,那我接受;”

“无论是你,还是我埋藏在心里所有不安和软弱,都不可能再让我回头,因为我的路在哪里,方向在哪里,我已经无比清楚,我要的是安浔,是这一世的安浔,那怕我们的感情错得离谱,彼此伤害,那怕我们带给彼此的更多的还是绝望和悲伤,我也已经选定了这条路,绝不后悔,也绝不回头。”

这一天这一晚,就让他借由这个幻境,将前世来不及说的悔恨都说出口,将前世甚至没有来得及记住的他的安安,再一次记入心里吧。

他会记得当年的她是多么的澄净美好,也会记住她这一生是多么的矛盾绝望。

这一世他们已经走过了那么长,经历了那么多,以前世的悲剧为起点,今生短短一年多的相伴已经几乎流尽了血和泪,只是既然是自己选定的路,再苦,也一定要相携走到尽头!

即便站在他们的此处,看到的只有黑暗同冰冷,只有痛苦和彷徨,那又如何?

如果这才是他们的今生这才是他们的感情,如果他们的人生注定是这样,黑暗丛生鲜血淋漓,那么那样不堪的一个地方,那样一个悲伤的世界,他又怎么可能放她一人走下去;

他的安安,她此刻还独自留在那个世界里等着他回去。

为了她他也不能再停留,任何一秒的犹豫都是浪费时间,他现在就要回到她身边去!

脑海深处撕裂般的痛楚席卷而来的时刻,霍城再一次感觉到海水倒灌夺去了呼吸的痛楚,痛苦中他像是被抛上了云端又跌落了谷底,浑身的骨头都像被巨石重重碾压移位破碎,下一秒却是一只最轻柔的小手拂过他的脸颊,迷蒙中,像是来自天外,他听见一个温柔的女声在耳边唤他,阿城,醒醒阿城,你已经睡了很久了,也该醒过来了…

他在震惊中猛然睁开眼来,没入到了一片最温暖轻柔的晨光里,那一瞬他几乎断定这同样是一场幻觉,他依旧没有从连环的噩梦中脱离出来,直至猛然偏头的一霎,望上床侧那张清丽娇艳的容颜。

那是安浔,当然,那会是安浔。

脸上挂着微微无奈的笑意,她身着一身鹅黄色的长裙,柔柔静静的望着他,一只手正温柔的搭在他额头,探过他的体温。

“好像已经不发烧了,你感觉怎么样,饿么,吃得下东西么,我煮了粥,端一碗过来你尝一口?”

说罢她就站起来,乌黑的长发半绾着,在身后荡出一道黑亮的弧,她起身似要往厨房走,追随着姑娘的背影,霍城看清了,他所处的地方是枫林棋院,躺在卧室的大床上,抬眼的时候他甚至看见自己手臂包裹的纱布,层层叠叠,下面的肌肉和骨骼随着动作牵扯出无比真实的疼痛!

“安安…!”

他几乎在同一刻不假思索开口将她叫住,话落前方刚要出门的姑娘狐疑的转过身来:“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哪里疼?”

她几步跑回床头,关切又小心的握住他包满了纱布的手。

霍城静静望入那双最清亮沉澈,此刻慢慢都是担忧和温柔的墨瞳。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们回来了?”

浅淡的声线,里头含着些微的凉意,床头的姑娘像是并未察觉,微微无奈的扬起嘴角来。

“怎么,都不记得了么,我们从海岛回来了,你受了很重的伤,昏迷了几天才刚刚醒过来,当时的情况多危险你知道么,你当时被那伙‘深海幽灵’什么的控制住了,一直在幻境里出不来,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都被那几个女人弄死了,多亏得有我…算了不说了,先吃饭吧。”

一口气解释了一大堆,姑娘的语气要多无奈又多无奈,甚至还带着几分若有似无埋怨,话落她又要起身准备出去,下一刻手心却是被牢牢握住。

对上那只又黑又沉的黑眸的时候,姑娘眼中隐隐闪过一丝慌乱,似是有回避也有紧张,却到底没有挣脱开那只手。

淡淡的,凝望上姑娘明艳的眉眼,整间大卧室里气氛那样平静安宁,甚至落在床头的阳光都带着真切的暖意,眸光交汇,霍城淡淡开口:“安安,你是不是有话该跟我说清楚?”

他是问她她的秘密吧。

所以他这是相信了么,相信了他们已经从海岛回来了的说辞,相信他们已经脱险了?“安浔”不确定。

只是就算他有所怀疑也没有多少时间了,微微垂眼的时候,姑娘温柔的眼底闪过一道凌冽的寒光!

如果此刻从幻境中脱离出来,入眼将是一副无比诡异又恐怖的画面,铁塔二楼,中间层平台上,一个身着银色披风的女人正拉着一个黑衣男人的手,两人一同站在悬窗边,窗口吹入的海风掀开了女人的兜帽,露出下方她焦炭一样的脸,枯槁的长发飞舞起来的时候,那张脸上的五官变得愈发狰狞,她正张大嘴,从那恐怖的咽喉声出,溢出的却是一阵阵美妙的歌声!

这就是“深海幽灵”的秘密,她们的成功并不在于能力的强大或者高科技的武器,而是读心和自造幻觉的异能,眼前这个似被烈火灼烧过的女人就是这个异能的源头,她具备读心术,能够通过用自己的脑电波去感知到他人的脑电波,窥探他们心中的秘密,再通过迷香和迷音制造幻觉,神不知鬼不觉的取人性命!

这项特异功能很厉害,却也有着自己的软肋,她必须出其不意的接近被感知对象才能进行下一步的幻境编织,而这个过程中她不能被打断也不能被避开,不然就功亏一篑!

之前她就是通过干扰金发男的脑电波,汲取了他关于车祸的那段记忆,才洞悉了霍城身份。

此后她通过控制黑人男子将霍城曝光,在不暴露自己异能的情况下引发杀戮,再找准一个时机截取到了霍城的脑电波,营造出了这场连环幻觉的困境!

将霍城困住的同时她也将自己困住,此刻几乎已经快要耗尽了浑身力气,被逼到了力竭的边缘;

原本她最看好的辛蓝的那场幻境最后竟是被霍城攻破了,她惊异于他关键时刻突然爆发的坚定意志,连忙再度编织起一个幻境来,这一次她必须速战速决,在幻境支撑不住之前将人解决!

想着,紧紧抓住男人的手,她一步步用歌声诱导,将他带到了二楼悬窗边。

幻境里,还是他拉着他心爱姑娘的小手,等待她将曝光的秘密和盘突出,最后的杀戮需要一个完美的契机,动摇对方心智将他完全引入歧途,想到这里,幻境里的姑娘低垂着眼,微微羞涩的抿起嘴角来。

“我的确有件事要跟你说…”

轻轻的,姑娘柔声开口,说话的时候纤长的指尖轻轻划拉过他掌心的纱布,下一刻微微不安的抬起头来。

“阿城,我觉得,我大概怀孕了…”

极轻的一句,话落那张明艳小脸上红霞晕染,她非常满意的从男人那只黑沉的独目里看到一瞬的惊诧。

就是现在了!

压抑心头弑杀的兴奋,羞涩温柔的姑娘倾身朝着男人的胸膛靠了过去,边展现着无尽柔情边糯糯开口,说阿城,我们就要有自己的孩子了,我们以后都会很幸福的对不对?

“我会跟你生很多的宝宝,我们一辈子在一起,我们永远…!”

最后的那三个字,“不分离”,多像姑娘平日里常常挂在嘴边的那一句,这次确实根本还来不及出口的时候忽然吼间一紧,一只冰凉手掌不知从哪里伸过来,竟是瞬间掐住她的咽喉,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惊恐万状,难以置信,刹那之间女人的歌声戛然而止,她瞪圆了双眼,两手无助抓上男人狠狠扣在她咽喉的指节,那力度大得几乎已经要把她的颈骨都捏碎,恐惧中她只听见一道极尽冰凉的男声自高处冷冷传来!

“不会再有很多的宝宝,也不会再幸福了。”

冷冷一句,如万丈冰棱直刺入心,根本未待女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已被高高抛起,从铁塔二楼的悬窗飞甩了出去!

掉落在半空中的时候高处传来两声枪响,一枪打中她的心口一枪命中眉心,女人在空中发出一阵非人般的惨叫,带着一声血污重重摔碎在了铁塔下方冰冷的岩石上!

高处,悬窗边,一瞬从窗台跌落,霍城单膝跪倒在地,大口喘息!

他的身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细小伤痕,是之前被困幻境的时候所伤。

之前在幻境里自然无从察觉,此刻才感觉到周身阵阵锐痛,若不是他及时脱离就算不坠楼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死死咬牙霍城支撑着自己刚要站起来,突然胸口一疼,低头便吐出一口鲜血!

那迷香同迷音均慑人心魄,长时间被控制对身体损耗极大,霍城低头猛烈咳嗽,又咳出一口血,这一场对决虽不是真正的兵戎相见却也让他受了不轻的伤,扬手他狠狠抹去嘴角的血渍,再抬头的时候却是听见身后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回头的刹那,只见二楼大厅里四下倒着几具披着银色披风的尸体,尸体的那段,旋梯尽头,一伙全副武装的杀手追击而来,已是瞬间扬起了手中黑洞洞的枪口!

——

另一头,解决掉两个臭烘烘的娃娃,安浔再次爬上铁塔,这一次顺利从塔尖的悬窗翻入,落到了那四面镂空冰冷刺骨的铁搭顶端。

站在呼啸的狂风里,她静静注视着塔尖中央那旋转的探照灯,直至那耀眼灯光再一次刺上双眼的时候,安浔神色淡淡抛出手里那截玩了许久的肋骨,将探照灯的底座卡住。

她轻轻走过去,挑起探照灯上姑娘的小脸,看清她脸上那道已经被寒风吹得冻住的狰狞刀伤。

这一幕其实并不意外,在她驾着小艇朝着海岛进发的时候就在海面打落的灯影里看到了一个十字型的影子,变态总是最了解变态的心理的,几乎只在一瞬间她就反应了过来,那道影子,是安溪。

轻轻的拔出钉在姑娘手心和脚心的铁钉,她放她下来。

塔顶没有可以供她裹身的东西,于是她用自己的身体将姑娘半裸的僵硬身躯包裹住,就这样抱着她,静静守了片刻。

最后她伸手轻轻拂过怀里姑娘脑后的长发,温柔安抚,再抱着她起身,来到了塔尖边缘。

平静的,安浔凝望远方,海天一色,都是暮沉沉的黑。

她扬手托着怀里的姑娘轻轻向前递去。

“小溪,小溪,姐姐来了。你安心的,好好的睡吧。”

话落,素手轻扬,风中的姑娘化作一道最美的弧,在她挚爱的姐姐温柔的凝视中,跃过长空,轻柔飘落,直至坠落到那片澄净冰凉的海水中,终是化作一捧虚无缥缈的气泡,无尘无垢,无痛无伤,迎来此生最甜最漫长的,那场永不再醒的梦。

——

塔内,追击,杀戮,无尽的欲望便是今晚的主旋律,幽深的空间内,鲜血与危机步步紧逼!

零一受了伤,“深海幽灵”全军覆没,此刻便是坐收渔利的最佳时机,之前隐匿暗处的刽子手们蜂拥而出,企图收割这场百年难求的盛宴!

咬紧牙关,一路且占且退,鲜血在漆黑的通道里一路洒落,直至退回到密不透风的一楼大厅,身后的猎犬俨然形成了一道包围圈,将他层层围在里最中心!

那一刻霍城抬头朝着塔尖的方向望去,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一片没有半点光亮的漆黑空间。

这座塔的确是不一样了,从大门关闭之后四处就隐隐透出诡秘的气息,思绪滑过漆黑的不知是何材料铸成的塔身,再是想到二楼那方窄小的悬窗,霍城心底渗出冰冷的笑,今晚一场围剿,所有人都以为目标明确胜利在望,却是不知若是他真的死在了这里,这一座孤岛铁塔,将会有多少人赶着与他陪葬!

正是想着,四周凝滞的空气中却是幽然扬起一阵凉风。

那风来的太过诡异,即便被塔内的空气沾染得一片腥臭却是瞬间挑动了霍城的神经,他微愣一刻,难以抑制的抬头朝着方才看过的幽冥空间望去,那风来的方向,下一刻轻幽幽传来一声女人的轻笑。

那笑声又冷,又凉。

笑声中,一首诡异的童谣从高处飘忽而下,直窜入在场嗜血疯狂的所有杀手耳中!

“钉钉钉,铁钉入你骨…”

“丝丝丝,银丝牵你魂…”

“嘻嘻嘻,缠你血肉…封你魂魄?”

“呜呜呜,教你…教你什么来着,一辈子为奴为婢?”

阴冷又轻柔的女声丝丝唱罢,最后的尾音飘渺冷凝!

那一瞬从耳洞到脊椎,在飙升到头皮,因着那诡秘的歌词和幽冷的女声,在场几乎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惊惧抬眼拿起手电朝着歌声传来的方向照去,一瞬照上的竟是两具高高吊起沾着浓血娇小身躯!

那一瞬差点有胆子不够大的要惊声尖叫出来!

下一秒那光圈放大,终于照到了两个吊死娃娃上方一抹现场清幽的黑影,她端坐在一条铁质横梁上,轻轻舒展着双臂,一手一套尖利的巨爪在灯光下散出幽冷光泽,每一个的下方,银色牵扯,挂着一个满脸痛苦的小娃娃!

那银丝被骨钉缠绕,深深钉入了两个娃娃的颈椎四肢和躯干,他们被制作成两只牵线人偶。

牵制着他们的主人容颜遮掩在一张血笑面具下,此刻正无比闲适的微微偏头,冲着右手边那扎着羊角辫的女娃娃讨教。

“最后一句是什么来着?”

那女娃娃僵硬的回过头:“…是呜呜呜…教你永世…为我奴仆…”

“哦,原来是这样啊~”女人轻飘飘应了一声,右手指尖轻动,抬起女娃娃的右臂挥舞了一下,示意自己知道了,再偏过头寻到了左手边那扎着洋葱辫的男娃娃。

“那你来唱那句,‘嘻嘻嘻,缠你血肉,封你魂魄’,快点,难得来了这么多观众听呢~”

话落那男娃娃猛然呛出一口血,艰难的抬起头来:“我,我是丧娃…我只会哭,不会笑…”

“哦?”女人轻应一声,倏然就不满意了,扬手挥舞起丧娃的四肢,让他像个跳梁小丑一样舞动起来!

“不会么?为什么不会?你可是我的人偶娃娃啊!”

高处女人的声音染上嗜血冰凉:“人偶娃娃就要听主人的命令,我让你笑就笑,让你变成喜娃就变喜娃,听到了么,听到了就快点给我笑,快啊~”

冰冷蚀骨的,诡秘无端的,女人疯狂又残忍的声线自高空响起,那一瞬就像有无数冰冷的蚂蚁啃咬上头皮,刺激的下方紧紧端着枪的杀手们一阵惊恐一阵恶寒,在那四肢被断牵着不断跳跃的丧娃终于用比哭还难听的声音笑起来的下一秒,终于有人忍不住大吼一声,朝着横梁上不知是人还是鬼的女人疯狂叩下了扳机!

枪声响起的下一秒那里已经没有人影!

远处传来两声重物坠地骨骼碎裂的闷响,随后一片幽幽黑影翻飞而下,轻轻落在了包围去中央。

只有感官最敏锐的杀手那一瞬间才隐隐感觉到了黑影移动的轨迹,死死捏着手中染血军刀,霍城茫然感知着近处那散发着悠然冷意的影子,早在之前的幻境里“深海幽灵”已经为他编织出了数个重逢的画面,有飘渺的,有悲伤的,还有温情的,只是那些都不是安浔。

那么真正的安浔,真正的他的姑娘,在秘密曝光之后,在九死一生之间,她赶来这座他千方百计阻挠她前来的铁塔,出现在眼前这个实则无比思念她的男人身边的时候,第一刻眼神的交汇,她又会做什么?

下一秒霍城就知道了答案。

她飞起一脚重重踹上他的胸口,毫不留情一脚将他狠狠踹翻在地!

那一脚下了死力,正踹上霍城前胸的伤口,牵动内伤让他忍不住低头猛烈咳嗽!

察觉动静四周大部分人这才惊慌回头,明晃晃的手电和枪口散乱了好几秒才最终对上了包围圈中那戴着血笑面具黑影纤长的姑娘!

她却视若无物,一双明亮的眸子此刻穿过面具,只落在前方倒地的男人一人身上,看着他各种痛苦,心情飞扬。

那一瞬霍城抬头,似乎都要看见姑娘那张狰狞面具之后冷冷轻勾的嘴角!

下一刻高傲的他的姑娘冷哼一声,居高临下的扬起她高贵冷艳的头颅。

“怎么,你不是很了不起的么?”

“有本事让手下的狗拦着我,你有本事就别受伤啊。”

幽冷女声自高处淡淡砸落。

“不是要逞能么,怎么不干脆赶在我来之前先逞死自己呢?省得我费心考虑是先弄死你,还是先杀了其他人?”

------题外话------

米娜么哒,今天爆字数,终于写到见面了(づ ̄3 ̄)づ╭?~

求个月票票,后面两天就不爆字数啦,不过也会加紧更新的,群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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