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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留步,奴婢这便回宫了,陛下还等着奴婢回去复命呢。”林府门口,一身着宫中服饰的女官对着身后之人做了个揖,开口笑道。

“姑姑慢走,此番有劳姑姑代陛下前来探望我家大人,待得我家大人醒转,定然亲往宫中叩谢陛下隆恩,在为陛下效犬马之劳。”淮云忙回了一礼,态度恭敬道。

“这倒是不着急。”见淮云态度恭敬,那女官脸上笑容更真切了些,“陛下说了,林大人此番遭了大难,那起子糟污事就先放一放吧,正好趁此将身子好好养上一养,她还等着喝林大人与长孙郎君的喜酒呢。”

“陛下仁德……”

目送着宫里的车驾渐渐远去,淮云这才让人关上了门,重新回到了林惜的寝居。

而卧榻之上,刚刚在宫里人面前还面色苍白,人事不知的林惜此时却已经披了衣服坐起来,正捧着一本花花绿绿的册子看得入迷,还时不时伸出手在空中比划一二,像是极有兴致的模样。

淮云看她面色红润,目光炯炯,哪里还有半分先前的病弱之色,不由得暗暗发笑,就自家大人这演技,若不是自己早就知晓内情,只怕也会和那宫里人一样被她骗了过去。

“人都送走了?”听见开门声,林惜头也没抬地问了一句。

“送走了,还塞了不少好东西。”淮云撇撇嘴,似是想到了那一匣子小黄鱼,不由得有些肉疼。

“那就好,想来要不了几天,整个京城就会知道我重伤不治,昏迷不醒的消息了。”听见淮云的回答,林惜点了点头。

“不过属下其实不太不明白。”见林惜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淮云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出声道。

“什么?”林惜翻完了册子的最后一页,这才心满意足地合上了书,抬眼看向一脸纠结的淮云。

“既然我们已经知晓幕后之人是谁了,那为何不直接向陛下检举呢,还要装病来避开风头,这样岂不是显得我们有些……”淮云斟酌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把最后两个字说出来。

“有些什么?懦弱?胆小?”林惜望向淮云有些躲闪的目光,忽而一笑道,“你知道那薛仁是谁吗?”

“不就是陛下的乳父嘛。”淮云被林惜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虚,“可以往我们又不是没对上过那些王女贵戚,只要证据确凿,陛下都从来不会姑息的。”

“若那薛仁当真是王女贵戚,我倒也不必如现在这般折腾了。”林惜嗤笑一声,似在嘲笑淮云的天真。

“你当真以为一个靠着陛下乳父身份,给自家妻主求了个安乐侯爵位的男人,能有指使当朝仆射纵火烧杀几百条人命却不叫人发现的通天本领吗?”

“他薛仁卖官鬻爵,勒索钱财,按理说早就该富比石崇了,可你看如今的安乐侯府,虽表面看着光鲜,但内里主子们却连四季衣裳都要从奴人手里克扣。

“莫说比肩王女贵戚们了,就是京城稍微富裕一些的人家,恐怕日子也过得要比他们强些。”林惜掀开被子,趿拉着鞋往外室走去。

淮云忙不迭地跟在她身后,一脸的惑不解,“那他的钱都到哪里去了?”

林惜不言,缓缓走到书案前,伸手准备去拿架上的毛笔。

“大人,我来,我来。”淮云见状,忙识趣地给她润好了笔,又忙前忙后又是铺纸,又是研墨,做完这一切,这才眼巴巴地望向林惜,等着自家大人揭秘。

见她一副求知若渴的表情,林惜忍不住轻笑一声,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字,示意淮云去看。

淮云忙凑上去,只见纸上墨深如夜,赫然写着一个“天”字。

“天?”淮云皱着眉头低吟片刻,正准备开口让自家大人说明白一些,但电光石火间,脑中却猛然闪过一个她从未设想过的人物。

“大人的意思是,那薛仁之所以敢这般肆无忌惮,横征暴敛,甚至草菅人命,皆是因为他身后站着的人是——”说到这里,淮云压低了声音,有些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这才说出了那令林惜讳莫如深的幕后之人,“是陛下。”

林惜朝着她投去露出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随即便把那张写了天字的纸揉碎,扔进了一边的水缸之中。

碎纸混着墨汁,很快便与缸中浑浊墨黑的污水融为了一体,看不清本来的模样。

淮云看着眼前自己仍旧风轻云淡的大人,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饶是向来身强体壮的她也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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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你以为为何这些年来,薛仁一家仗着陛下的恩宠,横征暴敛了不少银钱,没少被百官弹劾,可却都被陛下按中不发,每次都是高高拿起却轻轻放下。”

林惜微微眯起双眸,看了眼面色有些苍白的淮云,嘴角勾起一抹嘲讽,重新铺了一张纸,而后继续在纸上勾画起来。

“皆是因为他明面上是在为自己敛财,实则却是在为陛下充盈私库,这些从百官手中威逼利诱收敛而来的钱财,全都被陛下用于前些年的北夷战场和洛都行宫了。”

“那我们查出了薛仁,岂非意味着得罪了陛下,所以才会遭遇那场刺杀……”想到这个可能性,淮云的喉头不由得有些发紧。

“那晚的雨将你的脑子淋坏了吗?”见着淮云一副被吓破了胆的模样,林惜忍不住微微拧眉,无奈叹息道。

“陛下要是想弄死我们,多的是各种冠冕堂皇的借口,又何必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呢?”

“那……”淮云的思绪因着林惜这话又乱了几分,脸上疑惑更甚。

“陛下登基之初,百废待兴,国库紧缺,那薛仁便成了陛下的钱袋子,可如今几十年过去,四海升平,国库充盈,这对陛下来说并不光彩的钱袋子便渐渐丧失了它原本的作用。”

“但人皆有贪欲,尤其是在见识过无数财帛流进自己口袋,但还未等揣热乎却又飞快消逝过后,这种贪欲便会日益加重。”

“陛下不需要薛仁再行那等敛财之事了,但早就习惯了勾勾手指便能招来无数财帛的薛仁,却未必能够停得下来。”

“陛下不缺钱了,但他安乐侯缺呀,于是在陛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下,安乐侯便依旧光明正大地干着敛财的活计。”

“据那右仆射所言,那平安坊临近西市,占地极广,薛仁想要将坊市东边的商铺都买下来,而后建一座酒楼,以便他更好地联通官员,收取钱财。”

“可平安坊人口稠密,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之徒甚众,多有不愿将铺子低价卖给薛仁的,且还有那骨头硬的想要去京兆尹那里告他强征地皮,盘剥商贾的。”

“薛仁伸手伸惯了,几时遇到过这样不仅不乖乖奉上钱帛,还想着斩断他那双敛财之手的人,利欲熏心之下,就有了平安坊的那场大火……”

说到这里,林惜手下的笔顿了顿,似是想到了那因着薛仁一家的贪欲,而葬身于火海的一百三十八口人,面上也添了些许冷肃之色。

“如此草菅人命,难不成陛下还要纵容他吗?”淮云也是同样面色难看,有些不敢置信地道。

“自然不会。”说到这里,林惜忽然勾了勾唇,脸上的神色也变得轻松了许多,“陛下虽是个恋旧的,却也最恨旧人弄权乱政,那薛仁若只是贪财些,陛下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或许也就只会如以往一般,小惩大诫便罢了。”

“可他不仅为了一己私欲戕害百余口平民,在事情暴露之后,竟然还妄图刺杀朝廷官员以掩盖其罪证,且这名官员还是如今陛下正用得顺手的我。”

“人都是喜新厌旧的,一个不仅无用还惹是生非的旧人和一个鞠躬尽瘁还忠诚不二的新人,是个人都知道选哪个。”

“因此只要我伤得越重,昏迷得越久,陛下在知道真相后产生的怒火就会越盛,那么薛仁的好日子自然也就到头了。”

“至于为何我只让你们呈上右仆射的证词,而不让刑狱司做那揭穿薛仁真面目,将他拉下来的出头鸟,那是因为我始终相信一句话。”

“什么?”淮云早就被自家大人一番剖析利弊的话折服了,忙顺着她的话头开口问道。

“‘人们恐惧的从来不是噩耗,而是带来噩耗的人’,薛仁虽十恶不赦,但到底是陛下的乳父,于陛下有年幼时的哺育之恩,如今罪行败露,陛下盛怒之下定然不会放过他。”

“但若是等陛下冷静下来,回想起昔日情谊,难保不会因为心中的浅淡愧疚而迁怒于那处置薛仁的出头鸟。”

“薛仁固然该死,可我却不想拖着整个刑狱司成为‘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中的狗与弓。”

林惜不厌其烦地同淮云说了这么一大段,却半天没等到她的回应,不由得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去,却正好对上了淮云水润润的眼神。

看着她近乎含情脉脉的眼神,林惜不由得感到一阵牙酸,默默往身后的椅背靠了靠,有些警惕地开口问道:“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呜呜呜,大人,属下以往还暗地里和秦桑说大人待我们太过冷淡了,却没想到您竟是这样面冷心热的人,时时将刑狱司众人都放在心上,为了保全我们竟然这般苦心孤诣,甚至不惜伤害自己。”淮云眼泪汪汪地看着林惜,面上一片感动之色。

林惜没想到自己只是说出事实,分析利弊,淮云却能脑补成这样,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为刑狱司的未来感到担忧,“淮云啊,脑补是种病,得治。”

“若是能跟着大人一辈子,这种病我甘之如饴。”淮云虽然有些听不懂自家大人的意思,但却并不妨碍她说土味情话。

“好了,别表忠心了,先替我去办件事。”在淮云再度开口吹彩虹屁之前,林惜及时出声打断了她。

“大人尽管吩咐,无论上刀山下火海 属下一定万死不辞。”听到有正事要办,淮云连忙收敛了脸上那副大为感动的表情,正色道。

“用不着你上刀山下火海,拿着这张图纸,替我去寻京中手艺最精巧的绣郎,不拘多少银钱,在五日之内将东西送到府上。”林惜将案上的宣纸拿起,轻轻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迹,而后递给了淮云。

淮云低头看去,这才注意到纸上的图样,有些好奇地开口问道:“大人这是要裁衣?”

“嗯。”林惜点点头,没有多言。

“府上不是有现成的绣郎吗?怎么还要去外面找。”淮云小心翼翼地接过图纸,正准备收好,却忽然发现图纸上的衣裳样式和尺寸都有些不大对劲,“这不是大人你的尺……哦!属下懂了,这就去办,大人放心,一定给您办得妥妥的,包让大郎君他满意。”

“多嘴。”林惜凉凉睨了她一眼,起身理了理袖子,慢悠悠地往内室走去,“衣裳做好了先拿过来。”

“属下遵命!”淮云抿嘴一笑,而后便乐颠颠地出了屋子。

几日后的朝堂上,果然如林惜所言一般,皇帝在听到御史弹劾安乐侯一家犯下如此十恶不赦的大罪,竟还不知悔改想要掩盖罪行之后,气得当场便发了大火,直接夷了安乐侯三族。

且这样还不能平息皇帝的怒火,退朝之后又留下了大理寺和刑部尚书,下旨让二人彻查这些年和薛仁一家有过牵扯的百官大臣,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没放过,轻则罢官丢爵,重则抄家灭族。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顿时人人自危,朝不保夕,生怕被牵扯了进去。

而奉旨养伤的林惜则完全置身事外,心安理得地拿着皇帝的赏赐,难得给自己放了个长假,日日在家里不是看书就是画画,不是逗鸟就是钓鱼,悠闲自在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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