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辈洗耳恭听。”伊恩行了一礼之后坐下。
亚莉似乎还是很在意神之塔隐藏自己属性的事情，老实说伊恩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也没料到自己竟然能和凯撒大帝相提并论啊……
太木说道：“虽然生在晨暮一族，但老朽对外界的事情也有所耳闻，人族之兴是在晨暮一族覆灭的二百多年后，也就是距今六百多年前。那时之前的人族还很孱弱，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你们。神赐予了你们短暂的生命，诸多的疾病和脆弱的身体，所以万族皆不把你们放在心上。然而你们就像是雨后的笋苗一般在世界各处悄然壮大了起来，知道那时我们才意识到，神赐予你们的是智慧，是传承，是能越过短暂生命的限制，能将上一代乃至几代的智慧传承给后人发展的壮丽天赋。只有生命悠长如我，才能感慨到你们是如何从弱小一步步走向辉煌，如何在残酷的世界里占下一席之地的。”
他眼中露出了深深的感慨。
“但那时的你们根本不收别的种族待见，你们有的人看上去憨厚老实，实则狡猾残忍，简而言之，你们太善变了……一个寿命只有百年不到的种族，你们能在短短的几年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个心地善良的孩童，十年后就可能成为杀人如麻的恶棍，而一个十恶不赦的恶人，在教化之后也能为了族群献出生命成为万人敬仰的英雄……而你们最恐怖的天赋，在于遗忘。”
伊恩有些不解。
“没错，我注视了数百年才意识到，智慧和传承只是其次，遗忘才是神赐予你们最强大的天赋……你们的生命和视野太短浅，只有寥寥数人能放眼历史，然而你们的历史中写满的全是遗忘……对掠夺的遗忘，对杀戮的遗忘，对伤痛的遗忘……你们选择记住的大部分东西永远是生命里最美好的，你们就这样一代代将之传承下去。因此你们撰写的历史宛如划掉了残酷真相的粗劣童话，但它却能轻易地让你们的后人深信不疑，而这影响的是一整代人，你们的文明因此层层破茧而出，最终超越了万族的智慧，踏上了世界的顶峰。你们的繁衍能力虽然不强，但你们对后代的保护却可以用疯狂来形容，哪怕是献出你们的生命……所以你们这一族充满着可能性，可以从弱小变得强大，可以用智慧创造出我们闻所未闻的东西，你们之中有人学会了魔法，有人领悟了力量，走出了能与万族顶尖强者抗衡的存在，最终得以屹立在世界之林……直至今天。这段历史充满着血与泪，黑暗与光明……可从前不共戴天的各个种族，如今大多数还是被人族的可能性所包容，这也是你们一族无法抗拒的魅力所在，所以我虽然讨厌你们这一族，却也不得不说我愿意在这样一个世界里凋零……现在，你可明白了。”
对人族而言，千年太长，而对这个老人而言，只不过是他所见的一生。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人族的沧海桑田，也许只是某些存在眼里的惊鸿一瞥罢了。
伊恩颇觉自己的渺小，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会奋尽全力地活着。太木说得对，人族是充满可能性的，否则自己也不会走到今天，也不会和莉亚走到一起。而人族虽然卑劣狡猾，那也是为了能挣扎存活于这个世界啊。法则是残酷的，但人族却可以包容他们，用未来来赎去过往的罪孽。
他心中对于老人的成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的尊敬。
太木喘息了一下，伊恩给他倒了一杯茶，他喝下后养了养神。
“唉，老了，说个话都那么费劲了……至于晨暮一族的秘密，和罪孽有关。”
伊恩和亚莉立刻竖起了耳朵，亚莉是名副其实地竖着猫耳。
罪孽……平衡。其实伊恩是知道一些的，凯恩的记忆里有，而且莉亚之所以能活下来，恐怕是蕾雅出手救下了她。所以阿撒托斯可不单单是可疑，他的身份成谜。
“你们晨暮一族纯血皇族最大的特点，就是脆弱，而且他们本身是旧神们最爱的祭品……我相信罪孽的事情你们都知道，而晨暮不同于别的种族，他们生来罪孽就是需要平衡的，所以大多数的族人都会选择住在圣地里，因为圣地里有一件能平衡罪孽的圣物存在，也正是因此，皇族所居住的皇宫便是在圣地旁边。其他族人也就罢了，他们大多数在漫长的生命中都会小心翼翼地生活，即便是在危急情况下发生了伤害和杀戮，也能回到圣地赎罪……所以你们这一族在当年一度被奉为了和平的象征，你们身上的日月印记也被称为平和之印，被憎恨战争的一些种族刻在了许多地方。”
太木顿了顿，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而皇族就不同了……你们能承受的罪孽要高出其他族人太多，所以是一般的罪孽是无法动摇你们的，你们还可以通过击杀负罪生灵来重新获取平衡，因此那个人才得以成长起来，毕竟战斗和杀戮是变得强大的最根本也是最快的途径。但即便是皇族，也无法靠近某种罪孽太过浓郁的区域或是生灵，一旦打破了这个平衡，你们就会立刻变得疯狂，成为只会杀戮的怪物……而失控的晨暮族人，被称为‘迷失者’，‘迷失者’分为永夜和永昼两种，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会本能地追杀带着相反罪孽的生灵，直至精疲力尽地死去，没有人能变回来……不过晨暮一族普通的族人不算强，就算成为‘迷失者’也会很快被处决或是关押。但皇族就不一样了，他们一旦迷失，就会成为世界的灾难。”
“至于当年的那个人，他留下了一些珍贵之物后就消失了，在他消失之后触怒的绝不是我们能理解的存在。而他出去的目的我们从圣树那里得知了：他的神智已经被罪孽侵蚀了多年，已经到了极限不得已才离开了。圣树是曾经圣地里最高大的树，也算是我的长辈，他如今还屹立在精灵之森，只不过有一半树身迷失在了禁忌之地里。”
伊恩眼神一动，原来精灵一族被分成了两半……而且精灵族所在的很可能就是曾经晨暮一族的旧址。
“关于禁忌之地您知道些什么呢？”伊恩试着问道。
太木的神色变了变，深深看了伊恩一眼，他一直在刻意回避，但这个孩子明知这一点还是问出了口。
他摇了摇头：“你还年轻，不要去触碰它，之所以被称为禁忌自然是有原因的，你很特别，年纪轻轻就走到了第五阶位……哦，那是过去的叫法了，现在的人族称之为红级。然而即便是你，触碰禁忌也只有灰飞烟灭这一个结果。”
伊恩微微颔首，心中微叹，看来他的确知道一些什么，也遗忘了关键的信息。
太木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看向了亚莉，又看向了伊恩。
他苍老的面容挤出一抹微笑：“也许是我错了，为了保护她，你还要付出更多，若非如此，我甚至想让你就此驻足不再继续提升……”
伊恩不解：“为何？”
太木挥了挥手，一个隔音结界浮现而出，亚莉无法听到接下来二人的对话。
“你可曾怀疑过，你所选择的变得强大的路途真的是正确的吗？在我漫长的生命里，我见过不少如你一样特殊的生灵，他们走到了各自的极致，然而不过是迈向了黑暗和毁灭的深渊而已……凡是走到那一步的，身上无不沾染了无尽的罪孽，你可能认为自己是特殊的，罪孽与你无关，看在小叶子的份上，我告诉你一个秘辛好了。”
伊恩眉头紧皱，认真颔首。
“小叶子和你一样是特殊的人，你们也被称为‘觉醒者’，然而这不过是一个听上去不错的可悲称号罢了，虽然不知从何而起，但我认为，称你们为‘遗忘者’更为贴切。你们都遗忘过一段共同的记忆，却又会在某一刻重新记起，然后被它所支配，你可曾想过，原来的你会是这样的人么？还是说某个存在将特定的记忆放在了这里呢？”太木指着伊恩的脑袋摇了摇头。
伊恩感觉到有些寒意升起，是啊，若是自己不曾醒来，“伊恩”所过的一定就是另一种人生了。可是所谓“醒来”是否是必然，又是否是被安排好的，伊恩并没有答案，他要做的就是守护好现在拥有的一切而已。
“这只是老头子我胡说的罢了，小叶子一直都对老朽的这段话嗤之以鼻，你不必在意，不过你们的罪孽，在我看来是个陷阱。”
“陷阱？”伊恩在炎热的春日里感到了一阵冰寒席卷过了身体。
“我和你说说小叶子的事情吧。他出生于大约三百年前，那时我装作一颗普通的神树在小镇外面受人敬仰，其中有个天真的人族孩子就是他。他常常会带着各种吃的东西来看望我，然而我只是一棵树而已。我第一次开口说话的时候他吓跑了，之后过了几天又回来了。他没有父母，是个孤儿，在村里靠捡垃圾为生，他吃不下的那些东西都会拿来给我，真是个混小子……”
太木笑着摇了摇头。
“随后他在镇子里一个好心厨师的帮助下幸运地长大了，在他十六岁那年，他昏迷在了我身边，我忍不住变成人形将他带走了，他醒来的时候性情大变，就连眼神也变了……虽然他还记得我，但他却开始向往着力量和财富。”
“他的天资过人，于是他在世间行走了百年，便突破了黑级。等到他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他已经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孩子了。”
太木叹道：“但他和从前一样拿来了食物，真诚地和我聊天，他并不避讳自己的杀戮经历，而他杀的也都是有取死之道的生灵，我没办法劝他。”
“在我一年年无聊的计数中，一百五十年过去了，期间他来看我的次数越来越少，直到他突破白级的时候。”
伊恩一愣，叶大厨是白级？
“他不会积累罪孽的事情我是清楚的，因此他才能这么快地提升，然而他在我面前跨入白级的一瞬间，我们看到的，是从他身体里窜出的无数隐藏的罪孽，你们的罪孽并不是不会积累，而是罪孽会融入你们的血肉，化成你们的力量……”
伊恩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说他跨过红级的瞬间，那无尽的罪孽是在自己的幻觉中融入了自己的身体？怪不得那时的提升那么巨大，怪不得在杀戮之后觉醒者的属性能提升得那么快……他感觉到了一阵毛骨悚然。
太木指着自己瞎了的那只眼睛说道：“他的罪孽直接摧毁了他出生的小镇，周围的一切都被毁灭了，就在他即将陷入疯狂的瞬间，我将自己数百年的精华给他吞下了，这才保住了他最后一点理智。”
伊恩久久不能言语，原来老人瞎了的眼睛竟是因为这件事！
“最后他成功了，也失败了，这辈子也只能驻留在黑白级之间。他看着故乡的废墟跪了下来，泪流满面，他后悔莫及，最终用了三年时间走出了悲痛，来到人族的西院成了一名老师……时间可真快啊，转眼又是一百多年过去了。”
原来叶大厨的过往是这样的一个悲剧，怪不得他对觉醒者的事情闭口不谈，伊恩理解了。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看来和凯恩那时不一样，自己若是踏入白级，也会被罪孽所吞噬，怪不得那时在西岚听闻觉醒者会疯掉，莉亚也说有见过他们自尽……原来都是被罪孽所侵蚀了理智。
他握紧了拳头，看向了结界外的亚莉。
“即便如此，你也不打算放弃吗？”太木自然察觉了伊恩的异常。
伊恩摇了摇头：“我不能放弃，罪孽没有解决办法吗？”因为我答应过她，要完成她的愿望。伊恩在心里默念了一句。
他收回了目光。
太木叹息一声：“也罢，我老了，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不再多言。至于解决办法，你的没有，但她的……”
伊恩露出了惊喜的神色，他立刻行礼：“请您告诉我！”
太木纠结地站了起来，扶起了伊恩。
“孩子，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有过什么，但是你的真心老朽是看得到的，你真的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吗，甚至是你的生命。”
“我愿意！”伊恩没有丝毫犹豫。
太木看向了伊恩澄澈的眼睛，沉默了几分钟，最终说道：“你可曾听闻过旧神？”
“听过，甚至还和他们有过一点接触。”
太木露出了意外：“你这孩子，比小叶子还要疯，罢了，解决办法是曾经的那个人留在圣地里的，我有幸在圣树那里参阅过，方法很简单，却也很难，你必须在自己踏入白级被吞噬之前击杀一位旧神，它有可能掉落一件白级的物品，名为‘旧者之愿’，当初的那个人杀了近百位弱小的旧神才取得了它，如今还苟活于世的旧神都是超凡的存在，所以难度不能一概而论，且掉落的可能性极低，只有看你的命了。再者，取得旧者之愿后你要前往圣树之巅，在那里取得圣树酩酊服下，然后把自己的血滴落在‘旧者之愿’里喂给她，这样她的两种罪孽就会被你所吸收，她再也不会被罪孽所扰。”
伊恩目中有些古怪：“圣树酩酊？是不是精灵酩酊？”
太木想了想：“现在似乎的确是叫这个名字，不过圣树千年凝一滴酩酊，所能酿的酒不过两三茶杯而已，如今圣树之巅在禁忌领域，恐怕是不可能再获取到了。”
伊恩不确定地问道。
“味道是不是很辣，喝下去之后很热，还能永久提升抗性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