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苍山的邀请。
若是以前,阮凝玉忌惮着谢凌,是绝不会上去的。
可今时不同往日,她跟谢凌的关系也没有从前那般僵硬。
于是她只犹豫了一会,便上前。
只是踩着车磴,她的手刚抓住墨底描银帘子的时候,她却顿住了。
她想到她下午跟三表姐说话的时候,被他听到了。
她想,应没有人会想留谢凌继续当他们的经义先生才对。
他明明是年青人,却老成持重,比文广堂那些老学究还要的苛刻,很多人在别的先生那里都都能拿到个不错的名次,可到了谢凌这里,很多人连及格都很艰难。
但她想想,都言谢凌白璧无瑕,男人应不会因为这么小的事情而怪罪她才对。
于是阮凝玉想了想,还是上了马车。
苍山见阮凝玉决定登车,心里便松了一口气。
大公子今日不知怎么了,面色泛青,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
本来大公子的身子近来已经好转了,已经不再需服参汤和护心丹。
苏郎中早有叮嘱,药有瘾性,多食易成瘾,一旦养成习惯,恐再难戒除。大公子本来一直都克制得很好的,明明已经不会再发作了,可……
谢凌适才上马车的时候,有些急火攻心,苍白着脸捂住心口,连忙服用了两颗护心丹方才好转。
只是丹药终究无法根治病症,此刻大公子的脸色愈发苍白如纸,叫人忧心不已。
苍山目睹这一幕时,着实被吓得不轻。但见大公子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唯有一双眼睛还残留着些许神采,除此之外,整个人竟似被沉疴宿疾缠身,病入骨髓,毫无生气,仿佛只是具徒有躯壳的常人。
苍山心里开始后怕。
多少人忌惮着大公子的身世,故此许多人明明对他恨之入骨,却不敢堂而皇之地对他下手。
因谢凌所持政治立场之故,现在成为了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树敌无数。
可倘或让别人发现了如今大公子的这个身体状况,发现了大公子的隐疾和秘密——
那么大公子岂不是受人控制、任人宰割了?
苍山光是想想,就觉得细思极恐,一阵后怕。
适才谢凌在马车上紧急喝参汤的时候,手指发颤,竟还不小心将半碗参汤给撒了。
苍山满心震骇,这才意识到,表姑娘对大公子的影响竟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苍山没辙了,只能把大公子心病的真正解药——表姑娘,给请来了。
见阮凝玉伸手要去掀开帘子,苍山很快将目光投向面前的车厢。
希望……大公子听到外头表姑娘动静的时候,里头已经收拾好了,人也恢复如常……
若是被表姑娘发现的话——
苍山也不是对表姑娘有意见。
但人心难测,何况谢凌乃高岭之花,倘若表姑娘发现了她这位尊贵清隽的表哥竟因为她自己而得了心疾,轻易就被她的一言一行而受波动……
难保表姑娘不会动什么心思。
如果她现在不会,但以后呢?
苍山不敢去赌。
因为谢凌乃京城最光风霁月的贵公子,且声名远扬。可如果表姑娘发现了大公子的秘密而开始控制大公子,将大公子牵着鼻子走呢……
苍山无法做到乐观。
他只能寄希望大公子现在已经调整好了姿态。
并且,表姑娘最好不要闻到参汤的苦涩味,不要被表姑娘发现主子隐疾严重。
与此同时,阮凝玉玉指一动,刚掀开帘子,她上半身还没探进去,可先跟里头的男人对视上了。
她不小心跟谢凌清冷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然谢凌这次,并未如往昔般温润和煦,而是冷冷斜睨她一眼,对她毫无兴致,继续手头之事。
阮凝玉这才发现谢凌此刻……竟在闲情雅致地玩香。
只见马车中央的小几上放着个风鸟衔环香炉,而男人手边的香丸、香饼、香材正有序地摆放着,此时他已用香铲取了一小些沉香,正无视她的这个大活人,慢条斯理地将香灰倒入香道。
谢凌又整理了下香灰形状。
花瓣大小的炭火已经燃烧,接下来便开始品香了。
谢凌还拿了把小扇子轻缓地扇动香气,让香味充斥着整个车厢。
他的整个过程都行云流水,赏心悦目,优雅至极,他玩香品香的每一个动作都是京城的子弟们望尘莫及,学都学不来的。
阮凝玉怔住了。
谢凌这般视若无人地隔火熏香,实在不像他的为人,他明明是个守礼的谦谦君子。
阮凝玉总觉得此刻的谢凌有些古怪。
说不出哪里奇怪,但总觉得谢凌好似是在掩盖着什么。
女人的第六感向来是很强的。
阮凝玉默默扫视了一下车厢内。
却发现一切正常。
如果非要说出一点不一样的地方来的话——那么就是铺在车厢上的蜂鸟鱼虫地毯好似被什么东西溅湿了,一块地方变成了深色。
至于这点细节,阮凝玉当然不会在意。
她看了看,没发现什么不对之处。
所以她重新睇向了他。
谢凌的那张脸依然高深莫测,玄之又玄。
阮凝玉唤了一声:“表哥。”
大概隔了半晌。
谢凌落在香炉上的目光这才肯施舍地落向了他。
他轻抬下颌,大意是示意她可以进来。
阮凝玉按下心头的怪异,正打算上身探进来时。
这时,却听见外头传来了声熟悉清朗的嗓音。
“谢先生。”
阮凝玉回头,果真见慕容深站在外头。
慕容深对她一笑,而是恭敬地对着马车,遥遥对着里头的男人作揖。
“谢先生,弟子要去城东的崇文堂买块端砚,不知谢先生可否送弟子一程?”
而谢府的府邸恰好在城东。
在外面的苍山脸色更难看。
他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将表姑娘引过来,目的是让表姑娘给大公子“疗心伤”,可这个七皇子却凭空冒了出来。
大公子本来就是因为他与表姑娘过分亲密从而被气到了,伤了身子。
七皇子现在出现,岂不是要让大公子再大动肝火么?!
谢凌清楚地看见对面阮凝玉眸底的神采更亮了。
他还没发话,就见表姑娘高兴地道:“自是可以!”
很快,谢凌又看见她对着自己笑。
“表哥,可以吧?”
她在询问他的意见。
谢凌心里却笑了。
她都已经先答应了七皇子,那么倘若他不同意的话,那么大抵她连声表兄都不会可人地唤他了吧,更别提会像此刻这般笑靥如花。
那么,他同意不同意,又什么区别呢?
不,是有区别的。
谢凌在心里想。
区别就是,他不想她用无好感且抵触的眼神看着他,不想让她觉得他这个表哥冰冷又不近人情,他怕她从而远离了他。
故此,他说不出那句拒绝的话。
谢凌听出了自己语中的涩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