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叔侄二人说说笑笑,溜溜达达的出了城,来到了应天府通济门外。
城门内外依旧人山人海,但却也与京师内城很是不同。
首当其冲的,就是此处的百姓们衣着不够光鲜,街市售卖的年货等,看着也很是一般般。
更没有内城那种一家几口大包小包见啥买啥的,这地方是看的人多买的人少。即便买了,也免不了跟买东西的讨价还价。
“一道城门而已!”
朱标在外城的街市上驻足,微微有些感叹,“却俨然两个天地......”
说着,走到一个卖炸果子的摊上,抓了一块炸好的果子,放在眼前。
所谓炸果子,就是过了油的面点,微微点着点甜味,外酥里嫩,对于寻常百姓之家来说,过年买一些也都是孝敬牙口不好的老人的。
“这位爷,您不买别碰....”
卖东西的货郎话都没说完,李景隆已经手指一弹。
一块差不多二两重的碎银子,当啷一声落在他的秤砣上。
“您随便....”
货郎咧着缺牙的嘴,笑得跟见着财神爷似的,“随便选随便吃....”
“今年买卖如何?”
朱标下口吃着炸果子,随口问道。
“比往年强不少!”
那货郎笑道,“今年呀,大伙日子好过,手里有钱,卖吃食的人就多了!小人这摊子,一天能卖二三十斤呢!”
“哦?”
朱标意外道,“你细说说!怎么个好法!”
那货郎见朱标器宇不凡,开口道,“今年百姓们来钱的地方多呀!”说着,笑道,“朝廷在城里城外修这个建那个.....只要不缺胳膊少腿的,都能卖力气赚点现钱儿!”
“再过几天,南郊那边工城停工放假,小人的买卖会更好!哎呦,那些给朝廷修工城的,哪个不赚上几吊,过个肥年?”
“卖力气赚钱!”
朱标点点头,回看李景隆,目光温和充满嘉许,低声道,“今年,你做了不少好事!”
“说到底,还是您有远见!”
李景隆低声道,“臣这边不过是跑跑腿,动动嘴儿!”
“呵!”
朱标一笑,把手中的半块炸果子拍李景隆手里,然后搓搓手,有些感叹道,“正如你所说,百姓们一年到头,就算扎地里不出来,也不过勉强温饱...要想富足,单靠种地是不行的!”
正说着,卖货的货郎忽然大声道,“两位爷,您两位靠靠边!”
“嗯?”
李景隆和朱标正疑惑,就听身后突然传来阵阵呵斥。
“滚滚滚滚...”
“天子脚下是你们来的吗?”
“城外头待着去....”
两人回头,就见一队差役,抡着刀鞘,把一群衣衫褴褛,好似乞儿一样的男女老幼,往城外驱赶。
刀鞘在人群之中砸落,引得阵阵惊呼求饶。
“咋回事?”朱标皱眉,面露不悦。
李景隆目光向后延伸,躲在不远处的李老歪对他微微点头,眼神示意。
“这都是流民...大部分都是淮北的....”
那卖货的货郎继续道,“到京城来乞讨的,官府不让进城!”
“没听说哪地方有灾呀?”朱标又道。
“爷!”
货郎苦笑,“就算没灾,这天下也总有穷人不是?有头发谁愿意当秃子呀!这些流民都是家中没了田地,没了粮食,过不下去,才想着来咱们天子脚下皇城根讨生活!”
说着,那货郎压低声音,“再说了,就算有灾,当官的不报,不就等于没有吗?咱大明这么大,没灾没难,才奇怪呢!”
朱标已是满脸寒霜,看向李景隆,低声道,“这事你知不知道?”
“知道!”李景隆低头道。
“知道你不说....”朱标怒道,“刚才你还说有良心?”
就这时,就听那些流民之中,有几名老汉跪在地上,对官差祈求道,“官爷,我等也是良民呀,家里今年收成不好,就是想进城讨些粮食....”
“滚滚滚。太平盛世,天子脚下,尔等讨粮食?骂谁呢?”
一名官差头目大怒,骂道,“想要粮食是吧?往东走,二里地外,曹国公家在那边有粥棚,还有米粮发放,速去那边,别他妈进城给老子添堵....”
“嗯?”
朱标更是疑惑,审视李景隆。
“这个....”
李景隆低头,满脸为难,“容臣过后跟您说...”
“去看看!”
朱标哼了声,“牵马来!”
~~
外城外的二里地,虽不远。
但景色和内城之中,更是鲜明的不同。
数百衣衫褴褛拖家带口,面带菜色的百姓们,聚集在一片窝棚处。
窝棚区域之外,烧着几口大锅,咕嘟咕嘟的翻开着。
锅台边上,站着好几十名壮硕的汉子,手持棍棒如临大敌。
“都排队,都有...都他妈有!”
“慢点的,老人孩子先来....”
“草....你他娘的刚吃完,又来要?”
朱标等人勒住马头,就听锅台那边传来阵阵喝骂。
骂是骂,但朱标看的真切,放粥的汉子手中的勺子,每次打出去都是满满登登的。
“急啥?有的是!”
放粥的汉子们继续骂道,“我们家公爷说了,别的没有,粥管饱!吃饱了之后,你们愿意回家的,没人给五十斤杂粮...”
“不愿意回家的,南边工城那边招工呢,有力气的去卖力气!”
朱标又是狐疑的看了李景隆一眼,走到锅台边。
“你们....哎哟!”
几名看守锅台的汉子刚要呵斥,看清了来人之后,马上就要行礼。
“别动!”李景隆开口,“该干啥干啥!”
朱标也看的真切,这些汉子都是曹国公府的亲兵。
“粥?”
朱标走到一口还在熬着的锅台边,用勺子使劲的搅动几下。
粥是杂粮粥,很是浓稠,近乎于干饭了。
杂粮之中还掺杂着些许白菜豆子,汤汁之间隐隐还有油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朱标看向李景隆,张口问道。
“臣早就知道,每年一到年根底下,就有外乡的穷苦百姓来京讨生活!”
李景隆低声道,“所以臣想着,在这处设置一个粥棚,救济下这些百姓!起码让他们吃这点热乎的东西!”
朱标没说话,继续看着李景隆。
“呃....”
李景隆越发的惶恐,“不是臣不跟您说,实在是.....”
“你怕得罪人是吧?”
朱标打断他,正色道,“你可以不大张旗鼓的说,但你也没偷偷跟我说!”说着,把勺子往粥里一怼,又道,“你是怕说了,得罪应天府!”
“这....”
李景隆苦笑,低声道,“您圣明,臣这点小心思都逃不过您的法眼!”
“应天府尹....十月的时候,改成了韩国公的弟弟李存义!”
朱标继续看着李景隆,“你是怕说了,得罪韩国公?”
“臣不是怕得罪他!”
李景隆忙急声道,“臣是怕...臣已经给您惹了不少麻烦了!臣是怕因为这事,再让您心里难过!您都忙了一年了,眼看要过年了,臣就想让您过个好年!”
“他应天府不让流民进城,臣救济一下不让百姓冻饿了就是....”
“糊涂!”
朱标怒道,“这是冻饿的事吗?要追根溯源,这些流民哪来的?为啥成了流民?朝廷除了要赈济他们,还要给他们来年开春耕种的种子,明年秋收之前的口粮!”
“没田地的给田地,没农具的给农具!”
“你现在救济了他们,他们一时吃饱了,明年呢?以后呢?混账!”
咚!
李景隆撩起裙摆,直接跪下,“太子爷您莫气,是臣考虑不周,是臣短视,是臣没想这么长远....”
“但臣,臣确实是怕影响了您过年的好心情。”
“臣也怕这等事闹大,让您和老爷子.....心里不舒服。臣既怕您和老爷子心里难受,又不能对流民百姓视而不见,所以臣才想了这么一个笨法子!”
“你....”
朱标看看李景隆,跺脚道,“嗨!”
说着,弯腰伸手将李景隆拉了起来。
“凡事都有根由...不解决根由,光靠你的笨法子,是治国之道吗?”
朱标叹气道,“我和父亲,既做了这个位子,就是要为天下百姓忧心的!我们爷俩.....”说着,指着那些排队领粥的百姓们,重重的说道,“我朱家的祖宗,和他们一样!”
说到此处,朱标转身,径直走到一个流民身边,“哪来的?”
那流民畏惧的看着朱标身上华丽的袍服,后退两步,含糊道,“凤阳!”
“嗯?”
朱标瞪眼,“哪儿?”
“凤阳!”
人群之中,一孩童大声道,“咱们是皇上的老乡!可是皇上却不许咱们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