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侍郎代尚书郭桓起了个大早,天色刚亮,就在心里的嘘声叹气之中进了户部衙门。
外人只看到了他位高权重,却看不到他这个位子上的艰辛。
龙椅上那爷俩可是不好伺候的,老子是雄才大略总想着一战扫平胡虏,儿子是心系天下总想着盛世无双。
可这两样,都是要钱的呀!
对内对外都要钱,大明朝开国十八载,已北伐了五次。
这些可不是史书上含糊其辞把民夫都算进去的十几万大军,而是实打实的每次战兵数量都在十万以上的北伐。
莫说才开国十八年的大明,历朝历代哪个帝国王朝敢这么干?
而且现在第六次北伐眼看已是迫在眉睫!
曹国公领着第一批四万兵马已经开赴北平了,武定侯郭英坐镇辽东,陕西山西河南的兵马已在集结,甚至还有从云南那边调过来的精兵猛将!
头疼!
“幸亏曹国公还给朝廷张罗了两百多万的军饷.....”
想到此处,郭桓又是摇头,心中暗道,“张罗了有什么用?皇上转头就给了儿子们一半,剩下的在京城之中又是工城,又是筹备造币坊,还能剩下多少?”
无奈之下,他只能心中再次叹气,继续想道,“还是得催催下面,今年的夏税必须超额送到,不管地方官用什么法子,钱粮必须越多越好!”
心里想着种种难题,刚进了户部衙门就听角落之中,两个郎官在那说笑。
“听说了吗?刑部那边出了个新鲜的官司!”
“您仔细说说!”
“南边有一些地主呀,竟然怀念前朝,哈哈哈!”
“啊?这...脑子抽抽了怀念前朝?本朝哪点不好?不是....咱们大明是驱逐鞑虏再造中华,堂堂正正做人不好吗?怀念给人当奴才?”
“本朝哪都好,可就有一点!税太重了!您想,前元的时候地方上达鲁花赤收税,都是收个总数,然后呢....各级官员连带着地主都能分润一笔。”
“本朝不但税重,而且更不像前朝那样只收税其他一概不管,让乡绅地主自行治理地方。如今他们既要多出钱,又没了权,可不怀念前朝吗?”
闻听这些话,刹那间郭桓额上青筋乍现。
“大早上吃饱了撑的没事坐在这嚼舌头?”
说话的两名郎官一愣,而后惶恐行礼,“部堂大人!”
“堂堂朝廷命官,竟跟街头巷尾的长舌妇一样在这扯老婆舌!本官看你们是不相干了!”郭桓怒道。
“卑职等知错,部堂息怒!”
郭桓强忍着心中怒气,瞪了那两名郎官一眼。
然后环视户部衙门,忽然又是一怔。
往日总有个人是最先到的,到了之后就在公事房那边忙着手中的公务,可今儿却不见那人的身影。
“李以行没来?”郭桓问道。
“部堂您忘了?李大人奉旨出京去陕西赈灾去了!”
“他倒是好运道,既攀附了曹国公又入了太子爷的法眼!”
郭桓心中很恨道,“哼哼,曹国公张罗的一百多万银子,竟然都给了他!这要是给我,我何至于现在还这么为难!”
心中正想着,外边陡然传来一阵脚步。
不是文官的靴子声,更像是武人的战靴声。
郭桓诧异的回头,就见一队按着绣春刀的锦衣卫,排成两队整齐划一鱼贯而入,分列户部衙门之中。
而后,在这些锦衣卫的最后。
四名身着麒麟服的锦衣千户,簇拥着一名穿着蟒袍的男子,不怒自威的进来。
“毛都堂?”
郭桓心中一惊,来者正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毛骧。
“您,到户部来有何贵干呀?”
毛骧脸颊动动,平静的看着郭桓,“郭部堂,跟下官走一趟吧?”
“啊?”
郭桓身子一抖,强装镇定。
他当然知道这句跟下官走一趟的含义!
那就是毛骧竟然是来抓他的!
“跟你走?毛都堂....”
郭桓竭力控制着惶恐的身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现在还早,衙门里人还没来,下官也是给部堂留了几分体面!”
说着,毛骧侧身,“请吧!”
“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郭桓大喊出声,“本官要先面见圣上....”
“呵!”
毛骧轻蔑一笑,抬起眼睛来,“非要闹这么难堪吗?下官给您留着体面,您自己不要这份体面?”说着,忽手掌翻开,露出一面金牌来,“奉旨,抓人!”
说完,唰的摆手。
“你们....”
郭桓惊呼还没出口,就被几名锦衣卫上前按住手臂,拖出门外。
“我要见皇上....”
“我要见太子....”
“毛都堂,容本官先跟家里人说一声!”
“家里人?”
毛骧冷笑,撇嘴暗道,“真他妈幼稚,你还有家吗?”
而后他又再笑了笑,目光看向衙门里,那两名瑟瑟发抖的郎官,“您二位就是胡益,王道亨吧?”
“正正正....正是下官....”
毛骧转身,摆手道,“拿了!”
洪武十八年的这个春日的清晨,像是一池春水骤然被吹乱。
不....
像是一锅冷水,直接沸腾了。
毫无征兆之下,户部侍郎郭桓连同六曹全部被锦衣卫捉拿下狱。
罪名是私贪赋税,盗卖官粮,摊派苛捐杂税......
户部所有的账册都被都察院和大理寺封存,同时锦衣卫镇抚司又是缇骑四出,奔赴外地进行抓捕。
一时间人心惶惶,朝中大臣们不由得想起前年皇上处置胡惟庸一案时,那血流成河人人自危的景象。
春日之中,原本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的京城,顿时被厚厚的阴云所笼罩,异常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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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呀....”
“回头我得找个地方算算...不,赶紧走曹国公的门路,外放出去吧!”
原河南行省布政司使,现在的大理寺卿,审刑司院判吴庸,带着一头冷汗进了镇抚司的天牢。
他本在河南做封疆大吏做的好好的,谁成想洛阳出了挪用学政款的事,以至于皇太子跟曹国公微服河南,又恰好赶上了刁民闹事。
他这个布政使虽没收到责罚,但也是被明升暗降调回了京城。
前有凌汉后有詹徽,他这个大理寺卿本就是个点头虫。可谁成想,天降横祸。
皇上竟然把审问郭桓的差事交给了他!
这差事何止是烫手山芋呀!简直就是抱着一桶火药,随时都能使得他这个无辜的人,粉身碎骨。
“吴大人!”
吴庸刚进入阴暗的天牢,就听边上忽然传来声音。
而后一名穿着飞鱼服非常年轻,看着好似只有十来岁的少年走到他身边。
“你是?”吴庸看着对方面生,试探着开口询问。
那少年个子很高,嘴角刚长出细细的绒毛来,脸庞很是稚嫩。但即便是面对吴庸这个三品大员,也是不卑不亢,显然出身不凡。而且身上的飞鱼服也和寻常锦衣卫不同,更加的鲜艳华丽。
听吴庸问话,那少年只是一笑,目光看向吴庸身后。
“哦!”
吴庸看看身后的也是一脸丧气的属官们,“你们先去,本官和这位小舍说说话!”
等身后人先去了,吴庸才再次开口,“你是?”
“下官锦衣卫千户,何广义!”
顿时,吴庸心里又是一个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