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娘,这是新来的布料,您选选,针线房好给您制新衣。”
“十三娘,这是给您补的月例,共计三十七贯,您数数!”
“十三娘,按照旧例,似您这样的小女郎,身边应该有两个一等、四个二等,您这儿还有三个人的缺儿……”
不得不说,楼彧的态度,就是楼家上下的风向标。
中午,他刚刚展现出对郑十三郑妙的“不同寻常”,下午,郑妙的客院就人来人往、热闹不已。
最新的布料,短缺的月例,还有奴婢的缺额……仿佛忽然间,管事娘子发现,自己竟慢待了某位贵客。
明明客院里住着郑十三、郑十六两位“娇客”,管事娘子以及众人关注的目光,却只聚焦在郑十三身上。
所以啊,不是“娇客”本身的身份,让楼家的众奴婢看重,而是郑十三本人有了“体面”。
而这份体面,因何而来,作为当事人的郑十三,以及旁观者的郑十六都心知肚明。
郑十三略显沉默,望着那一堆堆的东西、来来去去的人发呆。
郑十六本能的羡慕着,待管事娘子离开,便兴奋的扑到郑十三跟前,低声道:“阿姊,太好了!你、你终于熬出来了!”
“表兄喜欢你,九娘也是个宽厚的!”
“哦不,其实,你以后都无需太过在意九娘。表兄喜欢你呢!”
在楼家,楼彧才是主君。
他的喜欢,足以让一个女人拥有一切。
就是九娘,将来嫁给了楼彧,也要指望着他过日子。
郑十六觉得,阿姊完全可以把拿去讨好王姮的心思,全都用到楼彧身上。
“十六娘,谨言!”
郑十六说其他的,郑十三都没有反应。
可,当她听到郑十六说什么“无需在意九娘”,她顿时惊醒过来。
她赶忙伸手,捂住了妹妹的嘴巴,“九娘何等尊贵,岂是我等能够轻易品评的?”
楼彧的“垂青”,并没有让郑十三得意忘形。
她始终记得自己最初的选择,以及这几年九娘对自己的好。
在楼彧忽视自己的时候,是九娘,给她吃、给她穿,给她银钱,给她铺子,还让她去德音堂读书。
做人要有良心。
更不用说,做人还要够聪明。
男人的“爱”,如同昙花,转瞬即逝。
比如曾经向她示好的杨十四郎,宗亲贵人,人也单纯。
郑十三能够从他的眼眸中,看到对自己的爱与执着。
以郑十三的聪明和手腕,完全可以拿捏这么一个青涩的小郎君,成为他的心尖宠。
但,郑十三却非常冷静的拒绝了。
因为她知道,以她的身份,她是不可能嫁给杨十四郎为正妻。
无法明媒正娶,注定要做个妾,那她就要挑选一个好“主母”。
是的,不是男人,而是真正掌管内院的女人。
相较于男人那来时猛烈、去时飞快的恩宠,还是宽厚的主母,更重要。
郑十三非常明白,她是没有资格谈情说爱的,她要的从来都只是平稳、安定的日子。
有情有爱,自然千好万好。
没有情爱,却有富贵,郑十三亦是满足。
而这些,她能够指望的只有九娘。
“还有,不要叫表兄,他是楼家的郎君,而非郑家的亲戚。”
“你和我,不过是郑家最卑微的庶女,就是十四娘,也未必是楼郎君认可的‘阿妹’!”
郑十三从未觉得自己是楼彧的亲戚。
她太有自知之明了。
也太畏惧楼彧——这人如今看着温和、好说话,骨子里依然是凉薄的、残忍的。
不说她们这些便宜表妹了,就是楼太夫人那位“长辈”,在楼彧心底,估计也只是个打秋风的老虔婆。
几年下来,郑十三默默的观察,她发现,楼彧颇有几分六亲不认的狠绝。
不只是便宜亲戚,就是他嫡亲的“伯父”楼谨,于楼彧来说,也只是陌生人。
……都不如九娘更重要!
他们这些人啊,还是要认清自己的身份,切莫胡乱攀关系,没得闹笑话!
郑十三说得郑重,眼睛里更是不容忽视的严厉。
她会这般提醒十六娘,是看在两人都曾经在郑家艰难求生的经历上,以及当年被楼太夫人磋磨的时候,郑十六曾经心疼她、帮助她。
不过,情分就这么多,她也只会提醒这一次。
若十六娘还是不明白,比她还要轻狂,郑十三以后也不会再管。
没办法,她就是一个自私的人,断不会被一个蠢货牵连!
郑十六愣住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阿姊如此冷肃。
她下意识的点点头。
她或许还是不明白,但她懂得听阿姊的话!
见郑十六还算“受教”,郑十三这才褪去了冷意——
不够聪明,没关系;
只要肯听话,她还是愿意拉一把。
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日后也能做个帮手。
……
郑十三得了楼彧命人送来的赏赐,却没有急吼吼的跑到楼彧面前“谢恩”。
她从诸多东西中,精心挑选,选出了王姮喜欢的花样、款式。
然后,她窝在自己的房间里,闷头做活,给王姮做了荷包、手帕、绣鞋等等小物件。
她知道,王姮不缺这些。
王姮身边光是给她做针线的奴婢,就有好几个,其中不乏绣工精湛的绣娘。
王姮也从来不穿用旁人送来的衣服、鞋袜等等物什。
但,主子用不用是一回事儿,自己做不做,则是另外一回事儿。
郑十三明知道王姮不会用,却还是非常尽心的亲手制作。
还有自己得到的银钱,她也托人买了或是新奇、或是名贵的食材,亲手做了吃食,亲自给王姮送去。
被楼彧“特殊对待”后,郑十三非但没有得意忘形,反而比以往更加恭敬、用心的服侍着王姮。
多次现场围观郑十三与王姮相处的画面,王棉愈发觉得怪异——
什么情况?
郑十三不是九娘的伴读、小伙伴嘛?
为何她现在如此的殷勤小意?
郑十三的做派,根本不像是对待朋友,反而、反而——
王棉想不出恰当的形容词。
没办法,在古代生活这几年,虽然“学乖”了,但她到底不是古代土着,也没有在真正的豪门内院里生活过。
她无法根据郑十三的行为处事,判断出郑十三对自己身份的“定位”!
王棉默默的将疑惑压在心底。
古代土着、世家出身的王姮,倒是明白郑十三的用意。
她在迟疑:……嫁给阿兄?一辈子“享受”他的霸道?!
阿兄对她确实极好,她与他几年的感情,有着旁人难以想象、难以融入的默契。
阿兄也会庇护她,给她富贵、安稳的生活。
但,他太霸道了。
她不想一直忍啊忍。
“……且看看吧,左右现在还不急!”
王姮暗自有了决定,倒是没有拒绝郑十三的殷切。
对于楼彧的“恶趣味”,王姮也没有太过干涉。
她知道,楼彧这么做,应该是为了她。
“难道我的身边,有了不忠心的人?”
王姮果然够了解楼彧,也果然够聪明。
只是根据楼彧的些许小动作,就猜到了“真相”。
王姮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开始认真观察,并做出了相应的准备。
没办法,防人之心不可无。
在沂州、在河东,过去这三四年,没人敢算计她。
但,随着王廪的调任,新刺史陆怀瑾又是陆家的人,王姮真的不敢掉以轻心。
此时,王姮还不知道,某个“宿敌”已经悄然回到了沂州。
王姮只是习惯性的谨慎。
已经有过一次逃生的狼狈,王姮不想经历第二遭。
然而,世事就是如此,从来都不会以人的意愿为转移。
“……陆伽蓝,她回来了?”
王姮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有些呆愣。
她倒不是没有想过陆伽蓝会离开流放地,毕竟上个月圣人就大赦天下。
陆家,应该亦在被赦免的范围内。
王姮只是没有想到,陆伽蓝被赦免,居然没有回京城,而是来到了沂州。
沂州,应该算是陆伽蓝的伤心地吧,她怎的还这般恋恋不舍?
还是说,她知道了陆怀瑾升任沂州刺史的消息,特意来投奔?!
王姮的大脑里,快速的闪现出各种猜测。
楼彧说完这条消息,就没有再开口。
他静静的看着王姮。
经过这些日子的调整,楼彧已经能够“淡然”的面对王姮。
虽然那股香甜的荔枝味儿,还总是若有似无的在他鼻端萦绕,他的心也总会不由自主的微微颤动,但他总算能够控制!
以前没有发现,只觉得胖丫头可爱。
现在,忽然“长大”,楼彧再度仔细观察,竟发现,胖丫头其实很美、很精致。
那么白皙的皮肤,宛若上好的羊脂白玉,温润、细腻,让人忍不住想要摸一摸、捏一捏。
楼彧:……
他用力握紧了拳头,忍下了伸手的冲动。
不能摸!
不能捏!
胖丫头不是孩子了。
楼彧暗自控制的同时,也没有疏忽王姮的反应。
见她微微蹙起一双柳叶眉,似乎再为那个什么陆伽蓝而忧心,便忍着对破罗嗓子的厌弃,开口道:“无妨!”
不过区区一个陆怀瑾,还不足以掀起大的风浪。
沂州,一个刺史,远远不够。
不说楼家这些年的经营,就是杨睿在河道这三四年,也留下了许多布局。
若是楼彧非要找茬,完全能够架空陆怀瑾,让他在沂州寸步难行。
他的政令,根本就出不了刺史府!
小霸王楼彧,就是有如此自信。
陆怀瑾都不足为据,一个被赦免的流人,就更加无足轻重了。
王姮:……我又不是你!我没有你这么大的底气!
王姮倒不是不相信楼彧,而是在她意识到自己长大,并想要“变心”的时候,她不能再过度的依赖楼彧。
王姮确实自私,但她还是有些底线的。
不能既要又要,更不能在已经决定要“选择”的时候,还要招惹楼彧。
楼彧看着温文尔雅、谦和恭谨,骨子里依然是霸道的、偏执的。
王姮太清楚楼彧的“恶劣”,断不会自找死路。
她不会断崖式的跟楼彧划清界限,却也不会继续像过去一样事事依赖。
已经赴京、注定“背锅”的王廪,以及来者不善的陆伽蓝,王姮都会想办法自己处理。
“阿兄,陆伽蓝是个小女郎,与我也不过是些孩子间的恩怨。”
王姮有了决断,却也不会直接拒绝楼彧。
她故意做出小女儿的娇憨,抿着殷红的唇瓣,“阿兄是郎君,是要做大事的,不好掺和这些琐事。”
楼彧握紧的拳头松开了,他下意识的去摸索象骨摧决,压下了忽然窜出来的戾气:胖丫头怎的忽然跟我分得这般清?
什么孩子间的恩怨?什么他是做大事的人?
以前,他为她安排一切、处理一切,其中又有多少“孩子间的小事儿”?
可那时胖丫头从未拒绝。
现在怎么忽然?
谢宴之?
难道跟谢宴之有关系?
楼彧猛地想到了赵锦娘的回禀:谢家郎君似是对九娘格外关注!
谢宴之看上了九娘?
想要抢走她?
当时听到这些的时候,楼彧根本没有多想。
因为他相信胖丫头,她才不会看上谢宴之这么一个不男不女的弱鸡!
说句不好听的,就谢宴之那单薄的小身板,他都抱不动胖丫头。
又何谈保护?
胖丫头那么聪明,才不会做出这般愚蠢的选择。
但,此刻,听到王姮的“狡辩”,楼彧禁不住戒备起来。
胖丫头未必会看上谢宴之,但架不住有人会死缠烂打啊。
两人又是表兄表妹,胖丫头虽然聪明,可有时候还是太过心软。
万一——
没有万一!
谢宴之若是碍了眼,索性就——
楼彧轻轻转动着摧决,压制着心底那翻涌的杀意。
他不是不想动手,而是不能轻易动手。
杀人,不算什么,但不能留有后患。
就像当初他收拾楼让的时候,手段还是过于粗糙。
这不,留下了后患。
楼彧和王姮不愧是有默契的青梅竹马,楼彧刚刚想到楼让,王姮就提到了这位——
“对了,阿兄,楼让是不是也已经到了沂州?他有没有来找你的麻烦?”
王姮不想总说自己的事儿,索性就把话题转到了楼彧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