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字迹,像个女人写的,难道是钱中萍?
唐植桐一边往家里走,一边拆信,先看落款,还真是钱中萍。
再看内容,钱中萍说自己男人前两天帮着公社运白菜,公社为表示感谢,给了“点”白菜。
不过都是冻过的,问唐植桐是否嫌弃,如果不嫌弃,就去转运处宿舍找她,搬一些回来。
进了屋,小王同学看了唐植桐一眼,瞥了一眼已拆封的信,将刚出锅的一盘水饺放在他面前,问道:“谁来的信?”
唐植桐看她那小神情,笑了。
有点像是智能手机普及年代,对自己爱人叮咚响个不停的手机起了好奇心,一副欲欲跃试想要查看一番,却有出于尊重,忍着不去看的样子。
“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唐植桐将信往小王同学面前一递,说道。
“哼,我才不看呢。”小王同学皱皱琼鼻,稍微一扭头,专心对付起自己眼前的水饺。
唐植桐将信放在桌上,坐在小王同学旁边,一边吃着水饺,一边说道:“呼家楼支局的钱姐,你还记得吧?”
“嗯,她来的信?”小王同学当然记得钱姐,还是她“无意”当中跟自己透露,唐植桐的那身新棉服仅“试穿”过。
“嗯,钱姐的丈夫在转运处上班,前两天帮公社运白菜,人家给了些冻白菜,家里吃不了怕浪费。说如果我不嫌弃,就过去拿一点回来。”唐植桐将信的大致内容口述了一遍。
“那你去不去?”
“去啊,钱姐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去那不成嫌弃了?”唐植桐理由很充分。
“那可别空着手去。”
“嗯,我带两斤松子。”唐植桐心里有数,白菜两分来钱一斤,哪怕自己驼回三十斤,也不过六毛钱,两斤松子怎么也有八毛钱,钱姐不吃亏。
张桂芳在一旁听着,没有插话的意思,凤珍、凤芝则埋头干饭,压根没心思听这些。
尽管旁边有张桂芳给两个小的压着量,但姐妹俩还是吃的有点多,一人霸占一个椅子,满足的瘫坐在上面,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哎,文文,你一会帮咱妈把新买的缸刷刷,最好用开水或者凉白开。这两个炉子都别闲着,烧好开水凉上,等我回来做酸菜要用。”唐植桐嘱咐完,回屋包了两斤松子揣兜里,拿上一条麻袋就出发了。
共事大半年,要不是钱中萍说,唐植桐还真不知道她住转运处宿舍。
唐植桐对转运处很熟,干投递的时候隔三差五起个大早去驮信、报纸,上这边来也算轻车熟路。
网络发达的年代,唐植桐曾在网上看到过一个问题:在没有导航的年代,司机凭借一本地图是如何准确定位的?
答案很简单,路在嘴边嘛。
但这个问题很有趣,说明年轻人对这个年代很陌生。
唐植桐一路打听着,来到钱中萍家。
这边也是排子房,跟马克俭住的房子格局相当,只是看上去面积稍大一些,每家有两间房。
“钱姐?”唐植桐将自行车放在门外,走进大门后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白菜,一大堆,几乎占了半个院子,不过卖相不怎么样,外层蔫儿吧唧的,明显冻过。
“哎!小唐来了?”钱中萍听到动静,从屋里热情的迎了出来,一块出来的还有两个小不点。
“钱姐好,这是两个小外甥吧?”唐植桐朝两个小孩子勾勾手指头,逗道:“来,叫舅舅。”
俩小孩乍一见陌生人,还是个大高个,本能的往母亲身后躲,大点那个眼里充满了疑惑,抬头问道:“妈,舅舅不长这样。”
“嘿,小家伙还挺分得清,那就叫叔叔,叫叔叔有零食吃。”唐植桐乐呵呵的把兜里的松子掏出来。
大的、小的都看到了松子,大的抬头看钱中萍,在等待指令,小的则抓住钱中萍的裤腿,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松子。
“还记得一包籽的天牛吗?就是这位叔叔给的。”钱中萍摸摸老大的脑袋,说道。
“叔叔!”跟吃的关联起来,孩子的印象就鲜活起来,怯生生的喊了一句。
“哎!好孩子,来,跟弟弟分着吃。”唐植桐答应的脆生,蹲下身子,抓了一把松子放在孩子手里,剩下的则站起身来递给钱中萍。
“你说你,来就来吧,还带什么吃的。”钱中萍略微有些不好意思。
虽然共事时间不长,但唐植桐又是香椿、又是天牛的给自己,所以钱中萍才会想着有了白菜分给唐植桐一些。
“嗐,给孩子解个馋。姐夫没在家?”大门没关,唐植桐见家里没有男人出来,连正屋的门都不打算进了。
“有任务,出车了。进屋坐,喝口水。”钱中萍可不管那套,人是自己请来的,而且又带了零食,自然不愿失了礼数。
“我在门外抽颗烟就行,家里等着白菜下锅呢。”唐植桐张口说着蹩脚的谎话。
“切,年纪不大,心思不少。我都不怕,你怕啥?”钱中萍也是个楞的,伸胳膊有上手抓的意思。
“得,得,我进去还不行嘛,等姐夫回来要打我的时候,你可得拉着点。”唐植桐往旁边一躲,迈步往前走。
“那可不行,我得把伱摁住喽,一块打。”唐植桐开玩笑,钱中萍也以玩笑回应道。
“嚯,你两口子莫不是菜园子张青和母夜叉孙二娘转世吧?”唐植桐装作害怕的模样问道。
“呸,我要真是孙二娘,先把你剁了,现在多缺肉啊。”钱中萍啐了一口,咯咯笑道。
孩子听不懂这位叔叔跟妈妈在聊什么,一听说肉,才抬头看了一眼,没发现有肉,随即又专心对付手里的松子。
“那你们在邮电上班真浪费了,应该去屠宰场嘛。”唐植桐没让话落在地上。
“你当那边是好单位啊?今年猪啊、羊的比往年少,那边最先劝退,还不如咱邮电呢。”钱中萍拿出男人留在家里的烟和火柴,一块递给唐植桐:“自己点、自己抽。”
“好嘞!”唐植桐也不见外,接过烟自顾自的点上。这年头大多数家庭无论家里有没有抽烟的,孬好不挑都会常放一盒烟,让烟用,算是一种礼节。
当然,家庭经济好的还会冲壶茶,但从去年开始茶叶先是调为一级物资,今年倒是调成二级了,但供货量嘛,稳中有降。
四九城的茶叶跟其他地方有所不同,很多茶叶店主售的茶叶都是拼茶。
所谓拼茶就是茶叶店根据季节不同,购进不同的茶叶,再由专门的茶艺师品茶、确定比例、开具拼茶单子,然后按照单子调配出成品。
四九城的茶叶店很多,什么张一元、吴裕泰、正兴德、元长厚、启元、森泰、庆林春,还有牛街的永安,各有各的拼茶绝活。
可惜,茶叶短缺以后,拼茶业务名存实亡,会在明年取消,直至困难时期结束才会重新开始这项业务。
但在调成一级物资之前,四九城的茶叶店那叫一个买卖兴隆。
极少数人可以根据个人口味去定制拼茶,一边尝一边改单子,满意为止。
当然,一般人没这待遇,更多的是去茶叶店买拼配好的花茶。
再穷一点的就去买高碎,而高沫的消费人群基本都是低收入者。
有不少人认为高碎和高沫差不多,其实两者差别很大。
由于茶叶在运输过程中难免磕碰、挤压,拼茶之前会过筛子。
块头最大、形状完好的调配出来的是正常茶叶,价格贵一些。
筛出来的碎末还要再过筛子,筛出大一点的,比如花茶牙尖、碎片等,同样会按照拼茶单子的比例进行调配,成品就是高碎,冲泡之后勉强还能成形,味道跟正常茶叶也不会有太大差异。
两次筛选之后的就是茶叶沫子了,再加上茶筐里的茶底子、茶土等,还是按比例调配,但冲泡出来难免会飘起来,就跟古代喝茶搞出来的茶汤差不多,同时口感也不咋地,会有一股土腥味。
所以,哪怕图片中宣传单上写有“高级茶叶末”字样,有钱人也不会看上一眼。
还有图中的茶叶罐,那既是包装,也是零售商品,鉴于其耐用性,普通人买回去能用大半辈子。
“妈,扒不开。”钱中萍家的老大多次尝试无果后,向妈妈寻求帮助,而老小则抓着她的裤脚,一个劲的嘟囔着:吃,吃,吃。
“吃,吃,给你们扒。”钱中萍给唐植桐倒了一杯水后,坐在马扎子上帮两个孩子扒松子。
“钱姐,我记得你说过姐夫不是在机修上班吗?这是转岗了?”唐植桐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钱中萍扒松子,之所以不帮忙,是想保持一下距离,孩子大了,不仅会学舌,还会看事,省的自己动作不规整给钱姐造成困扰。
“他本来就是司机,后来为了照顾家里才去了机修,现在这定量,唉,为了多挣点,只能多往外跑跑。”钱中萍扒着松子,扒出来给老大一个,下一个就给老二,水端的很平。
“这样挺好的,转运处有经常往押运处跑的司机,据他说将司机虽然经常出门,但外面机会也多,能淘换到不少东西。”唐植桐说的比较隐晦。
这年头的司机确实是热门岗位,尤其是往外地跑的那种,虽然安全性低了一点,但配枪。
更关键的是能用钱买到一些本该出售给收购站的东西,对于百姓来说卖给谁都是卖,司机给的价格还高。
此外,汽车烧多少油都是报销的,顺路再拉点什么,对吧,这点不适合说太透。
“嗯,如果不为这个就不再转岗了。”钱中萍点头承认后,又开口问道:“刚才听你说押运处,这是提批通过了?”
“嗯,前两天的事,已经公布了。”唐植桐看过文件,这次提级,转运处的级别不动,这边没听到消息也正常。
“前阵子听别人说了一嘴,说方圆又升回方处了。他那么稀罕你,怎么样?给你动一动了没?”钱中萍八卦的问道。
“呵呵,稍微给提了提。”唐植桐乐呵呵的承认道。
“不错,不错,没枉你跟着他过去。那你现在得是个组长了吧?押运工作累不累?”
“差不多吧,工作还行,没有很累。”唐植桐含糊道。
“嗯,不累就多学点,你还年轻,得上进,争取当个干部,别再出苦力。我听孩子他爸说咱市局有个小伙子才二十出头,不仅委培读了大学,这次还准备提副科呢,你得向人家学习。”钱中萍真心劝道。
“emm……这么有名吗?”唐植桐有些诧异,系统内消息传的这么快吗?自己该如何向自己学习?挺让人着急的。
“这种事能没名吗?才二十出头就副科,等三十、四十还了得?”钱中萍下意识的回道,说完才回过味来,扒松子的手也停了,睁大了眼睛看着唐植桐,不可置信的问道:“这个小伙子不会是你吧?”
“emm……倒是都能对上。就是不知道往届有没有符合读委培、提副科的。”唐植桐点点头,市局里今年读委培的只有自己和罗志平,罗志平整天泡在学校里,这次级别提升不像是有他一份的模样,至于往届,唐植桐就不清楚了。
“哎吆~哪有那么多青年才俊。来,来,田旺、田丰,叫舅舅。”钱中萍也顾不得扒松子了,一拍大腿,拉过两个儿子,就准备遂了唐植桐的意。
“田旺、田丰?这是大名吧?名字起的有水平。”唐植桐赞了一句,也是第一次知道钱中萍的老公姓田。
孩子很懵,刚才还是叔叔,怎么吃了两颗松子就成舅舅了?
“大名,孩子他爸起的。”看孩子不灵透,钱中萍那个急,又催了一遍:“快叫。”
“哎呀,钱姐,你别逼孩子嘛。”唐植桐哭笑不得看着钱中萍闹这么一出。
“这完犊子的玩意,没点眼力架。”钱中萍敲了一下不肯开口的大儿子,才大大方方的跟唐植桐说道:“放着你这样的亲戚不认,脑子指定有大病。你自己说的要当孩子舅舅,可不能反悔。”
“得嘞,我自己说的,得认啊,哈哈哈。”唐植桐爽朗的笑出了声。
“姐平时不求你干啥,如果以后孩子没本事,你拉一把就成。”钱中萍摸着孩子的脑袋,眼睛看着孩子,眼神里都是对孩子的疼爱。
“钱姐说哪里话,这俩孩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看就是有福的。”虽然钱中萍是出于对自己孩子的爱,但对唐植桐来说,俩人关系还没到这个份上,跟自己和马克俭的关系差远了。
“拿话糊弄我,是吧?”好话当头,钱中萍爱听,但也明白唐植桐没许诺什么。
“怎么能是糊弄你呢?就算我到时候支棱了,给找个正式工,一年学徒二十来块钱,即使转正一个月也就三十来块钱。货车司机工资可是一个月48块钱,钱姐你这是关心则乱,舍近求远了。”唐植桐两手一摊,给钱中萍算起了经济账。
“唉,这孩子脑子跟榆木疙瘩似的,我怕他学不来。”钱中萍说话间,眉宇间就带了愁绪。
“嘿,咱先不说现在孩子还小,你考虑这些太早。田大哥有文化、有修车的技术,平时回来多带孩子了解了解,十来年下来,就算榆木疙瘩也开窍了,到时候说不定能不用当学徒,直接上岗呢。”唐植桐一边劝,一边捡着钱中萍爱听的说。
拒绝人是有技巧的,直接说不行是下策,摆难处争取理解最多算中策,捡对方爱听、给对方更好的选择才是上策。
“让你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回头就让他爸带着去机修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