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姑姑是长公主身边的贴身女官,身上的品级比寻常官夫人还要高,林卉合该喊一声大人。
孟姑姑皮笑肉不笑地动了动嘴角:
“萧夫人还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位便是十四年前给你接生双生子的王稳婆,几个月前你们萧家还审问过的,居然这么快就忘记了。”
她的语气刻薄,宾客们立即明白了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没忍住交头接耳了起来。
萧家两个女儿的事情他们都知道,也说是稳婆吃了酒疏忽了才酿成大错,可这才过去几个月,萧夫人就认不出面孔了,未免太过轻拿轻放了——
这样的事情,任谁家发生了,不是刻骨铭心,一辈子都忘不了始作俑者的?
也就是萧夫人“心大”。
林卉白了脸,她当然知道这位孟女官的意思,无非是说她对换女儿一事不上心,可她又如何愿意?
疼爱了十四年的女儿不是自己亲生的,索性亲生的也找回来了,她难道心里好受吗?
“大人费劲找了人来,不是为了和我说这个吧?”
她和萧肃因为那个外室闹了许久的别扭,迄今为止就没有坐下来好生说过几句话,现在也是一头雾水。
长公主这又是发难萧肃,又是让身边女官来问自己认不认得当初接生的稳婆,到底意欲何为?
“还请这位王稳婆,仔仔细细,一字不漏地,将你接生前和接生后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地说一遍。”
王稳婆早就吓得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猛地磕了两个头,才颤巍巍地想要开口。
“我……”
“慢着!”
萧肃忽然大喝一声,打断了她,旋即拧眉看向长公主:
“殿下,今日是您和玉璇的好日子,您这是要做什么?当年的事情我们萧家已经查明,何故还要折腾人一趟?”
长公主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着急的样子,笑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
“萧尚书急什么?”
“本宫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没必要为你们萧家遮掩丑事,也让诸位瞧瞧,萧尚书是怎样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伪君子”几个字尖锐刺耳,炸的底下宾客们纷纷面面相觑,而后又看向人群之中平静镇定的萧肃。
萧家人震惊之余,又有些莫名地看向萧肃。
特别是几个儿女,眼神惊讶又茫然。
父亲和长公主什么时候有了龃龉?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难?
“殿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是殿下私心里对臣不满,臣无可辩驳,说什么都是错的。”
他一掀衣袍,背脊挺直地屈膝跪下:
“还请殿下降罪便是,臣一概领受!”
萧肃几句话,就将长公主刻画成了素来就厌恶他的形象,而他自己则是风光霁月,光明磊落。
宾客们心里自有计较,不过大多数人还是坐着理中客,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眼神在长公主、长乐郡主和萧家人身上来回打量。
今儿可真是热闹。
本以为是高高兴兴来参加一场勋贵的认女宴,没想到还附赠了一场尚书家中的丑事?
宾客之中,林匡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急不可耐的萧肃,只可惜不能亲自上前揭开萧肃的真面目。
而他身旁,一脸迷茫困惑的林传胥,一会儿看看长公主,一会儿看看萧姨夫,一会儿又看看父亲。
“父亲,这是怎么了?长公主和萧姨夫之间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他问题太多,且句句都在林匡正不想搭理的点上,他皱着眉头轻拍了一下儿子的后脑勺:
“不该你问的别问。”
林传胥捂着头不敢说话了。
这段时间父亲母亲在闹和离,他是帮哪个都不好,而且不是被母亲嫌弃就是被父亲嫌弃,真是没人疼没人爱,不像这个做了郡主的表妹——
往后她肯定是青云直上,自己跳起来都够不着了。
至于另一个从前他心心念念的表妹……
林传胥小心翼翼地侧目看去,只一眼,就愣住了。
萧玉瑶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天衣无缝的笑意,眉眼弯弯,嘴角弧度岁月静好。
可在林传胥的角度,却刚好能看见她的帕子几乎被手指绞得变了形,细瘦如同鸡爪一般的惨白手指扭成了一个怪异惊悚的形状,无声地昭示着主人正多么隐忍克制。
林传胥头皮发麻地想要移开视线,可终究晚了一步,察觉到目光的萧玉璇幽幽看了过来,与他对视上。
清瘦苍白的小姑娘脸上笑意越发浓了,只是那笑不达眼底,浮于表面,无端让人觉得恐怖诡异。
林传胥吓得赶紧低头,不敢再看过去。
太吓人了,玉瑶表妹什么时候瘦成这幅鬼样子了?
而且……她再隐忍克制什么?今日不是玉璇表妹的好日子么?
林传胥搞不明白,索性不想了。
这时,孟姑姑也再度发话了。
“萧尚书不必拿话强压长公主,既然您自诩身正不怕影子斜,且让这位王稳婆直说便是。”
王稳婆得了令,看了一眼曾经的东家,已经是惨白着脸,无力回天了。
她一闭眼,一咬牙,将自己已经交代过千百遍的话再说了一遍。
说的无非还是任泽曾经给齐玉璇的那张纸上写的内容。
大概是长公主府的人教了她要如何给贵人回话,王稳婆这段话说得又快又急,且条理清晰,简明扼要。
跟着长辈来赴宴的三四岁小童也听懂了,面色懵懂地看向正中间跪着的萧肃。
小童扯了扯身边娘亲的手,稚声稚气地问:“母亲,父亲也会这样将我送走吗?”
那位夫人惊得连忙捂住了孩儿的嘴,一脸歉意地看向四周,才压低声音道:
“不会!想什么呢,别乱说话!”
童言无忌,却是实打实地打了萧肃的脸。
林卉听完这些,已是摇摇欲坠,她一双美目睁得巨大,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而更恍然的还是萧玉瑶。
她颤抖着身子,站了起来,方才脸上还带着的体面笑意此刻已经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惊愕和迷茫。
萧玉瑶的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身体向前猛地走了几步,走到那王稳婆的跟前。
她大声嚷道: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什么外室女?你这别有用心的奸人,是谁指使你公然污蔑当朝尚书!”
说罢又抬头,看向周遭一圈宾客,眼圈泛红道:
“诸位万不可听她一面之词,父亲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