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骨配藕,是武汉人最爱炖的汤,但凡重大家宴,或是年夜饭,必会用大铫子煨一锅。
筒子骨搭上脊骨,熬出浓厚的髓油,加入蔡甸莲藕,汤色变成粉红,肉味藕香,让人吞口水。
戴静婷面前的藕汤水饺,油不厚,但是香味浓郁,水饺胖鼓鼓,漂浮其中。
她没过早,这一碗美食,吃得微微冒汗,心情舒畅。
对面的顾印河,埋头吃面。握着筷子的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他神情专注,就像吃面是一项不能分心的工作。
生意或者是信息,大都是边吃边聊中得来。她很想探听临江俊园1-3号楼的中标价格,却不知从何引入话题。
和学校的那些理工男差不多,顾印河实际上是个内敛沉默的人。
奇怪的是,他为什么会答应和戴静婷一起出来,他知道她的目的吗?
面条告罄,端起碗,喝了口汤,顾印河放下筷子,掏出纸巾揩嘴,假装没看到对面探究的小眼神,而是指指中间碗碟里的椰蓉小包。
戴静婷摇头:“吃不下。”
“打包带上。”顾印河站起身,真的要来一只塑料袋,将小**入。
大门口,熙攘涌入大批顾客。
戴静婷跟在顾印河身后,登上十字路口的天桥。
走了大概十多分钟,前方出现一个白墙青瓦的石门,门廊上写着“古琴台”三个字。
园子不大,依月湖而建,园内亭台楼阁,树木葱茏,杨柳依依。
两尊石像,伯牙态度谦卑,向子期微弓上身。
戴静婷说:“我觉得不值,子期死,伯牙为什么就不弹琴了?”
她以为会听到:高山流水知音难觅。巴拉巴拉。
谁知,顾印河幽幽地接话:“有的人,一根筋。”
从琴台出来,两人又去了晴川阁。
此时的汉阳江滩还没有规划,芦苇飘荡,杂草丛生。刚过雨季,浑浊的江水爬上岸堤,大有奔涌而上的趋势。
顾印河指指不远处的一栋高楼:“晴川饭店,84年建成。曾经是武汉地标,第一高楼,它的建筑风格代表了那个时代的特色,恢弘大气,中规中矩。”
谈起本行,他滔滔不绝。
“实际上,从风水角度讲,这栋楼建在这里……”他皱眉,没往下说。
“你们也讲究风水?”
顾印河正色:“广义的风水不是封建迷信,而是人文科学。建造房子讲究南北通透,采光布局,这些都属于风水范畴。”
戴静婷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卢俊。
两个人完全不一样。
卢俊太能察言观色,小心迎合,让她轻松愉快,浑身熨帖。
顾印河要么不讲话,要么自说自话。两个人的气场各守其位,偶尔相交,随后冷场。
他们乘1路电车返程,长江大桥堵车个把小时,电车开到十五中站,天已经黑下来。
戴静婷站起身,顾印河也要起来。她说:“我自己回家,byebye。”
顾印河没再坚持,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塞到她手中:“这个,是你需要的。”
戴静婷跳下车,借着路灯光,展开印有红头字的信纸。
上面写着几个数字和一句话:以上是**公司中标临江俊园1-3号楼的报价。项目已经开工,报价没有公开,但也不是秘密。
末尾又是一串数字,像是手机号。
她抬头。
1路电车车身被遮挡,但是它的辫子,与空中的天线擦出轻微的火花,向左转弯,消失不见。
巷子口附近,有一家江西煨汤馆。此时,煨汤馆里灯火通明,戴静婷隐隐感到,有束目光从里面射出,盯在她的身上。
她扭头看过去。
一位下巴颏尖尖的姑娘,坐在门口的餐桌边。碰上她的目光,赶紧低下头去,拿起一只瓦罐,将米饭倒入另一只盛汤的瓦罐,用勺子狠狠捣着汤饭。
走出一段距离,戴静婷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先是急促地快跑,然后慢下来。高跟鞋跟,在泊油路上,哒哒哒地敲击。
她一个转身,正是刚才那位姑娘。姑娘目不斜视,不紧不慢地走。
戴静婷继续,高跟鞋也继续,哒哒哒。
她登上楼梯,绕过来。那姑娘站在路灯下,脸色被照得惨白,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
戴静婷的心咯噔一下,又有些莫名其妙。
这人是谁,和她有仇吗?
第二天上班,戴静婷把顾印河报给她的数字,交了上去。
肖总哈哈大笑,把蔡工喊到办公室:“就按我们昨天商量的数字,往低报0.1个点。”
蔡工手抚光脑门:“这个报价哪里来滴?靠谱吗?”
肖总嘿嘿,大剌剌地说:“这是我用美人计弄到手滴,绝对靠谱。”
戴静婷像吞了一个苍蝇,极度不爽,站起身往外走。
“哎哎,你克哪里?”肖总挥舞右臂,仿佛要把她捞回来:“还有事冇说完,你那急着跑搞么斯?”
戴静婷停下脚步。
“你再克打听一哈,甲方评标哪些人参加?”
“上次您自己说的,您走上层路线打听。”
“院长哪里会晓得这些事。”肖总脸色一变:“本来这个标,我们十拿九稳,就因为你得罪了甲方老总,你必须把这个错误给弥补回来。”
回到办公室,戴静婷气鼓鼓。她严重怀疑,这次投标,鼎立胜算并不大。肖总捏住泼酒这件事,随意使唤她。
卢宛宁搬家了。对面排灌厂宿舍楼的一居室,有卫生间有阳台,还有厨房。
卢宛宁将纸盒里的锅碗瓢盆,往厨房里搬。嘴里说道:“我说不做饭,我妈硬要给我塞这些东西。”
戴静婷:“自己做饭省钱,你不做我做。”
“好啊好啊,你每天晚上过来做饭。”
“呸,还每天晚上?我给你当烧火丫头吗?”
“哪能?你是我未来的嫂子,嫂子给小姑做饭,说得过去吧?”卢宛宁嬉皮笑脸。
布置完房间,两人累倒在沙发上。
淡黄色的布绒窗帘,桌子上的水瓶里,插着雪白的栀子花。房间不大,却温馨雅致,有着女孩儿的温柔浪漫气息。
再想想自己的寒舍。戴静婷心中酸涩,人和人,从一出生,就不一样。
卢宛宁比她好命,家里有钱,还有一对将她视若珍宝的父母。
工作也找得好,公办学校的老师,不像她,受老板的压榨和算计,随时有失业的风险。
卢宛宁嘟嘟囔囔:“现在的房租还是我老妈出的,以后我要自力更生,不要他们的钱!”
瞧,还能说出这样矫情的话!
卢宛宁听不见戴静婷的腹语,一头倒在她的膝盖上:“这个周末,我哥请你去东湖划船,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