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李书记在李德强的陪同下,在村里到处转。每到一处,李书记就详细地问,李德强把自己知道的全盘托出,李书记拣要紧的记录下来。
这次走访,把李书记吓了一跳。虽然进村前他有心理准备,心想,十二里铺村的损失肯定不小,统计下来,任务一一分解,很快就能恢复村貌。可实地一走访,就打消了他原来的计划,只见:
村街道满目疮痍,污水横流。
水库上游、村南通向西山的道路毁坏严重,被河水冲出十多个缺口。
村南低洼处,民房一片颓废,有的已完全倒塌,有的倒塌了一部分,有的院墙倒塌,有的门楼歪歪斜斜。
水库大坝下的那一大片树林,一律程度不同地向南倾斜。
不知什么时候,万胜云走了过来。
“万书记,你来的正好,我们开个现场办公会,大体调度一下今后的工作。”
“行,你就安排吧。”
“这样吧,刚才李委员带我到处转了转,这一看不要紧,咱们村的损失程度比我想象的要严重。你组织一下劳力,兵分三路,一路垫平街道,一路修复村西南公路,一路继续疏通河道、扒堵泄洪渠。我和张镇长协调地方部队,看他们能不能也加入到灾后自救中来,派两台挖掘机来清理河道。我还有点事,要赶回去处理。完了之后,我再回来一趟,我们中午碰头,再协调下午的工作,怎么样?”
“行!”
村西,于有江亲自开着自家的拖拉机,拉着一车沙,倒着车退到道路缺口处停下,下车后,他和另一名村民吃力地抬车斗卸沙。不远处,另一台挖掘机在挖沙土补缺。许多村民自发地推着小铁车,推沙填补公路缺口。
万胜云感慨地对李书记说:“村民的觉悟真高,今天的场面让我想起了当年战山河时挖水库的场面。如果在农村建设中,老百姓都能一呼百应,那就没有干不了的事情。”
“是啊,关键是要找准发力点,才能把他们的积极性调动起来。我发现万总看问题,想事情的点子不少,你要多向他靠近,从中能够学到很多东西。”
“是啊,万总从考上大学就在南方闯荡,见多识广,这些年积累了一定的资本,也积累了一定的人脉资源,是我们村的一大宝贵的财富啊。”
“这样的宝贵财富,一定要保护好,开发好,利用好。”
“是啊,是啊。”万胜云搭讪着,脸上红一道白一道的。
他们继续往村里走,在村子中央,一群老人自觉地平整街道,他们把年轻人用车推来的沙子一锨一锨地填在水泥路面两侧被冲刷的低洼处。
村南,一群年轻人抖擞精神,龙腾虎跃地挖起排水沟里的淤泥,甩到沟坝缺口处。
村委办公室里,万胜云拍了拍缠着红布的高音喇叭话筒,传出“嘣”、“嘣”、“嘣”的响声。他简单地整了整上衣领子,清了清嗓子,神情严肃地对着话筒喊:“全体村民请注意——接到镇上的命令,从今天起,用半个月的时间,把全村的三大堆全部清除干净。特别是石头堆,大伙儿在清除的时候,都自觉点儿,一律搬到村西河坝东边低洼处,填河坝。”
村民们都停下手中的活计,侧耳细听。大喇叭里继续传来万胜云的声音:“粪堆和草堆都搬到村北荒地上,东边堆粪,西边堆草。”
吃完早饭,稍微休息了一会儿,我就扛着铁锨,打算加入到河道清淤的队伍中去。我走到于林家门前时,就听到万胜云在大喇叭上广播。
我停下脚步仔细听,用完之后正要往前走,突然听到于林家院子里传来的说话声。大门,只见院子里,章美丽正在盆里搓衣服,于林在一旁兑农药。
章美丽边干边说:“对,万书记刚才说的话,我一百个赞成。你看看咱们村里,到处都是垃圾堆、粪堆、草堆,村外大车进不来,村里的手扶拖拉机都要好好开才能出得去。你看看人家马家村,干干净净的。哎,你聋了?我说这么多话你一个屁也不放。”
于林小心地地往喷雾器里倒农药,不耐烦地说:“没看见我干什么吗?一会儿打完农药,还要去放一会牛。我听着呢,你继续说。”
章美丽站起身来,上前拧住于林的耳朵:“你个死样,气性还挺大的,房子冲塌了关我什么事,那是天灾。整天耷拉着张驴脸,连听我说话都不耐烦了?”
于林痛得直起腰来,一个劲儿地求饶:“哎哟哟,我的好老婆,你轻点儿行不行。我这几天心情不愉快不假,但我怎敢不听你的呢?我不干了,专门听你说话。手下留情吧,快松手,我的好老婆。”
章美丽噗嗤一笑,松了手:“这还差不多。我可告诉你,以后要拿出你当年追我的态度待我。咱村哪个男人见了我还不多看两眼,我可告诉你,你要小心点儿。哼,要不是你体贴我,疼我,我才不嫁给你呢。行了,房子塌了再盖,没钱花咱使劲挣,我不信就过不上小康生活。”
于林弯下腰去,往喷雾器塑料桶里倒水:“对对,只要咱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我就不信咱过不上好日子。哎,你刚才说啥呢?”
章美丽抬头看了看于林,咧嘴一笑,用手往于林身上泼水:“我就知道你心不在焉,我刚才说书记说得对,咱村的三大堆早该处理了,你说呢?”
“我觉得万书记说得对,不过,咱家的牛粪从来都是一天一清,倒在果园里。要是家家都像我一样,粪堆不用号召也能清理干净。”
“可不是?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爱干净,咱村早成花园式村庄了。哎,房子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这几天找瓦匠来修理修理吧。好在咱家损失不大,就东山墙塌了一个角,修起来用工不多,花钱也不多……”
我不再往下听,扛着铁锨就往河道里去。河道里有20多个年轻人在挥汗如雨地干活,他们用铁锨铲起河道里淤积的泥土,用力甩到河岸上。见此情景,我只感觉浑身上下充满了力气,一下子跳进河道,甩开膀子和年轻人一起干起来。
“这么累的活儿,你能受得了吗?”不知是谁问了一句。
“你们受得了,我就能受得了。我年轻的时候,和你们都一样,也干过庄稼活,从事过体力劳动,这真要干起来呀,一点也不比你们差。只可惜啊,现在岁数大了,力气跟不上。”
“要我说呀,你就快到岸上去歇着吧。”
“是啊万总,你可别磕着碰着了,就不合算了。”
“不怕慢,就怕站,一站就是二里半。没事,我慢着点干就行了。”
大伙儿一边干着活,一边开着玩笑,也不怎么觉着累。
我们正干的欢,忽然,山子跑过来对我喊:“师父,别干了,万书记让我告诉你们,都别干了,明天部队上调来两台大型挖掘机,一天就挖完了,照你们这么干,两个月也干不完。”
“说得对,机器比人力厉害多了。照我们这么干两个月,什么活都耽误了。”
大家纷纷停下手中的活,拍打着身上的泥土,整理整理了衣服,准备跳上河岸。忽然不远处有人说:“这是个什么东西,看着像是块大理石板,上面还有字呢?谁埋的?”
大伙纷纷停下脚步,围上前去一看河道里斜斜的躺着一块青黑色的长条石,长条石上被泥水,被河水冲刷得非常干净,露出了刻在上面的字。
我说:“大家再加把劲儿,把这块大石头挖出来,看看是什么东西,我觉得是块石碑。”
人们顾不得上岸,一起动手,很快就把那块长条大石挖了出来。长条石静静地躺在河床上,上面刻的字清晰可见,人们纷纷围上去,仔细辨认。
突然,人群中不知谁说:“万总,可别说,这还真是块石碑。你们看,这不是写的,玄孙万昌盛万昌乐万昌红……再往这边就看不清楚了。这最后是个立字,看来这是咱村的人为祖先立的碑。”
“万昌盛?我想起来了,我知道万昌盛是谁,万总嗯,据我所知万昌盛是你爹,啊,不对,是怀远叔的爷爷。”
我惊诧了,看着石碑,脑子里飞快的思索着。
不知是谁接着说:“万总,这要这么算起来的话,这块石碑的主人是你曾祖父的曾祖父,这么算下来的话,这块石碑的主人就是你的往上数六辈的祖宗,这叫什么祖啊?谁知道。”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不知答案。
忽然,人群中有人说:“我知道,叫烈祖。”
“还是林子聪明啊。”
“哈哈哈。”
我的脑子里非常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停了一会儿,我说:“既然把我六世祖,应该叫烈祖的墓碑找到了,我再麻烦大伙一下,帮我一起把墓碑抬上河岸吧。”
大家七手八脚的把石石碑抬上了河岸,放稳后,我笑着对大家:“谢谢大伙了,有空就到我家里去喝茶。石碑先放这里吧,快到吃中午饭的时间了,我也回家吃饭。”
“万总,你看见没?万振西边那家,就是大诸葛的家,一会儿你到大诸葛家去问问。大诸葛脑子里装的老一辈子少一辈子的可多啦,前知八百年,后知五百载,你问问他,心里就清楚了。”正当我要往家里走,有人指着宋有林的家对我说。
“谢啦,兄弟。”说完,我朝宋有林家走去。
宋有林是天地老爷的大儿子,因为脑子好使,心眼多,人送外号“大诸葛”。十二里铺村,“大诸葛”是宋有林,还有个“小诸葛”,就是洪利。
宋有林半躺在炕上,一边抽着旱烟一边发牢骚:“放他妈的屁!草堆在外边,我每顿饭都要到外面拿草烧火,不用干别的营生了?”
宋有林的妻子做着针线活儿,慢言细语地说:“也是啊,咱家离草场近还好说,住村南的生火做饭,还要推着车去推,太不方便了。” “不用听见风就是雨的,我就不搬,能把我咋地。”
“别人不搬咱也得搬,不能搞特殊。你争强好胜了一辈子,上级号召的事儿哪件你抗过去了?再说了,你还是村干部呢。”
“村干部怎么了?村干部也得吃喝拉撒睡。在十二里铺村。我首先是一个村民,然后才是村干部。村民觉得不方便的事,我就站在村民的角度考虑问题,你就看吧,大伙都把草搬到村北的草场上,夜里肯定起火。”
“你怎么知道肯定会起火?”
“这还用说,反对的人肯定不止我一个,有人反对,就有人闹事儿。”
“都说你是大诸葛,你还真有一套,想得就是比别人多。”
“哼!快晌午了,你还不做饭?”
“这就去做。”
宋有林的妻子刚下地,正巧我就进了门。
“是万总啊,哪股风把你吹到我家里来了,快炕上坐。”
“有林奶,有林爷在家吗?”
“在,炕上坐,我做饭,中午就在这里吃吧。” “不了,有林奶。我在坐一会儿就回去,你不用麻烦了。”
“万总来了?快炕上坐。”大诸葛在炕上招呼我。
宋友有林听了我的话后,仰着头,想了一会儿说:“说的对,万昌盛,万昌乐,万昌红这三个人,我知道,确实是咱村的老人,都死好几十年了,都是你的曾祖父辈。你的烈祖叫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挖出石碑那个的地方,以前是咱们村的老坟茔地。我听村里的老人说,现在的水库大坝,原来是两座小土山,叫大顶和二顶。因为小土山的东面地势低洼,面积很大,上级就决定在那里建个大水库。现在的水库大坝,就是在原来的大顶和二顶的东侧,用石头连接起来的。也就是说,十二里铺村水库大坝这么结实,好几百年一遇的洪水都没冲垮,主要的功劳,还是大顶和二顶。再加上那个时代的人干活不惜力气,挖的坝基深,用的石头多,在大顶和二顶中间砌起来的内弓形大坝,那才叫一个结实呢。”
“有林爷,这么一说就对了,怪不得在河道里能挖出我烈祖的墓碑来。”
“挖出石碑的那个地方,老辈子可是风水宝地啊。咱们村这么多年出了这么多大官,还有这么多的大财主,你万总就算是其中的一个财主,主要是那块老坟茔地的功劳。”
“咱村最大的官有多大?”
“说出来吓你一跳,那可是过去正儿八经的部级干部。另外,咱村还出了两个厅级干部,县团级的干部有20多个,正科级的就不用说了,好几十个,你说咱村到底出不出人才?像你这样的大财主,也有七八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