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手机的这几天,顾谨当了几天半与世隔绝的“野人”,了解外界信息的渠道不外乎三个:病房的电视、爸妈的聊天,以及领导同事的探望。
同时他也了解到,那群抢劫团伙不止有四人,顺着他们竟揪出了隐匿在背后的一个有着三十人规模的犯罪集团,所犯下的罪名不仅仅有顾爸爸总结的四条,还有涉黄、涉毒、放高利贷等等十几条罪名。
这下市局可热闹了,除了顾谨以外全都被叫回去加班加点连夜审问。这几天抽空来看望他的同事们都笑得苦哈哈的,甚至还想计划一个连夜偷渡计划,把队长从病房“偷”出来运回市局,陪他们一起加班。
结果就是被顾谨一脚一个踹走了,笑骂他们不是人,不带这么摧残病号的。
同事们离开后,病房重新归于沉寂,顾谨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淡去,只沉默地坐在沙发上,沉默地望着正在播报新闻的电视。
他何尝不想回市局工作,要不回家住也好,省得他们三天两头跑过来,距离远又耽误工夫。可是钟局已经对他下了命令,勒令他把身上的伤口养到结痂开始长肉再回市局。这也就算了,钟局连案子都不想让他过多参与。
他一个当事人,愣是没看到过一眼关于那个犯罪团伙的审讯记录,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问就是钟局下了命令暂时不让他看,也暂时不让大家告诉他案情细节,谁说了就要承包整个市局的卫生一个月。
简而言之,钟局就只有一句话:你小子现在只负责养伤,养好了再回来,要不然就彻底别回来了。
原本只有五天的年假,这下子直接给他多批了半个多月,还是钟局这位最大的领导直接批的,谁都没有意见,也不敢有意见。
钟启华之所以给他批了那么多天的假,一来是真想让他好好把身上的伤都养一养,枪伤不比一般伤口,恢复起来更慢些,二来是想让这孩子趁此机会能多陪陪父母,好让顾琛和吴桑榆夫妻俩能安心些。
他们大儿子因公殉职这件事,本就给夫妻俩带来巨大的打击,这一次小儿子又遇袭,对方的武器还是枪,他们没到市局来拉横幅讨公道就已经很道德了
第二点虽没有明说,但是顾谨能看得出来。也正因如此,他现在在病房无聊得很。本来他提议想回家住,也被父母拦下说再观察一段时日,等医生说彻底没问题了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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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神间,病房的门再次被人推开,一股熟悉的饭菜香味随之飘到顾谨的鼻尖。
“爸,今天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顾谨无奈起身,接过爸爸手中的保温盒放在茶几上。这几天爸妈把营养学的书都翻烂了,就为了给他变着花样做病号餐,恨不得让他一天吃八顿。
对伤口的恢复有没有帮助暂且不能下定论,但是对他的腹肌肯定没有帮助。
在医院的这些天,他明显觉得自己胖了不少,先前的八块腹肌现在只剩下六块了,甚至还有变成四块的趋势。
顾琛看儿子一脸幽怨的表情,不用问他都知道儿子在想什么,笑了笑安慰道:“现在养好身体才是头等大事,锻炼也要有营养基础才行,你腹肌是三天两头就能练出来的?”
最后那句话让顾谨摆碗筷的动作一顿,好像曾经有人也对他说过这句话,至于在什么时候说的,为什么说这句话,他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顾谨夹了块西蓝花放进碗里,随后才想起什么看向爸爸:“妈呢?”
“回公司处理事情去了,开完会就过来。”顾琛随口答道,“怎么了?”
顾谨扯了个浅笑,摇摇头道:“没什么,随便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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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父母的悉心照料下,顾谨的身体逐渐康复,他成功拿回了自己的手机,也成功从病房搬回了自己的家。
临近年底,顾琛和吴桑榆各自的的公司都开始忙碌起来,没办法给儿子做营养餐,他们便会提前整理好食谱给顾谨发过去,让他自己看着做。
顾谨把菜谱一一保存好,随后便把手机放到一边,看着落地窗外的夜景发呆。
这几天每到夜晚,他只要一闭眼,梦里的场景便如潮水般涌来,那个男生的身影愈发清晰,与之相伴的还有那揪心的痛感。他尝试在白天清醒时回忆梦中细节,试图从中找到线索,可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似被一层迷雾笼罩,怎么也理不清头绪。
除了那个男生的样貌以外,他什么都没记住,手机里也没有留下半点线索,想查都不知从何下手。
其实市局是配备了心理画像师的,可偏偏不凑巧,在他出事的那天就去外地进修去了,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六天后了,也就是今天中午。
顾谨第一时间就联系了他,让他帮自己把梦中的男生画下来,随后又走了个后门,把目标拿去筛选,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个多小时,同事那边还没有结果能给到自己。
希望能给他一个结果吧……他迷迷糊糊思索着,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模糊,最后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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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梦境很奇怪,不像前几天那样,反而是一片白,像是被厚雪覆盖的大地,所有色彩皆被掩盖。
顾谨迷茫地往前走着,一路上什么都没有,只留下身后一串深深的脚印。
可渐渐地,他眼前开始闪现一些画面,起初只是模糊的光影,像是被浓雾笼罩的记忆,看不真切。随着他一步步深入这片白茫茫的梦境,那些画面愈发清晰起来。
他看到一个年幼的小男孩,一手举着一朵大大的,一手比着个大大的“耶”,笑眼盈盈地看着某个方向。而那张脸,竟与那个男生有几分相像。
顾谨心中一惊,想要靠近,却发现自己突然迈不动脚步,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禁锢在雪地里一样。
紧接着,画面切换,小男孩长大了一些,坐在堆满书籍的书桌前,台灯散发着柔和的光,他全神贯注地钻研着一本厚重的书籍,眼神中透露出与年龄不符的坚毅。
顾谨看着这一幕,不禁露出一个揶揄的表情,内心还在暗暗吐槽他:人不大,看的书倒深奥,说不定字都还没认全呢。
画面再度流转,小男孩已然长成了少年。他身着白大褂,站在一间宽敞明亮的实验室里,周围摆放着各种先进的仪器设备。他手中拿着一支试管,里面装着蓝色的液体,正对着灯光仔细端详,脸上是对科学探索的严谨。
这模样真的跟等比例放大一样,不管什么时候都好看,顾谨心想。
然而就在此时,眼前的世界突然剧烈颤抖,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外力冲击。实验室里警报声大作,红色的警示灯不停闪烁,那男生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惊恐,甚至连逃跑的动作都没有,十分镇定又固执地拿着手上的试管。
顷刻间,一股汹涌的火焰从仪器中喷涌而出,瞬间将他吞噬。顾谨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大喊:“陆慎!”他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过去救人,可双腿却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
在火焰的肆虐下,男生的身影渐渐模糊,直至消失不见。顾谨眼前的画面又变回了那片白茫茫的雪地,寂静得让人害怕。他心有余悸地环顾四周,试图寻找陆慎的踪迹,却一无所获。
就在他从梦中惊醒的那一刻,他的手机也在同一时间响了起来。
他喘了口气,心中十分烦躁:“说。”
“顾队!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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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津大附属医院,单人重症监护病房。
自从七天前那场大手术结束后,陆慎便一直躺在这里,情况没有恶化,但也没有丝毫的好转。
他身上插满了管子,脸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双眼紧紧闭着,像是陷入了无尽的沉睡。仪器上的线条起起伏伏,单调的滴答声在寂静的病房里回响,仿佛是生命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每天上午十点到十点半,宝贵的半个小时的探视时间,阮沛珊从来都没缺席,尽管她都没能真正进到房间内,只能隔着玻璃窗干看着,她都没有勇气在里面待够半个小时。
每次快要控制不住情侣落泪前,她便会不自觉地抚上面前冰凉的玻璃,轻轻抚摸着,仿佛这样就能摸到陆慎的头,能给他一丝安慰和温暖,然后强忍着泪快步离开。
医生已经尽力,现在就看陆慎的生存意志够不够强烈了。可是这世上他已经没有了家人,如果硬要说什么能牵绊住他,估计只有手头上未完成的博士论文和做到一半的研究项目,除此之外阮沛珊实在是想不到还有什么能成为陆慎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唯一能算得上的好消息就是,那名车主愿意承担陆慎的全部治疗费用,再加上研究院和多方的帮助补贴,能支撑陆慎在这段时间内所有的开销。
阮沛珊坐在等候区的长椅上慢慢平复着心绪,下午她还要回研究院带课组实验,带着个人情绪工作终究不太好。
半晌过去,正当她已经收拾好心情,起身往电梯的方向走时,迎面却迎来一个步履匆匆的小伙。他身形矫健,阮沛珊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没想到他几步就走到了护士台面前,十分急切地问道:“您好,能帮我查一下,陆慎在哪个病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