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餐,我表嫂打电话来了。她开口就抱怨:
“晓东,你当了领导秘书,就连电话都打不进了。今天到你家,我们送了些扣肉、年糕、豆腐给姑爹姑妈,他们年纪大了,难得操持这些事。”
我说:“辛苦表哥表嫂了。”
“晚上想到你那儿坐坐。”
我没有同意。现在不同了,我可以不见她,便说:
“免了免了。晚上领导还要找我谈话。”
她叹道:“这么忙啊,想给你送点年糕来,晚上加班累了,你放到电炉子上烤一烤,可以饱肚子啊。”
我笑笑:“我不太喜欢吃年糕,它沾牙齿。自己有方便面,开水一冲就行。”
她说:“那好,过年到你家拜年时再见面。”
一会儿,赵桐宇来了,他帮我找了七八本书,说道:
“先把这些读完,要什么书,你打电话给我就行。”
我给他泡了茶,两人闲谈。
真是不交往就不知底细。赵桐宇不过三十一二岁,刚当上副馆长。谈起图书,头头是道。
他介绍自己之所以能够当上副馆长,没找过任何关系,就是凭自己在全省图书阅读比武中拿了好几个一等奖。
然后,孙小波副局长提名,文化局就向组织部报名单,这样才当上的。
我说:“你这个也是个传奇故事。一是自己扎实做学问,二是孙局长肯帮忙。”
赵桐宇笑道:“我们图书馆那些退休老干部,还给我写了章回小说。”
“章回小说 ?你说说。”
“第一回,赵桐宇天生是书虫,十年功夫未成名。
第二回,孙小波夜巡图书馆,慧眼识得读书人。
第三回,电视台知识大比武,省级馆面子全丢尽。
第四回,孙小波慧眼识英才,赵桐宇双脚跳龙门。”
他说完,哈哈大笑。
我问道:“孙局长夜巡图书馆是怎么回事呢?”
赵桐宇说:“去年五一不是放长假?大家都想好好玩一玩,我说,我来值班。因为我喜欢一个人读书。结果,孙局长夜上就查岗。”
“晚上查岗?”
“对,我们图书馆收藏了一些有价值的名人字画,还有一些有名的古籍嘛。
加上全是书籍,每天晚上都要值班,万一着火呢。
平时还有人报警,五一长假,大家都只知道玩,没人关心。”
“哦——”我心里想,又学了点常识。
“孙局长是个责任心很强的人,加上那天也是她值班。就打电话到值班室。”
我说:“她抽查。”
“对,当时已经晚上十二点了,我向她报告,我一直在值班室。
她说她打几个电话,形同虚设,只有你在岗,值得表扬。
加上我多次在省里获得比武一等奖,她就向局长提名,一定要把我提为副馆长。”
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清楚,孙小波是个好领导。
我喝了一口茶,说道:
“我也喜欢读书,你读过的什么好书,只要你认为好,就帮我借出来。我也读一读。”
他说:“没问题。”
两人谈了一个小时,直到张行远进来,他才离开。
我泡茶,发烟。
行远说:“不吸。”
两人坐下,他才说道:
“张主任下午跟我谈了,说你推荐我负责师资联系这块工作。我心里没底,应该怎么开展呢?”
我点燃烟,吸了一口,说道:
“你呆在办公室就会成为一个写手,写完这个写那个。到我那个办公室去,你就会成为一个活动家。
不断地联系省里的,市里的老师,你认识的人就越来越多。
特别是省里的老师,你认识他们,要他们介绍一些人给你认识,这样,你的人脉越来越广,见识就越来越多。
至于你怎么开展工作,这很容易。把省里几位老师服务好就行。特别是省党校任教授,你要把他作为重点。”
张行远说:“他教过的学生中,有很多是省厅的领导。你是这个意思吧。”
“对。跟你说句实话,我一定要找他来上课,所以今年又跟他续签合同。其他老师也请他推荐,就是为了与他搞好关系。
撒网,你握住网绳就行了。什么叫纲举目张?秦江师大高材生,你帮我一个字一个字解释一下。”
行远笑道:“意思知道,一个字一个字,不一定解释得对。”
我说:“纲,就是渔网上的总绳。目,就是网上的网眼。抓住总绳,一撒,那些网上的小眼睛就是目,全部张开了,帮你去抓鱼去了。”
张行远笑个不停,说道:“读个复旦还是不同。”
“你找市里这些老师,他们基本上只能在市里帮你。你与省里的老师搞好关系,他们就能在省里帮你。
你要通过与任教授这层关系,调到省里去。”
张远行的嘴都合不拢,半天才问:“调到省里去?”
“你难道就永远在培训中心搞一辈子?请问,你读书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考大学。”
“不错,但是,小学留一级,初中又留一级,高中又考不上,你读什么大学呢,还不是劳动大学?”
他顿时省悟过来,问道:“我不能在培训中心搞久了?”
“对。你会下象棋吧?”
“会下,但技术不精。”
“绝对技术不精。李老说,下一着棋,你就要想十着棋。你现在也是一样,在培训中心就要想好下一步到哪里去。
下一步,不是你能够决定的。那么,你就要有意识地找到能够帮助你的人。”
张行远不停地摇头,喃喃道: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还以为这次调动是你学校名气大,自己运气好呢。”
我浅浅一笑:“成事在天,努力在人。既然入局,就要懂得布局谋篇。我们与少泽不同,他有家庭帮助,我们没有。
你住在这边,我们方便,因为有一个好老师。
孔子教学生也要收费,没交钱的,他也要收几条腊肉。
而李老呢,他不收我们的钱,但是,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也要送他几条腊肉吧。”
张行远的脸涨得通红。
一直红到脖子根。
半晌才说:“我家里教得不好。父母摆摊,总是骂城里人小气,买点什么斤斤计较。”
“斤斤计较是种好作风。我们国家就是斤斤计较的人少了。到市场上去买肉买鱼,小贩总是少称。有几个人回去复称?长此以往,缺斤少两成风。
李老无偿教我们知识,我们当然要有回报。”
行远说:“一定要跟你多聊,四年不在一起,我们隔天远。”
我摇摇头:“一起学。”
那一晚,我和行远聊到第二天凌晨。
我想——既然把行远从山村小学带了出来,我希望他走好。尽我所知,要说给他听。
毕竟,像我们这种农家子弟,没有靠山。没有人脉。
就只能——靠山自己找,前途自己闯。要想走得远,一切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