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洁觉得自己的样子一定可怕极了,她整个人都在发抖。
像是饿了许久,没吃东西之后的那种反应。
心慌的无处安放。
跌跌撞撞的进了屋打开箱子,开始数钱,虽然孙成说曹德文进医院之后窑厂那边送了钱,但她就是觉得带着钱在身上安心。
还有粮票,他们之前置换的两斤粮票,也都带在了身上。
又收拾了最体面的衣服带着。
毕竟是夏天,总不能一身汗馊味招人嫌弃。
她东西还没收拾好,曹德旭夫妻就都来了。
“三哥三嫂,我真找不到人帮忙了,小浩腿脚不利索,我走了都没人给他打饭,他想上茅房都没办法,我这……”
她吸了吸鼻子,看向曹德旭。
“三哥,小浩他爹还不知道什么情况,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没去过城里,我想请你跟我一起去看看,要是没什么问题,只需要留个人伺候的话,你就明儿再回来,你看行吗?”
曹德旭点头,“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我这就去找书记开介绍信,你让你三嫂跟你一起看看有什么要带的,我回来咱们就走。”
就算是代洁不说,他也会跟着去的。
他们兄弟几个,曹德成不在了,曹德富在汴河,家里可不就剩他一个大老爷们了,他不去谁去。
不说这边火急火燎的拿了介绍信就往县里赶路。
汴河边上,曹崇敬正接受众人目光的洗礼。
“你真找到工作了?”
面对麻老的目光,曹崇敬无语的点点头,还是忍不住小声说了一句。
“我没找。”
这下无语的变成麻老了。
“那你是不是就不用挖河了?”曹崇爱坐在曹崇敬另一边问道。
“推土机在咱们这附近的时候,还是会过来帮帮忙的,我总不能一天到晚站在河堰上就盯着推土机看着。”
“那我咋办?”
麻老有些茫然,他跟着曹崇敬过来的,曹崇敬要跟着推土机走,那他呢?
“等推土机推过一遍,收尾工作也做不了几天,撑死了一个星期,你到时候跟大部队一起回村。”
若说曹家集这边对于曹崇敬拿到工作证一事大多都是比较好的态度,那么陆良许和昨晚被揍的几人就没那么好的心态了。
他们要嫉妒死了。
“md……怎么怎么好事都能被他摊上。”
“行了,早点歇着吧……”
……
夜半三更,医院住院部后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间小平房里突然传出了凄厉的哭嚎。
县医院没有停尸房,确定曹德文生理特征停止之后,医院的护士就把人给送到了这边。
而其他送曹德文来医院的人,在把曹德文送到这边之后也回窑厂去了。
他们还有他们的生活要过,不可能围着别人转。
要是曹德文还活着,他们还有可能留下照顾一下,如今,留下也没别的作用了。
代洁看到盖着白布的曹德文的时候,一瞬间什么都没想。
一瞬间身上被无限放大的痛苦,都不在她的感应之内。
她只想哭,撕心裂肺的发泄出来。
好像只要自己足够的悲痛,就能挽留下什么一样。
曹德旭站在一边也默默的红了眼眶。
不同于代洁一瞬间的打击。
来的路上,他其实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毕竟事情不在自己身上,他要冷静的多,也看到了孙成几次的欲言又止。
看那样子,曹德文就算还活着,也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了。
看着代洁趴在曹德文身上不愿意起来,他也不好上手拉扯,只默默的带着孙成走到了外面,让代洁自己冷静下来。
“再说说当时的情况吧。”
虽然路上孙成大致说了一遍,可他想了解的更多一点。
“从我们来窑厂那天说起吧……”
孙成组织了一下语言。
“我们几人被分到一个小组,都在一个土高炉送料,德文叔说…”
他顿了顿,看向曹德旭,又觉得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不好说的,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了。
“他说小队长在村里不给他安排工作,找机会就让他回家歇着,是想让他在村里丢脸,让人觉得他偷奸耍滑,是在败坏他的名声。”
“到了窑厂,小队长管不到他了,他要好好干,争取拿个劳动标兵回去好好给其他人看看。”
似乎是想到那晚,其他人不在意的哄笑声,孙成也有些燥得慌。
“最近天气热,土高炉又是烧煤炭的,温度更高。进料口还在高处,每次上去都是折磨,可上头催的急,压根就不让歇。”
“他很能忍,其他人都或多或少的会偷懒歇一会儿,就他一趟一趟的跑……”
孙成把这几天曹德文的事情都说了一遍,最后还做了总结。
“就是累的,热的,进料口那里又没有阻拦的东西,那地方还窄,等叔掉下去的时候,我们反应过来去拉他,可进料口那里根本就容不下几个人。”
孙成抖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纸卷,打开,里面是一根经济烟。
还是他舍不得抽留着的。
踱步到了屋里,角落的桌子上放着一盏煤油灯,这是护士带他们过来的时候留下的。
他凑近,点燃香烟,看了哭声渐小的代洁一眼,又出去了。
“这事儿,不是德文叔,也会是别人,你没见那土高炉,下面烧火,上面进料,一天天烟熏火燎的……”
他有些愤懑,可又不知道该怪谁。
曹德旭听完,皱着眉头不说话。
他心里也有些不得劲。
他还没忘,曹德富之所以不在村里给曹德文分配活计,是他支的招。
他当时只觉得做为兄弟,曹德文这么算计自家侄女,有些下作了。
想给他个教训。
以曹德富的性子,过个年把二年的,等曹敏嫁出去,婚事美满之后,也就不会再记恨曹德文一家了。
可谁想到世事无常。
曹德富那边才出手,他就想谋求出路。
虽然曹德文到死都没有发现曹德富的真正目的,可这也不重要了。
人都死了。
“啊!”
一声短促的尖叫传来,随之就是扑通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
曹德旭和孙成对视一眼,转头大步朝屋里走去。
昏暗的油灯下,曹德文身上盖着的白布一角被代洁扯掉了,露出惨不忍睹的脸。
饶是曹德旭自诩自己算是屠夫了,杀猪宰羊都能不眨一下眼睛,此刻也被吓的心脏骤停。
愣了几秒在机械的转移视线,看向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的代洁。
好在这里是医院,他们把白布盖好,抬着代洁就出去找大夫给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