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文吏,不知汉律。”
“尔等,尽皆尸位素餐之臣。”
满宠神情阴郁,厉声道:“汉律有法,外戚,宗王,列侯,除食邑,恩赐之外,所占田不得超过三十顷,奴婢不得超过百人!”
“这……!”
郡府文吏抖若筛糠,不知作何回答。
大堂之内,州府,郡府属官更是低着头不敢反驳。
这一刻。
寂静的何止是太守府。
包括南阳,乃至整个荆州,都是大变革前的肃杀之景。
兼并良田的问题在大汉从未停止。
但一个外戚竟然肆无忌惮到如此地步,令满宠触目惊心。
不过三日时间。
他问罪郡府属官,各县从吏超过六十人,二十余人被枭首于宛城之外。
十日时间,南阳三十七县被查。
满宠没有擅动,拟写公文急发陈国。
事到如今,彻底超出他的预料,整个南阳耕田几乎全部在豪族手中,百姓拥田者不超过两成,每年还要受到劳役之征。
这种景象,他曾经想都不敢想。
本以为兖豫是士族大兴之地,没想到荆州更加可怕。
陈国。
陈县,骠骑将军府。
典韦递上监州尉送来的公文。
“豪族啊。”
“还真是令人心惊。”
刘牧翻看着公文,眼中满是森寒。
光武帝之后,天子与士族共天下,没想到良田兼并到了如此地步。
大汉对士族有特殊的待遇,很多士家大族赋税比寻常百姓少,有一些更是不需要上缴赋税。
怪不得朝廷国库空虚,连汉天子刘宏用钱都需要贩官鬻爵,不然无力支付军卒禄秩。
“骠骑。”
“这事太正常了。”
“田产是豪族的根基,陈留如此,南阳应该也是一样。”
“州郡官吏都是衡量天时,然后对比上一年的赋税进行收缴。”
“他们先从百姓手中收取,缺多少再从士族豪绅中均摊,而佃户的算赋,口赋又不同。”
“有些大郡士族豪绅每年能少缴不少赋税,更有一些还会从赋税中截留一部分,然后县府,郡府,州府又截留一部分,最后的才给了朝廷。”
典韦对此习以为常。
士绅豪族,可是州郡的无冕之王。
天灾人祸的年代,百姓为了活下去卖田,卖儿卖女,最终成为佃户。
佃户每年给朝廷多少田租,又缴多少算赋,口赋,还不是士族一句话的事情吗?
“哒。”
“哒。”
“哒。”
刘牧敲打着桌案,淡淡道:“杀人肯定不能我们动手,还是需要从朝中弹劾何进逾制,犯了僭越之罪,让朝廷展开廷议决策!”
“额?”
“骠骑,末将有些糊涂了!”
典韦歪着头,满是疑惑的咧开嘴。
从州郡便能窥出一二,一个何进尚且如此,那些雄踞州郡数百年的士族,所拥有的田产与佃户又是何等庞大。
让一群公卿士大夫为何进定罪,不是明着官官相护吗?
“你不懂。”
“有些事情我们不能做。”
刘牧提笔浸墨,笑着摇头道:“我是宗王之子,大汉的骠骑将军,若你还是己吾的游侠儿,我与何进,与朝中公卿是一种人,况且宗室与外戚不能明面操戈,唯有让朝中之人抨击,才能对人定罪,可明白?”
“不懂。”
典韦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
“算了。”
刘牧摇了摇头。
典韦是个榆木疙瘩,说不通此事。
若是搁在许褚身上,或许还能说的明白。
毕竟谯县许姓也是大宗族,从许褚,许定兄弟有字,便可以看出一二。
大汉唯有勋贵门第,或者豪绅大族才会及冠取字,寻常百姓连资格都没有。
随着刘牧的一封公文发出。
数日之后,洛阳朝堂掀起轩然大波。
“好啊。”
“尔等都是大汉的能臣。”
“骠骑发兵,剿灭徐州黄巾残党。”
“同时,一封《告泰山贼令》平定开阳之患。”
刘宏笑音中有畅快,又有些嘲弄,转而冷声道:“江夏巡游军赵慈逆反大汉,骠骑遣监州尉丞满宠查察荆州吏治,于南阳所见所闻令朕寒心,拥田百姓者不足两成,超过百亩之民无一人,诸卿可知?”
“刷。”
殿中两侧公卿脸色大变。
尤其是大将军何进,更是面色苍白无血。
他都忘了,刘牧不止是骠骑将军,还是绣衣御史,有代天巡牧之权。
此次有公文发来,并且陛下还因此召开廷议,显然是南阳的事情超出底线,需要有人出来扛罪!
“问罪外戚,自戕可免罚。”
突兀,何进身边张温低声念道。
“嗯?”
何进一怔。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
一个茶盏从帝陛上飞落,将其砸的头破血流。
“何进。”
“一介屠夫之户。”
“朕拜你为大将军,功封慎侯。”
刘宏扶着中兴剑走下帝陛,目光森冷道:“骠骑平宛城,你何氏吞良田百余顷,你可还记得大汉律对于外戚的法令,到底是你授意何苗吞田,还是何苗贪婪成性?”
“陛下。”
“臣惶恐,臣不知啊。”
何进顾不得鲜血满面,连忙走出朝列跪伏在地上。
“呵。”
刘宏目光落在袁基,杨彪身上,侧身指着何进,意有所指道:“何家之女选入掖庭至今不足二十年,一屠户之家田产超过四百顷,佃户超过四万,这是要积粮募兵犯上作乱,还是大汉臣卿皆如此!”
“不敢。”
“臣等无愧大汉。”
“望陛下明察,绝无此事。
袁基,杨彪,崔烈等士卿纷纷开口。
这番话杀人诛心,一个外戚不到二十年就这般家产,他们这些雄踞地方数百年的士族又会是何等强大?
这天下姓刘,还是姓他们这些士族。
因此,刘宏直言何家女,连皇后都不称。
满朝公卿谁若敢给何进求情,便与其同犯僭越逾制之罪,还要被扣上谋逆的帽子。
“陛下。”
“臣治弟不严,自知罪无可恕。”
何进瞳孔大张,恐慌道:“然,臣早在洛阳,对南阳之事一无所知,必然是何苗自作主张,在郡中大肆掠夺民田,收拢佃户!”
“是吗?”
刘宏转身嗤笑不已。
何进,何皇后同父异母的兄长。
他给予厚望的大将军,却沦为士族傀儡。
更让他为之发怒的是,何皇后,何进,竟然敢染指南宫,收买小黄门。
他不怕何进兼并良田,更不怕何家佃户超四万,而是恨何进蠢而不自知,敢伸手南宫窃密,没有制人手段,还去触怒不可胜的刘牧。
所以何苗替何家人赴死,死不足惜。
若不死一个何家人,不足以平他的怒火,更无法让刘牧在荆州止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