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结束。
大堂中寂静片刻。
文武相顾无言,不过诸多武将眼中闪烁兴奋之色。
他们不管这场战争的对手是谁,但只要有战争,便有封侯的希望,尤其是还未动过的陷阵,建武两军,以及远在徐州的神武营。
“人祸。”
“天子都止不住。”
“不,应该说骠骑歼敌数十万都止不住。”
戏志才神情有些复杂,叹道:“不过,这次连陈国之臣都被告诫,莫不是在暗喻我等?”
“或许吧。”
荀彧眉头紧蹙。
不由回头看了眼骠骑将军府。
对陈国内部的告诫,似乎与颍川荀氏有关系。
不久,户籍司丞府。
荀彧从桌案上抽出一封密信。
这是族兄荀爽所写,关乎族侄女荀采的婚事。
陈国嗣子纳妾,年初之时闹得沸沸扬扬,未曾定正妻,便纳妾,是大宗少有之事,且纳妾还不少,自然引得人风传。
故此,下聘队伍被世人所关注。
五路使节,只带回两人,骠骑从徐州而返带回一人。
总计纳妾四人,陈留士族之女吴苋,商贾之家的麋贞,良家女甘梅,还有貂蝉官并州任家女。
余下未曾回应,便是无极甄氏的甄姜,以及颍川荀氏的荀采。
“备马。”
“某要回颍川一趟。”
荀彧攥着书信,朝堂外喊了一声。
“诺。”
府中老仆回应。
一场大汉宗室与士族的战争。
纳荀采为妾,便是骠骑给予荀氏的暗喻,遏止士族是未来。
颍川荀氏作为豫州仅次于袁氏的存在,必须要择定一方,决不能左右押注,图谋家族延续,去争所谓的从龙之功。
陈国距离颍川不远。
荀彧披星戴月,仅两日便回到颍阴县。
荀氏是郡望。
府宅规格建制极为奢华。
正堂之内,简牍堆积成山,线装书籍更是垒摞成墙。
荀爽正在着《春秋条例》,见荀彧匆匆入堂,不由惊诧道:“文若,怎么回颍川了?”
“兄长。”
荀彧神情凝重,作揖长拜。
他们二人年岁相差极大,但确实是族兄弟。
且荀爽还被人赞为硕儒,寓意学富五车,有不菲才学的大儒。
“回来何事?”
荀爽合上书籍,唤来侍从奉茶。
“荀采之事。”
荀彧捏起米糕塞入口中,咀嚼好一会才咽下,又饮了口茶水,问道:“某闻陈王为骠骑纳妾,兄长为何不应下?”
“不想。”
“故而没有应下。”
荀爽神情平淡,抬眸道:“她与新野阴氏早有婚约,若非去年满伯宁彻查南阳,二人早已完婚,所以某未曾回应陈王。”
“兄长。”
“这是在怨恨骠骑吗?”
荀彧目光锋利,冷声道:“弟不敬,敢问兄长可是在埋怨骠骑在并州大开杀戒,屠尽九郡勋贵望族,连当初征召你的王子师都被杀了?”
“是又如何。”
“不是又如何?”
荀爽眉头紧蹙,告诫道:“莫要忘了,颍川荀氏还轮不到你来做主,族内有人看好你,亦有人看好公达,但现在荀氏还是某在当家。”
“袁基死了。”
“荀氏能逃得脱吗?”
“公达与某皆在陈国,一人主政,一人主军。”
“公达去年在并州代掌刺史,现在连代刺史都没了。”
“月前,天子拟诏,表泰山丁建阳为并州刺史,骠骑从徐州回来召开议事,告诫陈国之臣,并言大汉来去自如,兄长不明白何意吗?”
荀彧失了礼仪,拍着案几怒问道。
“警告吗?”
荀爽眉头紧蹙。
仅仅是他没有回应陈王刘宠的下聘。
大汉宗室反应竟如此强烈,连代刺史都不准掌,还言大汉来去自如,难道不接下聘礼,就不是大汉人了?
“为何不是警告?”
“颍川荀氏比宗王要高贵吗?”
“朝中之争愈演愈烈,大汉宗室与士族必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
“骠骑与天子不阻士族在州郡调动,便是想要借机肃清大汉,他们容不得人骑墙观望,天下之士只有两个选择,或服于大汉,或随他人成为叛逆。”
“彧,今借陈王之言,跳梁者必被戮于剑下。”
荀彧扶着案几起身,肃然道出自己的猜测。
“荀氏没做什么。”
荀爽叹了口气,复杂道:“仅是没有回应陈王而已。”
“陈国在豫。”
“大汉宗室焉能不闻荀氏。”
“天子与骠骑,并非需要荀氏没有做什么,而是需要我们能做什么。”
荀彧走到门户处,怒问道:“骠骑之妾,便是要绝了荀氏倚仗大汉雄踞州郡的念想,让我们领着部分士人服于大汉治下,陛下不立储君,骠骑不定正妻,难道兄长真的看不明白?”
“兄终弟及。”
“可你莫要忘了一件事。”
“若是陛下与骠骑真如此,他们的敌人不止是士族。”
“大汉宗室,外戚尽皆俱起,陈王之子可为天子,其他宗子亦可为天子。”
“兄终弟及的前提是天子无嗣,难道你真的要将荀氏压在陈国,令荀氏与骠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吗?”
荀爽猛然起身,拖着年迈之躯发出嘶声力竭的怒吼。
“够了。”
“他们有几万兵马?”
“十万,二十万,还是三十万。”
荀彧转身拂袖迫近,厉声道:“骠骑可以在萧关杀十万,能在并州杀十六万,亦能在平城关外杀二十万,难道不能在大汉内部杀几十万人吗?”
“社稷倒悬。”
“天下祸乱。”
荀爽身形踉跄,扶着梁柱问道:“大汉的天子,向来无情对吧!”
“这是他们的大汉。”
“士族俱起,本就是一个错误。”
“兄长以为某不想让荀氏长存,不想成为四世三公之族?”
“可你们都错了,大汉只容得下一个天子,容不下成千上万的君主。”
“士族雄踞地方,与州郡官吏同流合污,截断赋税兵源,藏民纳田养其青壮,妄图将天子困于一墙之院,这与周王朝分封诸侯王有什么区别?”
“骠骑建设公羊学宫,便是要告诉天下人,大一统才是大汉的路。”
“以前大汉的路走歪了,现在要杀一个山河清肃。”
荀彧眼眸通红,狠狠跺了两下地面,痛心疾首道:“大汉的天子,莫说杀一个士子,杀外戚都从不留情,没有人能阻拦两个持锋的天子,还望兄长三思。”
“所以。”
“你回来准备做什么?”
荀爽好似耗尽精气神,扶着梁柱瘫软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