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渊的神情没有即将面对死亡的落寞与恐惧，反而多了几分轻松，就像是终于卸下了身上的重担，要去休息休息的样子。
我看着褚渊脚下的鲜血，那是从他身体上的伤口中滴落下来的，我撇撇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
“你不用安慰我。”褚渊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在我开口之前率先出声，拒绝了我的好意安慰，道：“你的办法，我在《山海秘闻》中看到过，先前不敢尝试，是因为那时候蚩尤炁力的载体通常都是一介凡人，承受不住它们的侵蚀与控制，雪千城……雪千城是唯一一个稍稍抗衡蚩尤炁力的人……嗯，半妖。”
蚩尤炁力的载体都是凡人这件事情，我倒是从未注意过。
或许是因为凡人更好控制，蚩尤炁力想要达成的事情更容易通过控制他们来完成，又或者……
我在古籍中读到过，魔君蚩尤在堕入魔道之前，乃是一个凡人部落中的首领。
凡人部落的首领，应当也是凡人吧。
所以，凡人的身体更容易吸引蚩尤炁力的到来。
而雪千城的半妖身体……
我突然明白了褚渊的话中的另外一层含义——雪千城很适合来做这个彻底封印蚩尤炁力的容器。
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但这个方法……
我看了看身边已经被褚渊控制住，还算平静的雪千城，魅玄的回忆与我的记忆全部重合，在这样的境遇下，我才第一次开始认真审视我与雪千城之间的感情。
是爱吗？
好像是，因为我一想到他即将要去做一个封印蚩尤炁力的容器，心中便传来一阵钝痛之感。
或许，我可以像魅玄一样，用自己的精魄作引，以同样的方式保下雪千城的性命，令他短短地沉睡几百年，等到再次醒来……
这一次，我大概可以试着，在封印他之前，抹去他关于我们之间的所有回忆。
这样，我们就不会再相遇，不会再因为蚩尤炁力牵扯到一起。
下一个千年、下下一个千年……如此轮回下去，三界六道倒是也能得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褚渊看着我，眼神中有些悲天悯人之感，抬了抬手，看着自己已经无法愈合的伤口，道：“我只能帮你这一次了。”
我点点头，明白褚渊这句话的意思。
褚渊轻轻叹气，伸手轻点在雪千城的眉心之处，融进了一丝他的神力进去。
然后，雪千城全身就散发出无数的银光。
我有些整不来眼睛，眯着眼看见雪千城的妖力正在慢慢重新回到他的身体当中，而一同进入他的身体的，还有一直盘旋在外的黑色的蚩尤炁力。
“我在他的身体中用我的神力做了一个罩子，进入他身体的蚩尤炁力会先在那里面呆着，等他神志恢复清醒后，你们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讨论最后想要采取的办法。”褚渊理了理自己满是血污的衣衫，道：“我不干涉你们，但一定要在一个时辰内拿定主意，届时，我还会回来，教给你如何对蚩尤炁力进行封印。”
褚渊说完这番话，就转身离开了。
失去制衡的雪千城瞬间瘫软在地，我伸手接住他的身子，两个人一起重重地摔倒在地上，雪千城的脑袋枕在我的小腹上，呼吸逐渐变得平稳下来。
我的眼中滑落一滴泪珠，砸在玉虚宫冰凉的地面上。
“摇筝……”雪千城清醒过来，坐起身子，伸手将我扶了起来，问道：“你有没有事？我觉得……我觉得我似乎伤害了你。”
“没有。”我摇了摇头，将自己脖子上被掐出的痕迹用衣领遮了遮，指着不远处鹤怀安的尸身，道：“是他伤害了我，而你……救了我。”
雪千城自然能够察觉到身边残存的蚩尤炁力，于是问道：“这里曾经有过大量的蚩尤炁力，对吗？那些蚩尤炁力去了哪里？”
雪千城很清楚，那样大量的蚩尤炁力是无法被我净化掉的。
我面对着雪千城的提问，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以前那闯了祸，随口就能说出来的借口，如今却是一个都用不上。
“雪千城……”我喊出了雪千城的名字，顿了顿，道：“我有一个办法，能够救下三界苍生，和你……”
雪千城看着我没有说话，似乎对我已经接受自己以身殉道的命运的想法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甚至觉得这件事情逐渐变得荒谬起来。
也对，像我这样一个如此怕死之人，怎么能够短短时间就发生改变呢？
是爱啊！
是爱让我变得勇敢，变得可以直面自己曾经最不愿面对的命运。
因为我的爱人就在三界苍生之中。
我转过身，将眼角残留着的，还未被雪千城发现的泪滴拭去，转过头看着他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道：“还……还有些时间，你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雪千城点了点头，见我转身离开时，抬脚跟上了我的步伐，一言不发地跟在我的身边。
“你知道吗？西昆仑最高的山峰上，有一棵梅花树，吸收天地灵气、日月精华却从不开花，只有……”我们走出玉虚宫，向着西昆仑的最高的山峰处走去，一边走，我一边给雪千城讲了一个故事。
那棵从不开花的梅花树，其实是一个在西昆仑修行，得道成仙者留下来的肉身，他抛却凡尘俗世的一切，不奉家中年迈的父母，不爱与他缔结良缘的妻子，也不疼自己的亲生骨肉，一心扑在他的修行之路上。
如此虔诚，定是要得道成仙的。
不过，这样一丝一毫情欲都摒弃掉的神仙，是没有爱人之心的，三界苍生在他的眼中，无甚不同。
我和雪千城站在那只有枯枝的梅花树下，上面落下的白雪似乎已经替代了花朵。
我轻轻摇一摇树枝，雪花簌簌地落了下来。
我伸手接住几片雪花，看它们在我的掌心中融化，道：“没有情欲的神仙，是不会为了三界苍生去牺牲的。”
“摇筝，你想说什么？”雪千城被我说得一头雾水，很是不明白。
我就想，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我心中万千情欲因你而起。”我还是打算不在此生之中留有遗憾，于是直言道：“为了你，我要去拯救三界苍生了，只是……”
我伸手摸了摸雪千城的脸，道：“只是又要让你再睡上一段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