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燕怔住,他没想到秦军竟如此执着。
他此刻的心情不是激动,而是有些害怕。
就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项氏一族对于秦国来说,有多大的重要性?
“蒙将军,你说的,可是真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那,那老夫这就赶紧回族请示。”
“去吧。”
......
项燕连忙行礼拜别,心情忐忑的走出营帐,他很害怕,秦军突然下黑手,把他噶了。
无论对方怎么做,都是合理的。
唯独这样安排,非常不合理。
秦卒牵来一匹马,让项燕能够尽快回家。
所作所为,差点有被感动到。
项燕狂奔七天七夜,终于抵达寿春。
“来者何人?”
他在城门口,被拦住了。
项燕为了不让楚王知道自己回来了,便伪造一个身份,偷溜入城。
他急匆匆的跑回家,落魄模样,差点让族人认不出来。
“族长?”
“是我。”
项燕被迎进门,一群子孙迎过来。
“阿翁,你是,一个人回来的?”项梁吃惊的问道。
“唉,别说了,快召集数名德高望重之辈,速来大厅集会。”
项燕都来不及修整仪表,急匆匆的召集几名老人过来商讨大计。
他话还没有说完,立即有人反对。
“族长,卑鄙狡诈的秦人,你也敢相信他的话?”
“对呀,当年楚怀王与秦昭襄王在武关会盟,突然被秦国扣押。秦人出尔反尔之辈,断不能信!”
“我反对加入秦国!我们已经在楚国生根发芽几代人,不走了!”
“没错,誓与楚国共存亡!”
“宁可玉碎,不为瓦全。”
项燕愣住,来了十个人,竟有九个人都坚决反对加入秦国?
这可如何是好?
说实话,项燕本人还是比较倾向于加入秦国的,毕竟在秦营待了一段时间,他并没有受到虐待,更是盛情。
秦国,在他心里留下很好的印象。
项燕望向一旁的儿子项荣和项梁,问道:“你们怎么看?”
项梁义愤填膺骂道:“阿翁,秦人话,只可信三分,你说,他们为何要给出这么大的代价,一而再,再而三的,项氏不入秦不罢休?”
“其中,势必有诈!”
项荣表现得比较冷静,他拜道:“阿翁,我尊重长辈们的意思。”
见着族人们的激烈反应,连项燕都被干犹豫了。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抉择,虽然内心更倾向于秦国,但是,族人们的话,也不无道理呀?
有人看出他的犹豫,冷声道:“族长,你该不会是想背弃楚国,选择认贼作父吧?”
项燕为了脸面,连忙摇头否认。
“不是,我没有。其实我与大家一般,都不喜欢秦人。”
“那就是了,族长你赶紧拒绝他们,从今以后,项氏与秦国一刀两断,毫无瓜葛。”
“且慢!”项梁阻止,“诸位长辈有没有想过?如果写的传信被楚王劫持,到那时候,可真是有理也说不清呀。”
“对哦。”
项梁的话,点醒众人。
“要我说,干脆不予理会好了,免得惹了一身骚。”
项燕觉得儿子说的话很有道理,不回复≠我拒绝。
先拖一拖,到时候再看情况回复。
如果秦军灭掉楚国,那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加入。
如果楚国守住了,则是继续留在楚国效力。
主打一个既要又要,美其名曰两边都不得罪。
......
蒙恬在原地等候了半个月,他终于没有了耐心。
“好好好。”他连说了三个“好”。
他已经给过项燕三次机会,是你不珍惜,灭族之日,可不能怪我秦军无情。
“全军出击。”
“等等。”蒙恬刚下达命令,营帐中闯入一名刀笔吏。
“将军,咸阳来信。”
“念。”
“秦王有谕,已增派六十万援军。”
“???”营帐中,一群将领先是一愣,随后狂喜。
六十万啊!这可是六十万大军!
让我想想,好像除了楚国,就只有赵国能有这个待遇吧?
蒙恬呵呵一笑:“六十万?本将让他们在后面吃灰!”
“你们想让军功吗?”
群将举臂大呼:“不愿!”
“那就干!”
秦王手谕可没有说,要原地待命还是尽可进攻,没有交代就是自由活动。
蒙恬下令,十五万大军按原计划,剑指城父。
先将楚都寿春四周的城邑全部拔除,再合围寿春。
......
王翦父子和白仲父子,几乎同日出发,只是初始点不一样。
前者从巴蜀之地进军,从西到东,后者则是在魏地进军,从南到北。楚国城池分布 “白将军,前方便是巨阳了。”
“顺路,打了。”
与此同时,蒙恬正在攻打黄城。
白仲刚想下令攻城,却被儿子拦住。
“阿翁,且慢,等孩儿给楚人准备一些厚礼。”
“???”
白辛云嘿嘿一笑,没有作答,让人搬来数百个大麻袋。
从外面看,麻袋内壁似乎有长条动物在蠕动。
“这是?”
“毒蛇!”
白仲目瞪口呆,他震惊的望向儿子,好家伙,你玩得这么脏?
“阿翁,如果我将装满毒蛇的麻袋投喂到巨阳的城墙上,会如何呢?”
白仲突然感觉头皮发麻,论狠辣,父不及子,真不愧是我白家人。
不过,听起来好像有点意思。
白仲神色凝重的问道:“你老实交代,这些毒蛇从哪里弄来的?”
白辛云呵呵笑了笑:“这世间还有用钱财买不到的东西吗?”
“孩儿派人从山野楚人的手中,大量收购毒蛇,他们为了生存,只好照办。”
“方圆十里地的毒蛇,应该都被抓捕完了。”
白仲摇摇头说:“你这样太危险了,万一有毒蛇偷偷流入秦营,岂不是大祸?”
“放心吧,孩儿都做了防范措施。”
白辛云自然考虑到己方安全,严格把控。
几名秦卒将装满了毒蛇的麻袋放到投石机的兜里,随着一声令下,在巨石的掩护下,抛向巨阳城墙。
城墙上的楚军严阵以待,他们看到秦军有那么多人,不免有些紧张。
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逃跑,精神可嘉。
“巨石来了!散开!”
等到巨石降落摔成渣子,楚军跑过去清理碎石。
突然,一条条毒蛇吐着红信子从麻袋的破口处钻出来。
“???”
楚军吓坏了,赶紧逃跑,后面有毒蛇跟随。
虽然经过高空抛物,有一部分毒蛇被当场砸死,但是大部分存活下来。
受到刺激的毒蛇,甚至还生猛得很。
楚军已经顾不上守城了,一条条长虫蔓延城墙,真让人害怕。
城外的秦军,白辛云招招手。
“走吧,前往下一个城邑,后续再来收拾。”
他根本就不想破城,完全是为了恶心楚人。
秦军深入楚地,一路凶险,有秦卒被毒蛇咬伤致死。
就让你们楚人也尝试一下滋味吧。
......
蒙恬和李信率领的十五万大军,在赶赴城父的路上,途经淮阳邑,顺便攻占。
只是因为天色已晚,便在城外平地先扎营休息。
趁着夜深,在火篝微弱的光亮之下,营中的刀笔吏大喊。
“谁还要写家书?”
此刻的秦卒,完全放下了疲惫,散漫的坐在地上,洋溢着轻松的气氛。
又到了每日家书环节,这是众人最期待的活动。听听别人的故事,倒也挺好的,大概可以缓解思乡之情。
秦国军队虽有扫盲,不过教育对象都是中高级军官,普通大头兵基本文盲,军中有配备专门写家书的刀笔吏。
这时,一位高七尺七寸,皮肤黝黑,五官方正,浓眉大眼的壮汉,他的脸上还挂着稚气,主动举起手来。
“我!我!我!”
“汝为何名?”刀笔吏用舌头润了润毛尖,沾点墨准备书写。
那名壮汉憨厚的摸着头,有些腼腆的回答道:“我叫黑夫。”
他拉过身旁的壮汉介绍道:“这是我四弟,惊。”
黑夫,他终于等到了入伍,还是大规模征兵,便带着弟弟惊一起报名,留下兄长衷在家里照顾老小和田地。
“你小子,我记得好像半月前,就帮你写过一封家书?”
“嘿嘿,确有此事,大吏记性真好。”
大家都没有笑话他,毕竟都是背井离乡的,思亲之情,人皆有之,他们深有同感。
如果有机会的话,谁不想每日寄书一封?
只是可惜,他们没有黑夫的脸皮厚。
刀笔吏抬头望了眼他,示意说内容。
黑夫摸了摸下巴,抬头望了眼天空,说道:“呃,收信人,是我长兄,衷。先问问他,母可安康。”
“然后说,我与弟弟过得挺好的,让阿母不要担心。”
刀笔吏问了问周围的人:“哎,今日何辰?”
“二月辛巳。”
【二月辛巳,黑夫、惊敢再拜问中,母毋恙也?黑夫、惊毋恙也。】
刀笔吏写完内容后再抬头,示意对方继续。
黑夫拉过弟弟,笑道:“我记得半年前写过一封信,说我与惊暂时分别,不过,今日重逢。”
【前日黑夫与惊别,今复会矣。】
“然后呢?”
“然后......”黑夫正欲开口,却被弟弟惊拉了拉袖子,小声说着。
“二兄,钱,记得让吾母速速寄些钱来。”
黑夫推开弟弟,满脸嫌弃的说道:“钱钱钱,你就知道要钱。母在家务农,岂有闲粮?”
教训完弟弟之后,他扭头朝刀笔吏,笑嘻嘻的说道:“大吏,让吾母寄些财物过来吧,兄弟急用。”
好家伙,变脸之快,令人咂舌。
“多少?”
“呃,二三百钱,够了吗?”黑夫小声与弟弟交流。
惊瞪了他一眼:“怎么够?我们两人,起码要五六百钱。”
黑夫有些无语:“不好吧?之前就说好的,我问夏衣,你去要钱。”
惊无语的白了眼他:“写家书可是有时间限制的,你先问!下次再轮到我!”
“好嘞!”
刀笔吏皱眉不悦:“你们讨论好了吗?”
“好了,让我阿母寄些钱来,顺便做几件夏衣,让她对比一下安陆县的丝布价格,如果不贵,就买来做整套夏衣。”
“对了,一定要记得做好再寄过来,别忘了还有钱。”
“如果安陆县的丝布贵,那就只寄钱来,我买布自己做。”
刀笔吏在竹简上写下一大段话,结束后抬头。
黑夫继续说道:“我和弟弟就要去攻打淮阳邑了,由于时间不定,可能要很久,希望阿母寄的钱不要太少。”
“如果收到信后,一定要回一封过来。”
“让阿兄去乡里核实一下,我们兄弟俩在平舆争下的二级爵位落实没有,如果还没有,记得告诉我。”
众人投去艳羡的目光,战争残酷,能在沙场中苟活,已是奢望,这两兄弟,居然还能摘得军功?
接着,黑夫又聊了些家长里短,最后叹了口气。
“我们兄弟俩,尽力吧。”
刀笔吏问:“没了吧?”
“没了,谢谢大吏。”
片刻后,刀笔吏将竹简递给他们,黑夫两兄弟诚恳道了声谢谢,家书捏在怀前,蹦蹦跳跳的跑去营帐,交付军中的邮人。
黑夫是秦军每一个小卒的缩影。
.......
人生,不就是这样吗?
......
白仲父子离开巨阳,南下黄城,遇见了蒙恬的先锋小队,交流一番后,他们选择向东处攻打。
下六城,再北上钟离,占广陵、延陵。
而王翦父子呢,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将楚国南部的城邑全部攻占。
由于楚国南境距离国都寿春太远,此处几乎没有任何防备,甚至连城邑都没有,大部分都是散户。
王翦父子让这群楚人加入大军做苦力活,包吃包住,有低保,无生命危险。
一直生活在山野之中的楚人一听,嘿,还有这么好的事吗?
三十万大军,走的地方越多,人数随之增加。
相比之下,白仲父子的占领速度就慢上许多了,因为他们攻打的都是大城池。
三路秦军一天天的,将楚国一点点侵蚀干净。
主将们都很有默契,哪怕是路过楚都寿春,我就不打。
蒙恬更是三过寿春而不入,搞得楚都守城卫紧张得要死,结果是虚晃一枪。
楚王悍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慌了,他后悔了。
“诸君,快来人出出主意啊,如何才能驱逐秦彘?”
楚相无语了,你天天问,有啥用?还不如主动去秦国,效仿廉颇负荆请罪。
他上谏过许多次,但是楚王装作没听见,丝毫没有采纳他的意见的想法。
渐渐地,楚国相邦也失去了扶持之心,能混一天是一天。
楚王悍也尝试过自救,自平舆战役大败后,项燕失踪,他派过许多将领出征,无一例外,打不过,根本打不过。
全都了无音讯,是的,都不知所踪了,也不知道那群将领是生是死。
引来秦军入境,完全是楚王悍一人之错。
楚国的官吏,也跟燕国一样消极怠工了。
他们在等死,毫无斗志。
再加上,自考烈王驾崩后,楚国朝堂内部就产生了裂痕,早已不是上下一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