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自然是登时像降了几度，挨着当事人坐着的几个人听得一清二楚，面面相觑，这看看那看看，短短的一分钟内，所有声响都低下来。
在彻底鸦雀无声之前，坐在男人旁边他的兄弟，扯了扯他，开玩笑地解围道：
“搞什么？你现在连美女的面子的都不给了？不像你啊！平常不是——”
男人微顿，下流地笑了两声，旁边几个男人也附和地笑了几声。
“对啊，有多少人想和向小姐喝酒聊天，你今天怎么得了便宜还卖乖，是不是酒喝多的？大过年的——”
“对啊，大过年的！
好了好了！都继续吃好喝好！你给向小姐敬杯酒，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以后还是要好好相处嘛……”
“向书微，他喝多了就这样！回头我们帮你说他，你现在就别放在心上了！”
一句接一句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精心话术，向书微的脸色没有好转，但身旁的朋友拉住了她的手，凑在她的肩膀，小声嘟囔。
“现在就到这吧，出了门就绝交，省的不好看……闹翻了背后一群男的以后叽叽歪歪你也不好受，现在就别管了……”
男人被推着，给向书微敬了杯酒，脸上肉眼可见的还是挂着不爽。就在两人的杯口就要碰到时，男人眼一斜，语气傲慢轻视。
“他怎么就那么没眼力见，不想早点不努力？”
“非得守着他那点穷自尊又不推开你——”
哗啦一声，酒水四溅像个水巴掌，男人连带头发和脸被泼湿。
毕竟刚刚为了敬酒，两人杯里的酒都斟满了。
酒顺着男人的脸庞滴答滴答地往下砸，他频繁眨了好几下眼，才费力把眼睛睁开，看到的就是向书微怒瞪着他的眼。
明明被泼的是他，她倒是比他还生气！凭什么！
男人怒火咻咻咻地往上窜，怒目圆瞪，唰地一下站了起来，高高举起酒杯就要从向书微的头顶往下灌！
旁边的两个男人见状立忙不迭站了起来，一个人急忙扯住他的手臂，一个死死挡住他的杯口。
酒只砸了五六点下来，砸在向书微的眼前。
向书微站了起来，漂亮的眉眼里除了愠怒便只剩坚定。
“泼啊。
打我都行。”
“一起去派出所坐坐啊，今天是个好日子，去给你叔叔们拜拜年。”
警察局里没有男人的亲戚在那任职，但因为男人经常寻事滋事，他家里每次去保释，不知道喊了多少次叔叔大哥的。
向书微话中带刺，男人的几乎是怒不可遏地想朝向书微出手，但他身后的两个男人将他拽得很紧，他本人也没到理智全无的地步。
向书微的话是挑衅，更是威胁。他今天要是进派出所，接下来的一年，他家里都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向书微当然可以有恃无恐，因为向父就她一个女儿，宠得很，爱妻还早亡。
现在只有他没选择，不过是说了穷小子两句，至于吗！他哪个字说的不是事实！
男人气不顺又无可奈何地意识到他没法再跟向书微这一事实，很不爽地坐了下来，猛灌了一口酒。
向书微又瞪了他一眼，再没心思待下去，大步走出了包厢。
这时，距离零点还有半个小时多一点。
向书微出了饭店，看了点天气预报，实时显示，此时是小雪。
她往前走了几步，伸出手，在冷飕飕的空气中，等了几秒，笑了。
有一点儿自嘲。
出门来的时候明摆着看不到雪，但她偏偏还要再看一眼天气预报，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
因为喜欢雪，因为想漫步在下雪天。
但有的事情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她也不应该总是傻傻愣愣地以为有可能。
姜清黎提前离场已经去和梦中情人约会了，但她还是在31号的晚上，在京禾繁华喧嚣的街头，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
周围多的是成群结队的人，不断地如浪潮朝她身后的繁华中心涌动，而她不断地往冷清的角落走去，想寻找一个安逸。
但五光十色的街口，没有可以躲避的栖息地，而且就算想灰溜溜地立马打车回家，也绝大概率会遇到堵在路上的状况。
在某一刻，向书微蓦地停下脚步，低头从外套口袋里磨磨蹭蹭地拿出手机，拿出手机后却没再犹豫地直接拨通了那串号码。
对面的人，接的不算快，但也没有让她等很久。
“喂？”
一时回不到家的栖息地，那就先找找心灵的栖息地。
向书微无声弯弯唇，低头看着人行道上的砖块缝隙。
她还是有点紧张。和裴祈淮打电话。毕竟他总是拒绝她，对她也多是冷漠。
但刚刚充斥在胸口的那份不快，还是被那一声“喂”就消解了大半。男人无理的话显得那么愚蠢，但她还是计较地回击。
裴祈淮和她在一起，不能受委屈。她才不会是裴祈淮的污点。他们要在一起，也是光明正大和和美美地在一起，才不是那些人龌龊的猜想。
裴祈淮才不是那种人。
他不是不想努力就会直接接受了她要求的人，也不是怕别人以为他想不努力了才不敢跟她在一起的人。
他不在乎别人说什么。
他有一颗很强大的内心，他永远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不喜欢她，就会，一直拒绝她。
毫不留情的。
向书微：“你在哪。”
裴祈淮沉默了，向书微听到椅子被推开的动静，旁边的人音量不高，但足够她听清。
“你去哪？”
“打个电话。”
裴祈淮简短道。听筒里欢笑的声音低下去，他的脚步声不停，向书微知道他在往外走。
他为了和她打电话，暂时离开了聚餐。
她或许可以自作多情地先这么想。
她也应该好心地为他着想说——
“裴祈淮，你不用出来的，我只是想跟你说句新年快乐。”
说完就挂了，哪里用得着专门再走出来接电话。她最好应该说一句新年快乐，就不再去打扰他美好的夜晚。
她应该是要这样的。虽然过去三个月她追裴祈淮有点一股脑地往前冲，但是她也不是那种裴祈淮完全不愿意也会凑上去的不知廉耻一点都没有眼力见的女人。
追人要张弛有度。
现在，是应该“松”的时刻。
向书微明明很清楚这点，但唇动了又动，喉咙里还是想被什么堵住似的，说不出口。
好像是一颗很酸很酸的柠檬，一直酸到她的眼睛。
向书微用力眨了眨眼，听到裴祈淮那边的脚步声停下，他的声音清冷，略带一丁点疑惑。
“你在外面？”
向书微用力摇摇头，声音带笑语调上扬地反驳道：
“怎么可能。”
只是短暂的一秒停顿，向书微感觉自己的情绪又猛的降下来，明显闷闷不乐的话语无意识地嘟囔出声。
“你又不告诉我你在哪……”
喧哗之中，裴祈淮的声音一点都不清楚，就算向书微把手机贴着脸，也只模糊地听见了他嗯了一声。
和她聊天就那么没劲嘛。
向书微一时自嘲又失落，骄傲地仰起脖子，耸了耸肩，扫了一圈周围，语气恢复一贯的明媚大方。
“我只是想知道你在哪，就像揭秘侦探游戏的谜底，毕竟整整一个礼拜，我都在打探，跨年夜你会在哪。
现在就剩半个小时了，我也不能来骚扰你了，你就告诉我，你在哪呗？”
大概过了有七八秒，向书微听到裴祈淮没什么情绪的回答。
“普宁路572号。”
向书微一怔，又笑了。她回头看了眼身后建筑的门牌号。
普宁路，551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