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念对着济王的背影半晌没回过神,自己去查访,他去干什么?
可是她也顾不上深究了,今天一天遇到的人和事,已经够她琢磨了。
明天还要早早出门,等回去再看看段青伤势如何吧。
她转身把屉子上的褡裢绊上,稍作梳洗后正要躺下,瞥见床头炕几上济王留下的那盒药膏,一个八棱形精瓷盒子,乍一看像女人用的胭脂盒,她旋开后拿指腹挑出一点,细细涂到脸上,清凉熨帖的触感,已经麻木的肉皮感觉好受了不少。
额上那个伤口已经结上了膜,其实伤口不大,不过磕得那一下太猛,蹭出了不少血。因为靠近发际,戴上官帽也看不出来,她索性不去管它了。
和衣躺倒一会就入了梦,只是梦里也不安生,梦见济王掐着她的脖子,“你为什么要杀了我的相好儿?”
蕙贵妃也扑过来撕他,“她是我的相好儿!”
所以常念没等天亮就起了身,上议事堂去了。
两个正头上司夜里都歇在衙门,那些个千户也都没好意思归家。
清戎司一个总使,一个副使,各有值房,下设的十二千户只能在议事堂将就了一晚,一群人一脸倦容却还强打着精神和她行礼。
常念安排完,招呼千户统领贺彦,“留两个千户看着,剩下的在衙门里用过饭先歇上半日,等我回来了,后头且有忙的。”
贺彦肃礼说“是”,“大人放心,我留下,叫兄弟们先回去换洗一下就来,也不折咱们清戎司的体面。”
常念看他一眼,赞许地点了点头。
等上了马车,常念催促,“快走!”
徐枫坐在车辕回头,“昨儿济王殿下走得时候,特意交待我让咱们等他,咱们不等了?”
常念掀开幔帘伸头往路上看了一眼,天光没大亮,路上人不多,只有商贩偶尔挑着担子经过。
她摔下帘子,“不等了!”
话音还没落,帘外就传来李洵舟幽幽的声音,“顾大人,为何不等本王?我们昨日不是约好了吗?”
她一惊,撩开布幔,济王赫然就站在车围旁,正一脸沉重地看着她,“果然和本王预料的一样,你不会等本王!”
这个济王,行事怎么越发难以捉摸!
现在才明白,昨日初见时的稳重和谋算,不过是她的错觉!
她现在真有些怀疑自己选他结盟,是不是选错了。
她有理也说不清,歪腰从车舆里出来,下了脚凳走到他跟前行礼,“殿下,您说您来了还站在车尾干嘛,属下后面也没多长只眼睛,得亏咱们这马笨,天生不会倒着走,要不说您运气好,要不就卷到车底下去了。”
她长了一张利嘴,阴阳怪气起来能说得人直不起腰。
李洵舟不吃她这一套,一句话就把她给堵了回去,“我愿意!”
常念噎得直咽唾沫,知道说不过他,也不再和他理论。
他上前一步走到她面前,常念矮他一头,以为他要发一通火,缩着脖子等了半晌,听他在自己头顶喘气儿,谁知他仔细瞧了瞧她的脸,才面无表情地绕过她,“走吧。”
常念知道,他是看那一巴掌留下的伤褪了没有。
要说那药膏果然不错,早上起来,连红印子都消了。
济王虽然行事乖张,但对她这个同党,还算不错。她虽不愿意他跟着去,念着他的好心也没了脾气。
“殿下要出门,就让徐副使先送殿下过去,微臣另行骑马去就行。”
李洵舟退后几步,两道浓眉拢得老高,“顾大人什么意思,不想让本王和你一起去?”
常念抬头,李洵舟穿着玄青缎面外袍,袍身上海水江崖在袍沿上起伏绵延,脚上蹬一双粉底朝靴,锦衣轻裘,天资风流。
歪头看向她时,侧过来的那半张脸,在不甚明了的天光里,那俊朗凌厉的线条也清晰镌刻,如诗如画。
她是暗访,他这一身打扮,唯恐人家不知道他是王爷吗?
她耐着性子,和声和气道:“殿下,微臣是去查案,您这样的皇天贵胄,真要遇上什么,微臣担待不起啊。”
“不是乔装吗?”说完朝徐枫吩咐,“把你给顾大人准备的衣服给本王也准备一身。”
徐枫看了看一脸不情愿的顾总使,苦笑着垂手说“是”,回身进衙门取衣服去了。
李洵舟看她僵在原地,“不用担心,我的身手你不是见过了吗?有我在,不但我自己的命,连你的命本王也能保住。”
“殿下如今任枢密院指挥使,公务不忙吗?不用坐镇军营?”
济王知道他话里话外嫌他跟着,“本王本就是挂职枢密院,况且,如今又不打仗,用不着天天坐镇。”
说完一脚踩上洋红板凳,撩袍进了车舆。
徐枫捧着衣服小跑了出来,皱着脸问,“要不我骑马?”
常念长出了一口闷气,接过衣服,一跃坐上车辕。
“你留在衙门守着,皇上若要召见,问起赵武鸣的案子,就如实回禀。”
说完一扬鞭子,空气中一声“啪”的脆响,顶马撂开蹄子,疾跑了起来。
出了城越往北走,沿途大片的种植地越多,房屋村落稀稀落落的一片一片,人烟属实不算多。
常念驾辕行了大概一炷香时间,见徐枫描述的村落渐近,找了一处山坳背风处,收了缰绳,朝车舆里回道:“殿下不必下车,在这里等着属下,一炷香后若属下未归,再请殿下前去搭救。”
里头没有回应。
她试探着唤了一声,“殿下?”
她趋身要撩开帘子,竹叶底幔帘后探出一只手来,白而修长的指节,接着是一截光洁有力的手腕。
李洵舟歪腰出了车舆,身上穿着那身徐枫给她准备的一身褐色短打。
他长手长脚,短促的袖子遮了大部分胳膊,只是腕子和前臂那一大截,像是多余似的,衣架子似的朝外抻着。
裤腿儿高高的吊在半空,像是带着笠帽,一大早就要出门打渔的老夫子。
他一做动作,短衫就随之提溜了上去,那一截精瘦紧实的蛮腰,就光裸裸的暴露到空气里。
她愕头愕脑地看着他,“您,怎么都换上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