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念看段青在床前急得团团转,半阖着眼打趣她,“看来真有比咱们清戎司阴气还重的地方,我那天还真该听你的话。”
一句话给段青提了醒。
“主子,咱们家去吧,府里有薛大夫在,您这样我实在不放心。”
常念这会儿觉得浑身又酸又乏,勉力抬着眼皮,“好,你先去交待徐枫……”
段青气得跺脚,“您就别挂心那破案子了成不成,徐副使又不是棒槌,他知道该怎么办!”
刚好徐枫拿着画像在值房外头回禀,要顾大人过目,段青上门口说了情况,徐枫吓了一跳。
顾总使的值房不许人进,他朝门口望了望。
“顾大人能走吗?要不把轿子抬到门口?”
段青说行,徐枫立马下去张罗人抬轿。
段青跨进屋里,常念在被子下抖得厉害,她替她掖上被角,有些犹豫,“要不,先让薛大夫先来衙门瞧瞧,您这样能撑住吗?”
常念闭着眼摇头,“他不愿露面,何必勉强他。”
她撑着身子起来,胳膊直打颤。
段青蹲在床沿前说,“我背您到门口吧。”
常念说别了,“一个风寒就得人背着出门,下头人怎么看我?”
段青知道拗不过她,架着她出了门。
徐枫立在轿子前,见她出来忙要上前搀扶。
常念推开段青,伸手要他腋下夹着的画像,看了一眼递还给他,“别整日吊儿郎当的,改天你当了总指挥使,那些下头人怎么服你。”
徐枫看她烧得满脸通红,不敢耽误她回府,虚扶着她上了轿子,一面口上应承,“下属听您的,等您当上辅政大臣时,下官一定做个称职的指挥使。”
送到门上,目送轿子走远了才长叹一口气。
转身下地牢,点上人传看画像,嘱咐好,把画像揣进怀里就出了门。
码头上的人不知道毛头被抓走,还纳闷今天怎么这么多官差。
千户朝那些看热闹的工人吆喝,“有人犯逃到附近,知情者上报,重重有赏。”
见没人上来,压刀驱赶,“不知道就赶紧滚回去干活,别围在这里耽误老子办差。”
工人们知道这银子不好赚,纷纷散去了。
贺彦凑到徐枫耳边,“在那。”
徐枫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个圆脸三角眼的男人正朝散去的人群里张望。
和画像上的模样大差不差。
徐枫半垂着眼皮,“跟上他。”
贺彦说是。
那三角眼男人找了半天,大概是没找着人,见压刀的千户瞪眼看他,忙缩着脖子走了。
贺彦不动声色地跟上去,一路尾随着看他进了一间府门。
他隔着一条街,确定了门上的牌匾,转身回了码头。
徐枫见他回来,朝前面的千户一使眼色。
那千户一挥手,“走,去别处搜查。”
番子们翻身上马,鱼列离开。
回了衙门,贺彦说:“果然是高家的人,属下亲眼看见他进了高老爷 的府门。”
高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上进,原本有望进军营做个统领,只是大胤有规定,驸马尚了公主就不得再领兵挣军功,皇命不可违,高家老爷子靠着一张老脸,勉强把不成器的二儿子高言时给填进枢密院,做了个属官。
徐枫说这好办,“高家老爷子往府衙递密状,不就是觉得死了一个儿子很冤枉嘛,那咱们就再让他死一个,看看他到底有多冤。”
贺彦提醒他,“大人,既然高言时 在枢密院任职,咱们倒不如先告诉济王一声,再行事。”
徐枫拍了拍脑门,“顾大人说了几回要交济王先过目,皇帝的家事,万一后头再查出个公主私会外男的艳事,咱们也得牵绊进去不是。”
他吩咐千户把毛头的供状拿上来,“你先派人守着高家,我去枢密院一趟。”
说罢自己夹着一沓文书往枢密院去了。
上回抄家,他和枢密院里的统领共过一回事,隋统领见了他打招呼,“徐副使今儿怎么有空来枢密院闲逛?”
徐枫瞪他一眼,“什么闲逛!我有正事儿。”
隋斌笑着说:“去吧,你来的巧,济王在里头呢。”
徐枫凑近了问,“你们济王之前不是老爱往我们衙门跑吗,怎么这两天不来了?”
隋统领对他的问题实在无语,兜天翻个白眼,“你问我,我问谁去。”
他追着问,“殿下今天心情怎么样?”
隋斌丢下一句话,“自己看去!”就走了。
江望嘿了一声,“你个没义气的。”
上回在城外他得罪了济王一回,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
徐枫拾步上了台阶,到了议事堂门口,看见里头有人回事儿,为了避嫌,站在门外等了好半天,等里头的人出来了才进去。
“卑职拜见济王殿下。”
济王没抬眼。
他已经得了消息,清戎司一大早就往码头抓人去了,他料到他们是有了线索,所以早早就坐在衙门里公务,心里盼着是她来回禀驸马爷的案子。
谁知,盼了半天,又盼来了这个倒灶儿的徐枫。
济王脸上有些不是颜色,连眼皮也没抬,语气不善,“查到了什么!”
徐枫心里大呼倒霉,这么不待见他,铁定是因为上回的事儿记恨上他了。
他躬身把手里的文书呈了上去,悠着声气儿回禀。
“贺彦亲眼看着人进了高御史的府里,想必是御史大人指使人往衙门里递的密状,属下想着高御史的二公子在枢密院任职,所以来问问殿下,是咱们清戎司直接上门去,还是殿下这里先提点一下二公子?”
济王翻看着文书,片刻后,沉声道:“光提点怕是不够,给他点教训,让高御史他们一家人都醒醒神,知道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其他的,你们就不用管了。”
徐枫明白过来,说了声遵命,就拱手告辞。
济王说别忙,仍旧没抬头,只是语气颇为不悦,“你们顾总使呢,怎么没来?”
徐枫愣了愣,忙躬身解释道:“顾大人她病了。”
济王正提笔往文书上落款,正好写到“舟”字的最后一笔。
听见徐枫说她病了,不由地晃了神。
那最后一笔的横,就那么突兀地飞了出去,又粗又长。
打眼看去,就像一方扁舟上斜放了一杆浆板。
身后的江望看见了,忙朝徐枫使眼色。
徐枫会意,伸着脖子看了一眼,忙把手里的备份递上去。
江望伸手接过来,把那一张毁掉的纸替换下来,重新压上镇纸。
济王意识到自己反应有点大,镇定着执着笔,往砚台里蘸了蘸。
“病了?怎么病了?”
徐枫说:“听顾大人身边的段青说是受了风寒,加上这两日忧思过重,两厢夹攻就病倒了,今儿早上在衙门里就起了高热,几乎站不住脚。”
所以,还是冻病了。
他让他在冷风里坐了那么久,还拿那句话刺激她。
说到底都是他的错。
他迟迟未落笔。
狼毫上的墨水渐渐汇聚到笔尖,“啪嗒”一声,滴落在纸上。
晕染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