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念一觉睡到了天黑,睁开眼时,听见有人唧唧哝哝地在门外说话,一时没明白过来,自己究竟身处何处。
段青正和刘妈说主子的热退了,听见里头的动静立马掌着灯进来,引燃案头上的灯,俯下身子问她。
“主子冷不冷?饿不饿?要不要喝水?”
见她还没醒过神儿,探手摸了摸她的领口,“出了好多的汗,您睡得沉,我没敢叫您,里头的围布一定都湿透了,我给主子拆了吧。”
段青扶她坐起来,脱了她的中衣,解开她腋下的绳结,一圈圈地绕着,半尺宽的布面越往外绕,围布湿的面积越大。
她把拆下来的围布丢在地上,怕她光着膀子冷,赶紧把床尾提前准备好的干净衣裳替她穿上。
看着地上凌乱的白布,常念神情木然地问,“济王来过了是不是?”
段青在她背后放上引枕,又给她掖好被子,“主子听见了?”
常念其实什么也没听见,她强撑着从衙门里回来,段青还不让她躺下,非让她坐在椅子上驱邪。
那群萨满围着她转圈,都快把她脑子里的脑浆给转成浆糊了,好不容易躺下了,又听见薛大夫说要施针。
施针就施针吧。
五根指尖轮番放完血,喝完药,她总算安生了。
仿佛跌进了绵软的云翳里,期间有人一直摸她的脸,她以为是段青,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后来感觉嘴角有点凉,她以为自己睡觉忘了闭嘴流口水了,朦胧间想睁眼却睁不动,她闭着眼在床边随意蹭了蹭,又继续睡了。
她晃晃头,“我太困了,什么也没听见,但我猜他会来,否则昨天那么些眼泪,不就白流了。”
“您流的那些泪绝对值回来了,您没看见济王那样儿,急吼吼地唯恐见不着您最后一面似的。”
常念斜过眼,“你还有脸说,我都快见阎王爷了,你还有空让人跳大神!”
“呸!呸!呸!”段青往地上连啐三口唾沫,“口误口误!
又转过头狡辩,“是您自己说的,该听我的话不去义庄,反正只要能让您好起来,不管是不是冲撞了,我都得试试。”
常念无力地仰倒在引枕上,良久才问,“济王来了多久?”
“也没多久,大概一盏茶的功夫。”
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也不知道他看见自己睡觉流口水的模样了没有,要是因为这个坏了他对她的印象,那真是得不偿失。
她缓过了精神,腹里就觉得有些空荡。
段青是她肚里的蛔虫,上来问她,“主子想吃什么?”
常念说:“一天没吃饭,我想吃酱牛肉。”
段青知道她这是好了大半,碎嘴着给她报菜名,“酱牛肉,酱肘子,酱鸭子,红焖狮子头,红烧小蹄髈,这些啊,您都不能吃,您现在只能吃白粥。”
见她叹气,又哄她,“薛大夫交代了,您才好,那些油腻的吃了克化不动,还得添病症,改天咱们再吃,啊。”
常念叹口气,拖着长腔,“好~清粥~小菜,忆苦~思甜~”
段青往厨上去了,她掀开被子,趿拉上软鞋,走到槛窗边,支起了半边窗子透气。
长公主府的案子这两天就能料理完,等回禀了皇上,济王想必就要送太子出京了。
太平日子,恐怕过不了太久了。
她看向院子,外头浓雾大起,湿重的水气洋洋洒洒地飘散下来,包裹住院子里用来照路的灯笼,里头的光亮困在琉璃盏里发散不出来,灰蒙蒙地缩成了一团。
天上的月亮已经瞧不见了,满世界都是迷滂的雾气,一群人马突然从浓雾中突围出来,又借着雾气的遮挡,冲进了胡同里的一家暗窑。
番子们不顾老鸨的惊呼,一脚把门跺得歪掉了半边,见不是要找的人,接着跺下一间。
跺了七八间,那老鸨把大腿都快拍烂了,番子总算找见了人。
高言时站在床边,正渐入佳境,轰隆一声吓得他痿倒在地上,看清来人,忙拿起地上的裤子遮掩。
番子们一脸玩味地看着里头的女人抱着衣服仓皇跑出来。
徐枫哎呦一声,“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咱们驸马爷的亲兄弟高大人吗,高大人这么有兴致啊,您作为朝廷命官,不会不知道,咱们大胤朝严禁官员狎妓,您倒好,明目张胆地夜宿窑子。”
高延时平日里是看不上徐枫这号人的,但如今光着身子,即便知道他是有意刁难,也只能低三下四地求情,“徐副使,您行行好放我一马,往后,往后我做牛做马的报答您。”
徐枫大手一挥,“用不着等往后了,今儿就是现成的!”
身后的番子上前,伸手拽过他的一只手死命摁在桌上。
高言时已经顾不得脸面不脸面了,松开捂裆的手,拼命把那只手往回拽,“徐大人!徐大人!求您了!”
另一个番子上前,手起刀落,凄厉的一声惨叫,一根残破的指节狰狞地落在地上。
高御史被门房叫醒时,他正搂着小妾睡得香甜,被一通锤门声惊醒,没好气地披着衣服进了前堂。
那门房吓得面无人色,把从门口捡回来的锦盒递上去。
高御史睡眼惺忪地接过来打开,“什么要紧东西,非得把我叫起来。”
高夫人凑过去看,只一眼,就吓得跌坐在椅子里。
高御史烫手山芋似的把盒子抛到地上,粗喘了两口气,转头恶狠狠地冲高夫人说:“我早就跟你说过!别想着告状,告状!现在好了,老二的手指头都给切了!”
高夫人哭得撕心裂肺,“那是我掉下来的肉,你不管,难道让儿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冤死吗!”
高御史气得手打颤,“怎么管!那是长公主,你能管到皇上面前去!”
高夫人咬牙切齿,“什么长公主,她就是个淫妇!她害死我儿子,就算告到皇上那里我也不怕!”
高御史跺着脚骂,“蠢货!我问你,你是看见了,还是抓现行了,就算你把人堵在床上,你该装哑巴还是装哑巴!”
高夫人顿时坐在地上撒起泼来,“你还是人吗!儿子都被人害死了,你还有心情抱着那个小妖精睡觉,你要不管,我就一头撞死在这!”
高老爷子看着她那泼妇样儿,实在是嫌恶,索性一甩手,“你要告就告去吧!今儿是手指头,明儿就是人头,你要想再死个儿子,你就告去吧!”
高夫人听罢,颓然瘫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