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王他们进来时,常念已经悠悠醒转过来。
她倚着段青,气喘连连,却仍旧揪着领口冷声道:“求,殿下……把……下官送回府中。”
济王上前,向她伸出手,可她避开了。
他蹲在榻前,涩然地看着她,“高太医已经来了,让他先瞧一瞧你的伤,就算你真要回府,也得等他看过了不是,你放心,等瞧完伤,我就送你回去,好不好?”
她眼神冷冷地看着他,只是重复着喃喃,“送我回去……我要回去……”
济王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变得这么执拗。
看着她全无血色的脸,只能耐着性子劝解她,“你的伤口还在流血,实在不适宜颠簸,让高太医包扎完伤口,我一定送你回去,好不好?”
常念推开他的手,突然掀开被子扑下床榻。
洁白的中衣前襟上,刺目的红,已经浸染了一大片。
段青哭了,“主子!”
济王拖住她,“顾常念,你疯了!”
她的手又僵又冷,整个人抖得如同将要燃尽的烛火,杳杳欲灭。
他从没见过她这样脆弱的模样,心头抽痛,惶惶生出些恐惧,怕她就此倒下,抱住她哀声哄劝,“好,好,你先躺下,我马上就送你回去,你先躺下,好不好?”
可她不让他碰她,拼命挣开了他的臂膀。
常念突然觉得,自己可能要守不住了。
她心头燃着一汪火,烧得她神思昏聩,可身上又冷得彻骨。
所有人都在拦她,她看不清前路,找不到方向。
胡乱奔逃中听见纯王急切却温柔的声音,“常念,我让薛长清进宫,我让他进宫来给你治伤,好不好?”
常念已经识不清眼前人的脸了,可她能闻见纯王身上那股清冽的甘松的味道。
她放下心,顺从地点了点头。
再也撑不住,昏死了过去。
济王垂手站着,看纯王把她抱上床榻。
他想上前瞧她一眼,又怕她厌恶,只能远远看着段青和纯王两人把她安置到床上。
他颓然地叹了口气,转身唤江望,揪下腰间的令牌,“去吧,去把那个薛长清给带进宫。”
江望躬身接过令牌,小心翼翼道:“主子,崔将军派人过来,叫主子现在去保和殿。”
纯王回头望了一眼,转身跨出了殿门。
保和殿里的大臣们已经吵作一团,看见他进来,都噤住了声。
原本顺王尚有一丝希望,可惜脑子发昏,竟然做出弑父谋反的蠢事,纯王自不必再提,现在连面也没有出,论才论智,继位的人显而易见。
皇帝崩了,大臣们的悲切是真诚的,毕竟文帝虽然恋权,于国政上,却算得上一个好皇帝。
只是死了就是死了,再悲痛也一去不返了。
商议完对沈氏一族谋逆的处置,以及大行皇帝的入殓事项后,六部重臣们就跪在地上磕头。
“国不可一日无君,大行皇上骤然崩逝,虽未留遗诏,但济王殿下护国有功,德高勤业,臣等恳请,济王殿下承袭尊位,以慰大行皇帝及大胤列祖列宗在天之灵,顺应天下臣民之期望。”
济王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朝服,在众臣工泥首在地的呼声中,缓步登上那个王座。
他负手站在高台上,神色肃穆道:“皇父新丧,诸臣工先入勤政门为父皇举哀吧。”
一年内宫城里两次大丧,可这次,是真正的国丧。
所有人都在忙碌。
乾清门很快支起了灵堂,内务府一应张罗开,准备大行皇帝的小殓。
先前的谋反厮杀后留下的血液,很快就被大雨涤净了,雨水冲刷后的皇城,有新的气象和格局。
军机处商议完大行皇帝停灵的殡宫,就散了会,三三俩俩地出了值房。
户部尚书背着手,和身旁的同僚低声道:“清戎司是大行皇帝的人,皇上不肯吐口说撤销,恐怕没人敢提。”
旁边的同僚摇摇头,“难,你难道不知道……”
听见身后有人走近,两人慌忙住了口,回头看去,双双拱手,“隋统领。”
隋斌笑着回礼,“尚书大人,你知道今天在宫门上,是谁救的你吗?”
户部尚书笑得尴尬,“下官还真不知道,还请隋统领告知。”
隋斌挑了挑眉,“是清戎司的副指挥使,徐枫。”
说着啧啧摇头,“可惜,没人承他的情。”
那两个人讪讪地称赞了一声,敷衍了两句赶紧离开了。
崔松涛从值房里出来,隋斌回身拱出手,“崔将军。”
崔松涛点了点头,问道:“皇上他去了乾清殿?”
缠绵了一天一夜的雨总算停了,将近黄昏是愈发冷了,说话间有成团的白雾呼出。
隋斌说了声应该是,看他面色似乎有些不豫,一时有些不明所以。
丧钟当当地敲起来,余音震耳,风里隐隐有焚化纸钱和麻布的腥气,是办丧事时独有的味道。
济王,不,是皇上。
曹德旺在前头掀着一层又一层的白色帐幔,又一路跟着出了勤政殿,张口时差点嘴瓢,自己把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
等出了灵堂,才犹豫道:“皇上,奴才往后还能在御前伺候吗?”
李洵舟站住脚,笑了笑,“曹总管,你伺候过父皇和先皇,没有什么大过,往后就还在御前伺候吧。”
曹总管暗暗松了一口气,撩袍跪在地上谢恩,“奴才叩谢皇恩,能得皇上信赖,奴才万死不辞,往后势必尽心侍奉皇上。”
李洵舟摆了摆手,“起来吧。”
曹总管谢恩后站起了身,见他要走,忙抱着拂尘,搓步跟上。
“皇上要去看顾大人?”
李洵舟嗯了一声。
曹总管想起那份遗诏,不由得有些悬心,暗自琢磨后,才谨慎道:“皇上,您还记得大行皇帝跟前的那个长夏姑娘吗?”
李洵舟皱了皱眉,想了半天才问道:“是肖似皇贵妃的那个宫女吗?”
曹总管说是,又犹豫了片刻,才道:“皇上,长夏姑娘她,如今还在顾大人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