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天翔并没有把叶长征和肖菊英送到大队部,而是在能看到大队部的地方就以快要上工了为由与他们告辞了。
夫妻二人并未即刻踏入大队部,而是驻足于门外,目光缓缓扫过这里的每一处角落。
此时正值下午两点左右,初夏的骄阳毫不留情地倾洒而下,滚烫的日光直直地落在他们身上,暑热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让人难以招架。
所幸微风适时拂来,吹得他们身旁的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奏响一曲自然的乐章。
极目远眺,稻田里的水稻长势喜人,饱满的稻穗在风中轻轻晃动,像是无数只温柔挥舞的手,向他们发出无声的邀请。
然而,夫妻俩的心境却与这丰收的热闹景象截然不同,他们的内心被阴霾笼罩,沉重得如同压着千斤巨石 。
肖菊英与叶长征刚刚从邓天翔那里得知,王运开和周霞曾经害过他们的儿子叶卫东。
这个消息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们心头。
叶长征的眉头紧锁,眼神中透出一丝复杂的情感。
他想到自己当时因为害怕被叶卫东牵连,竟然登报声明与儿子断绝关系。
那时的他,生怕自己和家人也会被卷入那场风波中,那么,叶卫东在这里,他身边的人会背叛他也不足为怪。
他看了看身边的妻子肖菊英,发现她的眼眶已经微微发红,显然比他更加心痛。
肖菊英想到儿子叶卫东一定经历了难以想象的绝望。
当时,卫东在蒙冤被抓的情况下,家里人不仅没有伸出援手,反而登报与他断绝关系;身边的同志也选择了背叛他。
那种孤立无援的感觉,她光是想象就觉得心如刀绞。
她紧紧握住叶长征的手,仿佛这样能让她稍微安心一些。
“长征,我们……我们真的对不起卫东。”
肖菊英的声音有些颤抖,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下来。
叶长征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背,低声道: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我们只能尽力弥补。可惜卫东他……。”
两人很快来到了大队部。
大队部的会议室里,几名干部正围坐在一张木桌旁,讨论着什么。
叶长征敲了敲门后带着肖菊英走了进去,然后开始做自我介绍。
莫泽湘抬起头,目光在叶长征和肖菊英身上扫过,随即露出了热情的笑容。
他站起身,主动伸出手与叶长征握了握,道:“原来是叶卫东同志的父母,欢迎欢迎!卫东同志可是我们大队的骄傲啊!”
叶长征连忙从行李中拿出一条烟,先给每个干部发了一包,然后才开始与众人寒暄。
莫泽湘和夏光辉都是当过兵的人,一眼就看出叶长征的军服和肩章代表的级别——副师级干部。
这让他们的态度更加恭敬了几分。
叶长征不仅把自己的介绍信递给莫泽湘看了,还特意拿出了军官证,证明自己的身份。果然,这一举动让大队干部们对他们夫妻更加热情,几乎是有问必答。
从干部们的口中,叶长征和肖菊英得知了许多关于叶卫东的事情:
他立过二等功,救过夏光辉的儿子,还为大队拉来了60吨化肥的赞助。.
不仅如此,他还当过翻译,帮助县汽修厂修车,甚至与外国友人建立了联系。
这些事迹让叶长征夫妻感到既惊讶又自豪。
“卫东他……真的做了这么多事?”肖菊英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
夏光辉笑着点头,语气中满是赞赏:“是啊,卫东同志可是我们见过的年轻人中最优秀的。他不仅心地善良,乐于助人,还帮助我女儿和知青点的知青们认真学习文化知识。你们真是养了个好儿子啊!”
其他干部也纷纷附和,夸赞叶卫东的种种事迹。
尤其是今年的早稻长势喜人,预计比其他大队会多出很多产量,而这一切,他们都说叶卫东当居首功。
听着这些夸奖,叶长征和肖菊英的心情复杂极了。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以前在他们眼中那个最没出息的儿子,竟然在插队期间表现得如此优秀。
可是,这短短的时间,儿子为什么一下子就变得这么厉害了呢?
这些人说的这些,真是自己那个老实巴交的儿子做的吗?
叶长征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叶卫东离开京城前的样子。
那时的他总是沉默寡言,学习成绩虽然可以,但他一直都胆小怕事。
可如今,他却成了众人眼中的英雄一样的人物。
这种反差让叶长征感到既欣慰又困惑。
肖菊英则更多的是心疼。
她想到儿子在这段时间里一定经历了许多艰难困苦,才能有今天的成就。
她的眼眶再次湿润了,低声对叶长征说道:“长征,我们……我们真的欠卫东太多了。”
叶长征点了点头,握紧了妻子的手。
两人在这里聊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忍不住提出要去公社了。
临走时,莫泽湘突然问道:
“首长,我有个问题有些想不明白,不知当不当问。”
叶长征心里一沉,他以为莫泽湘要问的是他为什么会登报与卫东断绝关系。
可他强装镇静地点了点头:“莫支书请说。”
“首长,是这样的,我们县的县委书记曾经承诺过,只要卫东同志愿意,可以帮他安排一个正式工作,可卫东同志却拒绝了。我们都想不明白,这样的好事,卫东同志为什么会拒绝呢?
难道是你们已经在京城给他安排好了退路?”
叶长征和肖菊英听到这话,不由得愣住了。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心中充满了震惊和疑惑。
“什么?你说县委书记亲自答应给卫东安排正式工作?支书,你是不是弄错了,最多是一个临时工作吧?”
叶长征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莫泽湘摇了摇头,语气肯定:
“肯定不是临时工作。我听说原本是要给他安排到县汽修厂当技术员,卫东拒绝了。
后来,因为夏爱国同志被抓了,哦,就是那个恶意举报了卫东同志的人,他那个银都纺织厂的工作腾出来了,那可是夏爱国花了五百元再托了很多关系买来的,结果还没去上班就判了劳教。
县里说是叶卫东为县汽修厂立了大功,直接将这个工作奖励给了卫东,结果卫东同志又亲手将这个工作无偿转让给了知青点的郑敏同志……”
莫泽湘的话让叶长征和肖菊英更加困惑了。
他们都想到了上一次叶卫东回到京城时的情景。
当时,他们也提出可以帮叶卫东安排工作、推荐上大学,甚至给他一些钱,但叶卫东统统都拒绝了。
如果说当时是因为叶卫东还在生他们的气,那还情有可原。
可这是在湖南,能去桃海县县城,或者是银都纺织厂工作,那不是都比在这里插队强吗?
肖菊英见丈夫迟迟没有回答,连忙礼貌地说道:
“支书,实话跟你们说吧,其实,我们在京城确实愿意给卫东想一些办法,包括工作或者上大学都可以,但我们问过卫东,卫东同样也拒绝了。
因此,这孩子心里是怎么想的我们也不是很清楚。”
叶长征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问题也没有答案。
莫泽湘笑了笑,道:“卫东同志是个有主见的人,他的选择一定有他的道理。你们二位放心吧,卫东同志在我们这里过得很好,大家都非常尊重他。”
叶长征和肖菊英点了点头,心中却依然充满了疑惑和担忧。
他们告别了大队干部,踏上了前往公社的路。一路上,夫妻俩沉默不语,各自想着心事。
夏风依旧在耳边呼啸,日渐成熟的水稻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叶长征看着远处的田野,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从未真正了解过儿子。
那个曾经在他眼中胆小怕事的孩子,如今已经成长为一个让他感到陌生却又无比自豪的人。
只是,却被他们无情地伤害了。
“菊英,我们……我们真的错过了太多。”叶长征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悔意。
肖菊英点了点头,眼泪再次滑落下来。
她紧紧握住丈夫的手,仿佛这样能让她找到一丝安慰。
“长征,我们一定要好好弥补卫东。不管他愿不愿意接受,我们都要尽力去做。”肖菊英的声音虽然微弱,却充满了坚定。
“嗯!”叶长征应了一声,目光有些恍惚地望着远方。
他知道,接下来的路或许并不容易,但他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挽回与儿子之间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