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9
我来到斜眼家时,太阳已经西斜了。这孙子给我开门的时候,居然头发蓬乱,睡眼惺忪。他看到是我,又回头看了看表,问:“你丫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怕你丫死在家里,”我扬了扬手中的袋子,说,“给你丫送口罩来了。”
斜眼缓了缓神,忽然有点儿慌张,随意踢了踢鞋柜边的鞋子,似乎想要掩饰些什么。我的目光被他的动作所吸引,也看向了鞋柜边上的地面,斜眼刚刚踢的正是一双UGG的女靴。我倏地看向斜眼,他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这孙子,又搞上新的女人了。
“没他妈你丫这样儿的啊,上门之前也不给我打个电话,万一我要是不在家呢?”斜眼埋怨道。
我笑了:“嘿!你丫还有脸说我!你丫哪次去我那儿不是搞突袭呀!”
“好了好了,不跟你掰扯了,把口罩给我吧,我还得回去睡觉呢。”斜眼不耐烦地说。
“你他妈连声谢谢都不说?”我笑着在他胸口轻轻捶了一拳,说,“这都几点了,你是睡得早啊还是起得晚呀?”
“谢谢谢谢,你赶紧滚蛋吧。”
“不行,我今天说什么也得在你们家喝口水,谁让你丫以前去我们家的时候一直赖着不走的。”
“操,你丫真他妈是我的报应,”斜眼不悦地说,“我先回屋了,你丫自己坐吧。”
“没事儿,你忙你的,你忙完了再招待我——别忘了把门锁好啊,我可坐不住,没准儿一不小心就进你的卧室了。”
“滚蛋,别跟着我!”斜眼一闪身进了自己的卧室,并且迅速锁上了门。
即使我没有贴在他的卧室门上听贼话,也能听到里面传来的淅淅索索的声音。我想抽支烟,但是不知道屋里的姑娘会不会反感烟味,便忍住了,走到客厅的窗边,向外望去。
斜眼是大兴人,他爸爸独自住在大兴。现在这套位于丰台区的房屋是他爸在他上大学期间给他购置的,本意是为了祝贺他成为大学生而提前给他准备的婚房。但是斜眼很不领情,他埋怨他爸爸,为什么不在他的大学附近买房子,那样的话,他就可以经常在家里约朋友玩耍了。他爸说,你带着朋友去酒店不是也一样吗。斜眼说,我说的是普通朋友!他爸说,那这套房子你要不要,不要我就找中介卖了。斜眼说,要。
大学期间,斜眼从来没回过这里,他把房子租出去了,然后用房租请我们宿舍的人大吃大喝。我们自然乐意,于是齐呼黄硕同学仗义疏财。
后来,我和陈辰结婚之前,双方家庭各自掏了一些钱——陈辰家掏了其中的大头——买下了距离斜眼家两站地的那套二手的一居室。当时我和陈辰并未留意到这里与斜眼家间隔不远,直到我们装修好后,约了朋友过来温居,斜眼才说这里距离他自己的家很近,以后可以常去找他玩儿。斜眼有时候很孤独,他需要有人陪他聊天、玩耍。那时,陈辰还没有怀孕,我们隔三差五便会来斜眼家。
我看着窗外,小区里的楼宇大多都亮着灯,楼下却鲜有行人。这种时候,谁也不愿意留在外面当病毒的炮灰。
卧室的门开了,斜眼还是穿着他的居家服,身后却跟着一个穿戴整齐的漂亮女人。很显然,这并不是一个小姑娘,她的嘴边有很重的法令纹,使得她的年龄看上去不那么年轻,但是婀娜的身姿和美丽的面庞却依然动人。也不知道斜眼这孙子都是从哪儿搞到的这些与他相貌完全不相称的女人的。
漂亮女人看了我一眼,然后快步走到门口,蹲下穿鞋。斜眼从沙发上拿出一包我给他的口罩,拆出一只,拿给了漂亮女人,说:“你没戴口罩吧,喏,这个给你。”
漂亮女人看了看沙发上成包的口罩,有些不乐意地说:“就给我一个呀?”
斜眼笑笑,拿了一包未开封的,说:“你还挑上我的理了。”
女人白了他一眼,把口罩装进自己的包里,穿上外衣,又瞟了我一眼,然后对斜眼说:“我走了。”
斜眼关上门后,走到我的身边,也看向窗外,结结巴巴地解释道:“这是、是我……我的一个……嗯……”
我竖起大拇指,装作崇拜的样子,说:“牛逼!我今天也算长见识了,头一次看见用口罩抵嫖资的……看来口罩真他妈快成硬通货了。”
“去你大爷的吧!”斜眼笑骂道,“你丫脑子里还有没有点儿别的事情?我真想抠出来看看,你丫的血都是黄色的吧?”
“所有人都能说我,就你丫在这件事儿上没资格说我,”我说,“这么多年,你丫祸害过多少小姑娘了……包括刚才那样的老姑娘。”
“别废话了,那是我的初中同学,我们前些天搞同学聚会的时候才重新联系上的。”
我有些惊讶:“我操?你要不说,我还以为她是你的中学老师呢……长得确实挺漂亮,但是怎么那么显老啊?”
“开玩笑呐!她上中学的时候可是我们学校的校花,当时多受男生喜欢,你知道吗?”
“其中就有一个你?”
“操,当时哪儿鸡巴能轮上我呀!”斜眼自嘲道,“让我们班里的一个帅哥得手了。”
“也是,那时候的咱们都挺纯粹了,当时觉得俊男靓女才是绝配,谁拜金谁就是傻逼……现在想想,其实那时候才是最傻逼的。”我说。
“哎,不对啊,上大学的时候,你们丫吃我的喝我的时候,怎么没人说自己是傻逼呀。”
“去你大爷的!”我笑着说,蓦地想起之前陈辰说她在同学会上重逢了袁明坤,“同学会最他妈坑人了……就连你丫这样的都能和中学最漂亮的姑娘滚床单了,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
“我怎么了?我他妈好歹也是小康家庭啊。”
“反正也是同学,都知根知底的,你跟刚才那个女的凑合凑合得了。”
“那不行,人家有老公。”
我更惊讶了。相较于惊讶来说,我的八卦心更重一些。“嘿呦我操,你丫真牛逼啊,连有夫之妇都不放过。”
“我给她买了个金手镯。”斜眼说。
“我说呢,要不然人家也不可能……哎,我说,今天我就不走了,陪你喝喝酒,打打游戏,”我说,“赶明儿你也送我个金手镯吧……哦不,我没那么贪心,金戒指就行。”
“去去去,滚蛋!”斜眼扬着下巴,笑着说。
斜眼告诉我,他的这位漂亮的女同学在大学期间就被一个老头包养了,当时在同学之间传得沸沸扬扬。后来到了二十五六岁,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女同学开始显老的,眼袋重了,法令纹也深了,老头便不喜欢她了。她跟着老头的这些年,也攒了不少钱,后来她认识了一个离异带孩子的好男人,便与之结婚了。这次同学聚会,她看到了斜眼的阔绰,便开始主动联系他。斜眼也不傻,自然知道她的目的,心想有机会能睡到中学时的校花,小小付出一下,也算值得。
我说:“你这个女同学怎么跟白灵拿的剧本差不多呀?”
斜眼说:“漂亮的穷女人就像是一尾五彩斑斓的鱼,她们是见不得闪闪发光的金鱼钩的,而那些有钱的男人都是高明的钓者,他们知道在金钩上挂什么样的诱饵能让她们上钩,女人总以为自己聪明,吃到了金钩上的饵食,殊不知她们只是钓客们用来消遣的工具而已。”
“我操!难怪你丫身边总是有女人呢,合着你早就弄明白这一套了。”我真诚地竖起了大拇指。
斜眼挥挥手,自谦地说:“以前只知道那些女人都爱钱,刚才的感悟也是玛丽离开我之后,我才逐渐想明白的……当然,也是有了点儿小钱之后看透的。”
“哎,你一说到‘超级玛丽’,我想起来一事儿。”我说,“这两天我跟你胡大爷公司的一个项目经理聊天的时候,他说你胡大爷感染上病毒了,住院了。”
斜眼并不惊讶,显然他早已经知道了,他咬牙切齿地说:“这就是那个老逼应有的报应,我希望病毒把他的整个肺都侵蚀了才好呢,让他一点点呼吸衰竭而死!”
“至于那么大恨意吗?”我说,“当初是‘超级玛丽’主动投怀送抱过去的。”
斜眼说:“那个老逼要是不给玛丽下钩子和诱饵,玛丽怎么可能会上钩啊?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
“他住院的事情,你是听你爸说的吗?”我问。
斜眼看着我,摇了摇头,惆怅地说:“玛丽告诉我的,她也感染了。”
“真的?哦,也对,他们俩在一起,有一个感染的,另一个也跑不了,”我说,“不过你怎么又跟她联系上了,她不是不理你了吗?”
“嗐……”斜眼轻轻摇了摇头,说,“还没吃饭呢吧,晚上别走了,跟我喝点酒吧。”
我点点头,说:“我回家也是一个人,干脆晚上跟你在家里玩游戏吧,好久没玩过你的那些游戏机了。”
斜眼点了一些外卖,说:“可能得多等会儿,现在送外卖的都少了。”
“我无所谓……‘超级玛丽’联系你的,还是你联系她的?”
“我联系她的,本想提醒她要注意防护,可是没想到她现在也感染了。”
“看来你还是放不下她呀,”我说,“不过我觉得,其实这样挺好的,毕竟她可以留在你的心里了。”
斜眼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也可以把某些人放在心里呀,我知道,你一直把她放在心里的。”
我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笑了笑,说:“别闹了,既然我们已经选择离婚了,那就表示我们在一起过不下去日子了。”
“可是,有时候分开之后才会看清一个人的好处,距离产生美嘛,”斜眼说,“这次不是我帮陈辰说话啊,我觉得你们俩也闹够了,差不多该和好了,毕竟你们还有孩子嘛……至于那个小姑娘嘛,玩玩儿就得了,别当真。”
“孩子!孩子!都拿孩子说事儿,我妈也是这样。”
斜眼看向我,问:“于翠花,你还记得十多年前在宿舍的时候说过什么吗?”
“十多年前我在宿舍里说过的话多了去了,我哪儿知道你说的是哪句?”
“那是你第一次和陈辰接吻,回来之后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一个劲儿地向我们显摆,说你这辈子只会跟陈辰一个女生终老……当时我们都嘲笑你,说你只是亲了一下女生的嘴,就想着跟人家私定终身了,简直太没起子了。”
“我怎么可能会说出这种话呀?”我摇摇头,表示不相信斜眼的话。
“别忘了,那时候你好像还不到20岁,正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时候。”
“不可能不可能……再说了,那时候说的话,怎么能当真呢?你上学的时候嘴里操过多少人的大爷,你丫去过一次吗?”我摆着手,但是思绪早已经回到了与陈辰第一次接吻时的场景。
那应该是在2008年初的某个夜晚,我和陈辰吃完晚饭,在教学楼的顶层远离大门一侧的楼梯拐角处。我们坐在台阶上,楼道里的灯光很暗,其中一盏灯的启辉器有问题,不停地闪。这里是四层,没有人,学生们自习都会在一层二层找教室学习,所以下课后,三四楼的教室门都会被锁死。一楼二楼隐约会传来学生们的脚步声和说笑声,到了四楼这个拐角,已经变得很不清晰了。楼道很安静,灯光昏暗,还有一盏闪着,气氛有些骇人。我忘记了为什么会和陈辰坐在这里了,只记得那时陈辰把头靠在我的肩上,我们说着一些悄悄话,内容几乎全都忘了。陈辰忽然问我,你接过吻没有?那时我还不到20岁,陈辰是我的第一个女朋友,我自然给出了否定的答案。我想问问陈辰是否有过这种经验,但是终究没敢开口。陈辰问,那咱们要不要试试呢?然后,我就把自己初吻献了出去。
“操你大爷!甭管你丫承不承认,这都是事实。”斜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