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又不着急了。
月瑶懒得理他,他垂眸,看一眼她的脸色,顺势转移了话题:“时候不早了,我让人传午膳了。”
凌骁难得悠闲的在家中休沐,京中却掀起了轩然大波。
白莲教教主曹源的女儿拿着罪证到圣上面前告御状,大义灭亲,将白莲教根植在朝廷中的势力连根拔起,而呈上的名单里,为首的赫然是陈相的大名。
献王才被下狱,圣上原本就对陈相疑心,现在罪证确凿,天子震怒,即刻将陈相抄家下狱,交由三庭会审。
这一番动荡闹的朝野上下都一片哗然,暗地里揣测的人众多,但大家心里都清楚的知道一个共识。
此番事变之后,献王是彻底没有活路了。
而皇帝肃清了朝堂,登基一年有余,终于稳固了皇权,皇帝大喜,也为了安抚人心,特意设下宫宴,宴请群臣。
三日后,月瑶随着凌骁一同入宫。
宫门口便已经车水马龙,上次这么热闹还是除夕宫宴,凌骁牵着月瑶下车,小太监立马殷勤的迎上来,给他们引路。
月瑶进宫也数次了,路也认得的差不多了,更别提凌骁了。
她自然知道,这小太监并非是怕他们不认路,而是陛下的偏爱和重视。
其余同往的官员见到凌骁都自觉的让开路,对他也十分客气。
月瑶转头看他,他神色淡漠,大步迈着步子顺着宫道走着,气势浑然天成,好似天生的上位者。
她却忽然想起上次在灵隐寺为他求的签。
中签,似乎不大好。
可他如今权倾朝野,步步高升,无人能挡,还能有什么事不大好呢?
月瑶原本也并不大信这签文的,可昨日,春闱放榜,凌申榜上无名,落榜了。
林氏当时唉声叹气,说当时给三弟求到下签的时候就感觉不好了。
这灵隐寺是百年古刹,还真是灵验的很,月瑶不禁也想起自己为凌骁求的那支签文,也不知是何缘故。
凌骁忽然转头看她:“怎么了?”
月瑶一不留神对上他幽深的眸子,目光闪烁一下又转头回去收回视线:“没怎么。”
凌骁眉梢微挑:“偷看我?”
“啊?”
“想看就看,我又不是不给。”他牵着她的手指在她掌心轻勾,语气散漫,十分大方,“看哪儿都行。”
“……”
月瑶反应过来,耳根发烫,磨着牙压低了声音:“凌骁!”
“凌侯来了!”
殿内的人看到凌骁进来,纷纷迎了上来,拱手作揖寒暄:“听闻侯爷又破一桩大案,彻底清除了莲花教的势力,劳苦功高啊!”
凌骁心情不错,也难得和气的回应:“过奖了。”
“侯爷新婚燕尔,还忙于朝政之事,可真是为国为民,侯夫人也是宽厚贤良。”
这回捎带着月瑶都一起恭维上了。
月瑶生生咽回去一口恶气,端起笑来:“侯爷自当以国事为重。”
“侯夫人贤淑。”
月瑶客气的笑着,正想着顺势脱身,去寻怀宁。
却忽然见一个穿着粉色春裙的姑娘有些怯怯的走上前来:“侯爷。”
她目光又落到站在凌骁身边的月瑶脸上,停滞了一瞬。
之前听说他娶了妻,她便好奇他会娶什么样的女人,今日他们才进殿时她就看到了,果真是个美人。
他对妻子,似乎温和许多。
月瑶察觉到她是视线,也抬眸看过去,曹竹心便习惯性垂下眸子,她没了爹娘,如今即便被封了县主,也没有安全感。
月瑶微微一怔,认出来是那日在京中的小院里看到的那个女人。
怀宁还误以为她是凌骁养在外面的外室。
还好那日拦着没让怀宁真冲进去,不然现在闹的怕是场面尴尬到不能见人了。
月瑶又端起客气的笑:“嘉敏县主。”
曹竹心有些意外:“夫人认得我?”
“我听侯爷说起过,嘉敏县主大义灭亲的壮举,如今满京皆知。”月瑶笑着道。
曹竹心怔怔的看向凌骁,他原来是记得她的。
她心里升起一丝窃喜,他并非恶人,只是面上冷,当初在溪水村,也是他从歹人手里救下她,她以为他从未将她放眼里,可他却还和别人说起她。
“怀宁公主到!”
小太监一声通传。
月瑶回头看去,正好怀宁兴冲冲的进来了,和月瑶对上了视线,便开心的挥手。
月瑶顺势松开了凌骁的手:“我去陪公主了。”
凌骁点点头:“别乱跑。”
“知道了。”
月瑶从拥簇着凌骁的人群里走出来。
凌骁看着她身影走远,和公主凑到了一起,才收回了视线。
曹竹心又殷切的想再和他道谢,可还没来得及张口,凌骁视线便已经越过了她,往殿内走去。
她心里划过一抹失落,他身边簇拥的人太多,他看不到她。
月瑶走到了怀宁的身边。
怀宁拉住她的手,忽然警惕的问:“我刚刚好像看到那个女人了!凌骁养在外面的那个……”
月瑶忙捂住她的嘴,拉着她坐下,小声道:“不是外室,那时莲花教教主的一个私生女,前阵子他忙着审莲花教的案子,所以才安置了她一下,如今莲花教的案子已经彻底结案,陛下还封了她做嘉敏县主,可不能胡说。”
怀宁呆了一呆:“哦,她就是那个嘉敏县主,我说呢,凌骁怎么这么大胆子还敢把人带进宫来。”
怀宁又立马来了精神,小声和月瑶咬耳朵:“这个嘉敏县主,我听皇兄也说起过,她娘吴氏原本是良家妇女,被曹源看上强占,甚至害死了吴氏的夫君,所以吴氏恨他入骨,难怪生下的女儿也愿意大义灭亲。”
月瑶不知道这其中还有这样的内情,凌骁也没提过,一时震惊的呆在那里。
“皇兄说,父皇的意思是,如今朝堂安稳,也该彰显天子仁慈,吴氏本就是受害者,吴氏的女儿曹竹心自然也是,一个弱势女子愿意站出来大义灭亲,自然该立起来重重嘉奖,恩威并施。”
月瑶若有所思:“这样看来,往后这位嘉敏县主大概也能事事如意了。”
怀宁也难得多愁善感起来:“命运无常,有时候觉得好像跌入谷底,有时候又突然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月瑶弯唇笑:“那是自然,公主以为天塌地陷的事,往后也必定峰回路转。”
怀宁视线扫过对面正和人一丝不苟的寒暄的郑霖臣,眉头都拧起来,重重的哼一声,别开头。
曹竹心回到自己的座位落座,她虽说封了县主,但今日这宫宴,都是达官显贵,她位置也只能靠后。
她坐在靠近末席的位置,看着和公主一起坐在前面的女人。
几个贵女热络的和她打招呼:“嘉敏县主的壮举我们在闺阁之中都听闻了,实在佩服!”
如今莲花教的案子告破,曹竹心自然也正是出风头的时候,陛下摆明了要抬举她,京中的人谁又是蠢货?锦上添花的本事人人都有。
曹竹心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是凌侯宽厚,体恤我,愿意给我这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否则,我也不过是一个贼寇之女。”
这话一出,几个贵女面色微变,又笑着道:“我们只听说凌侯向来铁血手腕,冷酷无情,倒是没想到他还能如此宽厚。”
这话透着几分耐人寻味的意味深长。
曹竹心紧抿着唇,微微低下头,却没有辩解。
“侯爷虽说为人冷肃,但对女人似乎并不苛待,我见他对侯夫人也十分体贴。”曹竹心语气带着几分试探。
其中一个圆脸的贵女闻言轻嗤一声:“她?一个勾引小叔子的女人,自然比咱们懂得如何拿捏男人。”
曹竹心脸色一僵:“什么?”
圆脸贵女有心和曹竹心交好,便压低了声音道:“你还不知道呢吧?她是二嫁,原来是凌侯长兄的遗孀,后来勾引了侯爷,不小心闹出来,满京沸沸扬扬,侯爷才娶了她,也就是两个月前的事,你就是来得晚了,没赶上这场热闹。”
曹竹心缓过神来,几乎不可置信的僵在那里。
他那般冷肃之人,竟也会做这种荒唐事?!
其他的几个贵女也讽刺起来:“一个村妇,如今却以二嫁之身成了一品军侯夫人,当真是荒唐。”
“才成婚两个月而已,等着瞧,凌侯早晚有厌烦她的一日,看她得意多久。”
曹竹心掌心刺痛,看着坐在前面享受着旁人殷勤簇拥的姜月瑶,心脏好似越发的躁动。
上天为何对她如此不公?为何偏偏她迟了这数月才与他相识。
他分明对她也是有怜惜的,他从歹人手中救下她,他为她安置宅院,送她入宫告御状,旁人都说他冷酷无情,可他待她是不同的。
若是早一点相识,或许如今……
她再次掐了掐掌心,迟了又如何?是她的,终究还是她的,旁人抢不走。
小太监高喝一声:“皇上驾到!”
喧嚣的大殿停止了喧闹,纷纷起身,拱手行礼:“参见陛下。”
皇帝大步走进来,今日兴致很高,朗声笑着:“免礼!”
“谢陛下。”
皇帝在上首的龙椅上落座,众人也纷纷落座。
皇帝笑着道:“今日这宴席,是为了庆贺莲花教彻底根除,朝中的势力也都清除了干净,凌骁,你又给朕立下一件大功!”
凌骁起身,拱手:“是臣分内之责。”
“大周有你,是百姓之福,你无需自谦,你的功劳,朕都记在心里,这么多年,朕没看错人。”
“谢陛下。”
皇帝摆摆手,让他坐下。
随后又想起什么似的,视线扫了一圈:“那个……”
高公公立马意识到皇帝忘记名字了,上前提醒:“嘉敏县主。”
曹竹心慌忙起身:“参见陛下。”
皇帝笑着道:“朕要重赏你,可怜你如今一个孤女,无父无母,若有什么为难,朕自会替你做主!”
“多谢陛下。”曹竹心忙应下。
皇后笑着道:“这嘉敏县主听说也及笄了,若说有什么事,想必也只有婚嫁大事,不若陛下为她做主,挑一门上好的亲事?”
一个弱女子,最方便拉出来做上位者彰显仁慈的场面活儿。
毕竟女子占不了什么实权,及笄之年的女子,赐一门婚事,便已经是天恩。
皇帝连连点头:“此话有理,既然已经到了适婚的年龄,朕便给你赐一门好婚事,只是这人选……”
曹竹心忽然心跳加速,下意识的抬眼,看向凌骁。
他没有看她,他神色散漫,有些百无聊赖,手里剥着松子,手边放着一个小碟,里面已经堆了一小堆松子肉了。
皇帝视线也在下面扫了一圈,暂时也想不到什么合适的人选来,要说这朝中他真正看得上眼的,除了凌骁,也就那郑国公的长子。
一个混不吝管不住,一个要留给他的宝贝女儿。
皇后看出了皇帝的迟疑,体贴的接话:“嘉敏县主便是要婚配,也该好生挑拣一番,陛下不如先缓一缓,让臣妾帮忙选一选,最好也让嘉敏县主喜欢,两情相悦,促成一桩好姻缘。”
皇帝一拍桌子,直接定下:“交给皇后办!”
他本来也没功夫管。
“是。”皇后笑着应下。
宴席正式开始,因为是庆功宴,气氛也轻松,歌舞起,席间觥筹交错,皇帝也多喝了两杯,宴席过半,皇帝便走了,殿内自然更自在了。
凌骁前去和太子议事,凌骁一走,很快又有几个贵夫人簇拥上来,围着月瑶寒暄。
凌骁如今在朝中权倾朝野,无人敢惹,月瑶这里自然也一堆的人想着献殷勤。
不管她们心里怎么想,到了月瑶跟前,都无一例外的客客气气,笑容殷切。
月瑶也笑容客气的应付着。
正说着话,却听到一个娇怯的声音:“侯夫人。”
月瑶抬头看去,微微一怔:“嘉敏县主。”
她笑着道:“县主请坐。”
曹竹心走到月瑶身边坐下,这个位置,方才是凌骁的。
她看到那一碟子松子肉已经挪到了月瑶的面前,她紧抿着唇,袖中的手掐紧了几分。
她扯出笑来,对月瑶道:“侯夫人不必对我如此客气,我原本不过一个民女,险些还成了贼寇之女,能有今日获封县主的机会,还是多亏了侯爷照拂,我今日前来,便是想要亲自道谢。”
月瑶笑着道:“县主亲自举证,大义灭亲,如今县主得到的,都是县主应得的。”
曹竹心却摇头,有些黯然:“我一个弱女子,无权无势,命运还不是被别人摆布?若非侯爷怜惜我,我岂能有面圣的机会?”
月瑶笑容微微一滞,“怜惜”二字,听着好似有点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