玎柠悦耳,菡萏凝华,玎柠,常用来形容玉石撞击时候所发出的清脆响声。
早在后汉年间便有古言称:玉,石之美者。有五德,润泽以温,仁之方也;勰理自外,可以知中,义之方……
放在此处不用多说,无疑是薛柠她爹娘希望两人都能像玉石那样。
极尽美好之余,亦要不失石之坚韧。
洞内除却吴东以外的三人,在听到薛玎和薛柠这两个名字之后,便自然而然地听懂“玎”字写法。
甚至还在此基础上,推断出了她们爹娘当初给她们取名的用意。
唯独吴东一人还在感到奇怪,薛丁?
好端端的温婉少女,为何要给她取这么个男不男,女不女的怪名字。
难不成是薛柠爹娘太过偏心,故意给自己捡来的小乞儿取贱名,就像他以前看到的那种说法一样。
农村孩子,取贱名,好养活?
对于在场几人这些乱七八糟的猜想,薛柠自然不知,她仅是用一种不太平静的语气,继续讲述那段尘封已久的往事。
“当年溪神在竹林村民面前指明要村里生养的最好,最娇嫩的童女献祭给它疗伤。
村民们因为旱灾刚开始的时候,或多或少都受过我家余粮恩惠,因此一开始也没有想拿我出去献祭。
只不过他们接连带了好几个小女孩过去献给溪神,溪神都不满意,反倒大发雷霆。
它说竹林村的村民们胆敢欺骗它,随便拿个黄土糊成的贱丫头就想骗过它,它将收回先前赐予竹林村的全部神水。
我爹娘他们自然不会同意将我交出去,包括我小叔他们,他们宁愿渴死,饿死……
也绝不愿意用自己亲生女儿,侄女的命来换取一个苟活存世的机会,为此,我们家差点招惹到一村子的豺狼虎豹。
就连那些每日吃我家粮,喝我家水的家丁,仆从,他们也不例外。
最后没办法,还是我小叔他们提议,让薛玎代替我去祭溪神,因为自打我爹娘他们收养了薛玎这个没人要的小乞儿以来……
我俩的吃穿用度几乎没有什么大差别,光从相貌上看,也都符合溪神的娇嫩条件。
但我爹娘他们都是心善之人,说什么也不愿意残害无辜性命,更何况那是他们从小养到大,早已视为亲生女儿的孩子。
后来……是她主动站出来,说自己要报恩,作为姐姐应该懂事,照顾妹妹……
见此情形,外加我小叔他们都在不断劝我爹娘,他们最终也就松了口,在憨子婶的配合下,总算是蒙混过关。
担惊受怕的一家人,跟着村民们去往溪边见溪神,过程很顺利,那溪神好似没有看出什么异样,直接就让她和那王添水掉到了河床底下……
一家人如释重负,都以为自己真的蒙混过去了,赶紧回家把井底那个小女孩给用绳子拉上来,准备让她待在家里藏段时间。
等旱灾过去,进城文书办下来,他们就抛开所有仆从,家丁,一家五口搬去城里。
呵呵呵……我那积德行善的爹娘,还整日在家里烧香忏悔,祈求薛玎原谅他们,盼望她来世能真正投个好人家的胎……”
忽然之间,少女口中发出阵阵轻笑,笑的很开心,开心到她整个身子都颤动不已。
紧接着,一种与她此刻纯真嗓音,完全不符,甚至足以称得上是大相径庭的悲愤情感顷刻爆发。
“什么狗屁的溪神佛祖啊!全是来害那些该死的积德行善之人,只有他们最该死!”
极尽尖锐的啼血嗓音,自眼前少女新娘口中吼出,相较于那般清脆玎柠,倒不如说是玉碎石全。
洁玉已碎,顽石犹存。
蕴藏在寥寥数句悲鸣声中的,既有洁玉无论如何都逃不过碎裂命运的怨恨,更有顽石无论如何都不甘认命的倔强。
怨恨倔强相交织,碎玉顽石相依存。
就是这般落在姚名成几人眼里,无比冲突,违和,同时又能给予他们心灵极大震撼的尖锐悲鸣声……
说出来不怕外人取笑,这的的确确,是她被困在这漆黑井底上百年来的日常情感。
足足平复了小半刻钟时间心情,少女身体方才停止剧烈颤抖,能够完整讲出真正独属于她现在这副皮囊的后半段故事。
“薛玎,以及那个叫做王添水的小乞儿,二人在掉入河床的一瞬间便昏了过去。
再度睁眼醒来,他们就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完全陌生的小房间里,身上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也都被人换成了大红喜服。
房间看起来很破旧,屋内各种家具摆设更是简陋的不能再简陋了。
唯独他们各自身上的那件大红喜服,不仅看起来极为华丽崭新,甚至摸起来还有种形容不上来的舒服手感。
两个小孩子都很害怕,昏暗逼仄的小屋里面,除了他们两个,就只剩下几支蜡烛陪伴。
他们就这样彼此挨得越来越近。
不知道过去多久,半睡半醒间的少女听到屋外动静,连忙推醒男孩,示意他看过去。”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这样细致入微的讲故事,非常耽误时间,又或许是意识到此刻听自己讲故事的几人……
他们只不过是故事之外的几个无知看客罢了,完全没必要去费劲体会那段“玉碎石存”的旧事。
少女新娘话锋一转,重新开始先前那般粗略叙事,眼神光芒渐渐黯淡下来。
仿佛也是在讲与自己毫无关联的故事。
“一群头戴面纱的黑衣人出现,领着二人走出房间,去厅堂那拜堂成亲。
成亲之前,坐在首位的黑衣人看出不对劲,询问小女孩姓名,小女孩虽然很害怕,仍然坚持说自己叫薛柠。
这一回答惹怒了黑衣人们,为首的黑衣人先是责问他身旁同伴。
随即准备动用手段恐吓小女孩,逼她说出自己的真正来历,说出真正的薛柠在哪里,小女孩害怕到了极点,却也嘴硬到了极点。
无论他们在厅堂里如何打骂小女孩,甚至是对她用上刑罚,她始终咬牙不松口。
气急败坏的黑衣人们只好使出最后手段,威胁她说要把她全身皮都给扒下来,送到吐蕃去让人练成法器。
小女孩此时早已被他们折磨的神志不清,残存着最后一口气,一个念头……
她要报恩,她身为姐姐,要保护好妹妹,如果不是薛家人好心收养她,让她过了这么多年好日子,她早在十几年前就该饿死了。
黑衣人们没想到她一个这么小年纪的孩子,竟有如此心性,不免起了利诱念头。
他们向小女孩展示了所谓“溪神”神力,并骗她自己是溪神派来的使者,方才所做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考验她。
考验她是否有跟在溪神旁边侍候的资格,他们之所以想找到薛柠,皆是溪神旨意。
溪神想让这对命中注定的童男童女拜堂成亲,诞下孩子继承它之神力,作为日后代替它行走人间的神使首领。
到时候只要二人诞下子嗣,它将会给予二人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做酬谢。
同时,它还会赐下源源不断的神水给周边村落,到时候她们三个将会成为整片村子的恩人,要什么有什么。
无奈小女孩软硬不吃,内心始终坚信着眼前这群黑衣人不是什么好人。
更不可能告诉他们任何有关妹妹的消息,她以为只要自己死不松口,死不承认自己不是薛柠这件事,他们就拿自己没办法。
哪怕他们跑去薛家要人,薛家人也有足够时间藏好薛柠……”
少女话说到这便戛然而止,只因接下来这段故事,即便是尝试站在看客角度讲述的她,内心仍旧抽痛难止。
在姚名成等人无言的目光注视下,少女幽幽开口:“然后他们就真的用刀把她皮给扒下来了,整张人皮都被他们用刀给剥下来了……
为解心头愤恨,他们还一边剥皮,一边给小女孩用药止血,目的就是让她时刻保持清醒。
让她清醒地看着自己身上皮肤,是如何被人一点一点……给剥下来的,直到剥完整张人皮,他们嫌麻烦,才没接着用药止血。
任由小女孩瘫倒在地上,活活流血疼死,再然后……你们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少女话尾声音已然再度颤抖起来,几乎是紧咬着牙一个个把字给挤出来,好组成一句完整的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