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时衣活了十八年,自诩脸皮够厚人够精,骗人骗了这么多年,也从未遇见过什么令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情况。但此刻她却觉得,报应来了。
她万万没想到,这种不得不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的倒霉事,原来真的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柳时衣虽说不会武功,但做骗子做惯了,跑路还是颇有些水平。但每每自己钻入捷径时,身旁的那大哥总是会将她强行拽到另一条路上。如此几次过后,柳时衣索性破罐子破摔,路也不看了,全凭那血人扯着自己走。
柳时衣发誓,再有下一次行骗,她定要将自己的头发全剃了!
也不知二人走了多久,终于在绕过一个沙丘后,总算是把身后的殷府护卫甩开了些距离。
柳时衣这才抽空抬起眼去,忍着被扯得生疼的头皮,暗自打量那紧贴着自己的血人。
这人身上衣着虽是用料不俗,但却不甚合身。腰系长剑,也并不动手。想必无论是剑还是衣服,都不是他的东西,估计是哪个偷了有钱人家东西的小贼。
在心里盘算了一番这人的身份后,柳时衣立刻笑嘻嘻地开口:“这位好汉,打个商量,咱们可否先解开我的秀发,再行跑路?”
那血人像是没听见她的话,见身后没人了,也未曾停下脚步,依旧自顾自大跨步向前,丝毫不顾自己胸前被扯得呲牙咧嘴的柳时衣。
柳时衣见状,苦口婆心,企图以理服人,“你看,你把我放了,跑路的速度也能更快不是?我什么武功都不会,你带着我只会是个累赘啊。”
说来也是奇怪,这人的双眼始终紧闭,视野却像是没有任何影响,精准无误地避开了面前所有障碍,步伐轻盈精准地向前走去——
不对,他们根本不是在向前走!
柳时衣看了眼脚边的沙丘,霍然停下脚步。这地方他们方才分明走过,这人在带她绕圈!
柳时衣心中一凉,面上却依旧笑意盈盈,“大哥,跟你交个底,咱俩怎么说可能也算是半个同行。说实话,我这真没什么能让你图的。不过相遇一场也算是缘分,你放了我,以后有什么事儿,来找我帮忙便是。”
血人对她的话充耳不闻,拎着她便要继续向前走去。
“他奶奶的,眼睛看不见,耳朵也听不见是吧。”
柳时衣再忍不住,也不笑了,从袖中掏出又一把与先前给殷贤一模一样的小刀,“毁了我的计划,还想白掳我这么个美人,你做梦去吧!”
柳时衣斜着眼伸出手,费了吃奶的劲用力一划。
没划断。
“他奶奶的,”柳时衣向来自诩是个有修养的骗子,短短一天里却在这个男人面前忍不住说了两次脏话,“烟袅这都收的什么破烂玩意儿,关键时候一点用不上。”
柳时衣认命般地叹了口气,还欲再划,头皮却倏忽一松。她直起身子,转身看去,只见那血人手中正攥着她的发丝。
他竟是直接扯断了自己的头发么?!
柳时衣惊了,看着自己短了半截的头发:“你你你——”
血人毫不在意地将手上头发一扬:“你可以走了。”
这人长的吓人,声音倒是好听得很,冷冽山泉一般。光听声音,绝无法想象出这声音主人的脸,竟是如此狰狞。
血人似是丝毫不觉自己拔了别人头发是什么过分的事,冷清开口道:“往北走,便可出。”
柳时衣一听,差点没给气笑。她在讫关山混了小半年,能不知道往南走才是出口么?往北走,那可是正中追兵怀里啊。好小子,难怪一直不放了自己,敢情是想拿她当断后的诱饵。
“我真是很少能遇见,比我心还黑的人了。”气到极致,柳时衣倒是乐了,索性恶向胆边生,冷笑一声。
“想让我走,可以。”
柳时衣也不急了,晃晃悠悠走到血人面前,“我那人皮面具值个二十两,殷贤要给我五百两,再加上我搞这身行头的银子——”柳时衣漫不经心地掰了几下手指,抬头笑眯眯看他,“一共五百二十三两,看在同行的份上,可以给你凑个整。”
“五百二十两,只要你给钱,在下马上就滚。”
许是她的话过于荒谬,那血人终于睁开了双眼。
这人竟有对异瞳!一黑一棕,并不明显,但在阳光照射下,曜石似的,让人心中无端一动。
这人正是萧时。
他率兵攻打渝国已久,却是久攻不下。渝国虽小,可却有一样东西,让九州各国望而却步,那便是火器。就是因了这火器,这渝国的神机营才能与昭国的禁天军抗衡数月有余。
萧时不能再等,终是定下计划。他孤身潜入渝国军帐,制造骚乱,当渝国将士全被他吸引而来时,埋伏在神机营的那些人,就该有所动作了。
自莫凌峰从自己手中逃走后,萧时从未有一日懈怠,而今的他,早已是九州人人畏惧的杀神。凭他的本事,那渝国军帐中怎可能有一人拦得住他?本来还怕那些人找不到自己,而今因了这女骗子,闹出这么大动静,正合他意。
只不过,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女骗子,竟还敢问他要钱。
他淡淡瞟了眼柳时衣伸出的手掌,“想要银子?”萧时开口,语气中藏着嘲讽,“既是要凑整,何不要六百两?”
柳时衣压根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本是被他的眸色所震慑,闻言回过神来,满脸惊异,“哟,听你这口气,还挺有钱。”
“……”萧时觉得自己就多余跟她说话。
柳时衣没读出萧时的无语,她痛心疾首得很,怎么都是同行,就自己混成现在这个身无分文的样子。不过很快,她便以“人各有命富贵天定”的说法安慰好了自己,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笑嘻嘻地摆了摆手,“哎,做人切忌贪,就五百二十两,多一文钱我都不要。”
多了不要?萧时心中冷哼一声,就算她想要,也要看有没有那个命要。
柳时衣没看出萧时眼中的杀意,还在等着他给自己银票,不料身后却是传来一声喝令。
“大胆逆贼,还不束手就擒!”
柳时衣回头,只见数百身穿黑虎铠甲的将士正骑在马上,手中弩箭正正瞄着二人。
竟是渝国的将士!柳时衣心中一惊,他们不是在和昭国那萧时打仗么?怎会在这撞见!
柳时衣哪知道自己身边这人就是那大名鼎鼎的萧时。她小偷小摸惯了,从不犯大事儿,也从未见过这种阵仗。再加上贼怕官兵的本能,她立刻下意识将双手举过头顶,从善如流地跪在地上,“大人们稍安勿躁,当是有什么误会,小民就是贪了点财,不至于各位这么大动干戈哈。”
那领头的将士却是连眼神也没分柳时衣一个,看向她身边的人,面色冰寒。
“说,潜入我大渝军帐,意欲何为?”
原来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柳时衣这才反应过来,转头看向一旁的人,心中万分佩服。
看来还是她看轻人家了,这人不但是个贼,还是个胆大包天的贼。偷什么东西能偷到人家军帐里啊?这么大志气?
这样的行业翘楚,脾气大点,也能理解。
不过转瞬之间,柳时衣的脑子便转过弯来——身边这人能从渝国军帐中逃出,胆识定不一般。方才他明明身受重伤,疾行之间却是丝毫不显疲色,怕不是个有本事的练家子!
柳时衣心中一喜,可很快便再次反应过来。即便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可这架一打起来,谁还会管她这种小炮灰的死活?便是这人再有本事,那也是好汉双拳难敌四手,架不住面前的数百铁骑啊!但看他一副泰然自若、丝毫不慌的样子,难道他早有了脱身之计?
柳时衣扯了扯萧时的袖子,低声问道:“大哥,跑吗?”
“为何要跑?”萧时皱眉。
柳时衣:“……您这是准备名垂青史啊?”
就准备今天把自己人生过完,变成史书一行小字是吧?
是她想多了!这世道,要保小命还是得靠自己!
见马上将士将弓拉满,眼看就要将箭射出,柳时衣连忙开口:“且慢——我是昭国萧时萧将军手下的谋士!”
此话一出,别说渝国将士,便是萧时,也是眉心一跳。
“你?萧时的谋士?”
柳时衣见众人齐齐望向她,面色不改地点了点头。
“我乃萧将军最为器重的谋士,易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