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安正同志,省委领导没有让我传达此项决定,我希望你能端正你的态度!”胡用光毫不客气。
“那就让我老死在龙泽好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
“就这态度!我感到受到压抑,受到不公正待遇!我还可以给延安打报告!”
“你可以向省委申诉!”
“我会的!我要立马回省委,既然我已调走,这个会,我就可以不参加了!我随时恭候你们的安排!”
“你这是什么态度?”
温安正站起来,扬长而去。
夜,漆黑一团,还飘着丝状小雨,潮湿中浓重的泥土味道溢上来,临江县的临时作战室,沙盘前,莫北和几个团长正在观察地形,收发电报滴滴答答,几十人还在忙碌,什么也顾不上,墙上挂着临江地形图,张浩泽就一只手托着腮,一直盯着某个地方发呆,莫北时不时侧身瞅他一眼。
速记员安静坐在那儿,抠着手。
参谋长走过来。
“龙泽方面的人到了什么地方?”莫北问。
“如果不出意外,拂晓之前可以抵达!”参谋长回答。
“敌人会选择什么时间进攻?”莫北接着问。
“很可能是天亮,日本人对地形不熟,而且是远道而来,以逸待劳,德川不是笨熊,他不可能采取冒进的方针,我建议:我们的主攻方向应该放在桃花坞,留少量预备队在乌龙潭,两地距离不是很远,便于机动。”
“理由呢?”参谋长往前凑凑。
“乌龙潭地势凶险,地方狭窄,不利于大兵团作战。”
“如果德川反其道而行之,我们是否会功亏一篑?”
“不会!他需要闪电行动,出奇制胜!拿下临江,对于他来说:意义非凡!一路向西,具有震慑作用!说到底:他耗不起,麻生师团之所以把他放在前面,对他是寄予厚望,他的作用就是开路先锋,以战养战是日本策略,所以他们提出:三个月亡华的论调,急于从战争中脱身出来,轴心国并不赞成日本侵略中国,但他们一向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不希望战事进入胶着状态,所以……:”张浩泽精辟的分析,让在场的人心悦诚服。
雨声滴答,一如琴声,琴声悠扬,却没有人听进耳朵中。
钱大华把双枪捌在腰后,拿着斗笠,把蓑衣披上,看了一眼温安正,“特派员同志,放心吧,一切都安排好了,到了邻河码头,我们就安全了,有一艘小船送我们过去,同行的还有十几个人,他们要去临江县,联略临江纵队,方震武同志将亲自指挥临江纵队,配合国民党莫北的180师,如果临江失守,龙泽就暴露在日军铁蹄之下。”
“你的意思是说:我还要绕道临江?”温安正对于行程路线极为不满。
“多绕六十多里水路,直接从临江县的乌望江斜插过去,直奔省城。”
“胡用光同志和我一起吗?”
“他暂时留下来,还有其他事。”
“那你还是另外给我找一条船吧!漕帮码头的船也行!”
“你就不要做梦了,还是赶紧走吧,走晚了,你恐怕就走不了了!”
“我对龙泽县的工作十分不满意!”温安正咬咬牙。
“你可以向毛三春等同志反映,为了你的安全着想,只能如此。
后半夜,有鸡叫,雨声淅沥,大珠小珠落盆有声,细细密密,斜织的不仅仅是惆怅,更多是忧愁。一点马灯,如豆在船头,一只橹篙斜插江水中,江水如狮,打着斗大的漩涡,污污浊浊,响声震耳,刘昆仑站在船头,凌厉的江风象虎在吼,邻江码头早已关闭,码头的岗楼上,不断有人拎着枪,晃着马灯,电灯倾泻下来的光,照着涌动的江水,不断从闸下钻出去,半明半暗,涌动的江水呜咽着。
“来啦!就等你们了!”看见钱大华,刘昆仑悬着的心放下了,“请吧!”
两个人从凹凸不平的石头上,跳跃到船。
“可靠吗?”温安正虽然没能如愿把尹红梅要走,一跳到船上,悬着的心,就像石头,掉地上,他甚至能听到某种声音,长长舒一口气。无限的惆怅,就如同污浊的江水,一个漩涡连着一个漩涡,心潮澎湃。
“可靠!”两个人往船仓里拱。
刘昆仑站在船头,拿着马灯,在空中绕圈圈。
不一会儿,笨重的闸,象吊桥,伴随着“叽歪叽歪”的刺耳声,扯着羞羞答答的水条,被一点点吊起,直到远远脱离水面。江水渲泻出怪兽的吼声,无法排渲的情绪,急急通过窄小的闸门。
刘昆仑拎着马灯,猫着腰,“顾一凡同志,可以出发了吗?”他把灯挂在仓壁上。
“出发!”
长长的橹,摇起水花欢快,在这样风雨飘摇之夜,势力弱小的我党,曾经有过怎样刻骨铭心的战斗?
“临江纵队驻扎在哪里?”有人问。
“我也不知道!”顾一凡回答。
“但我知道县城联络点,我们只要到了那里,就有办法了!”
““务必请特派员同志转告毛三春、尤金平二同志,我们的内线同志沧海一粟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查实:有可能神州省城防图被潜伏在神州的广木弘一小组窃取,以及日本人进攻临江确切时间,以实相告,我们的电台已经被国民党摧毁,实在是无法……”
“谁是沧海一粟?”温安正急急地问。
“我也不知道!”顾一凡摇摇头,“这个不是很重要!”
橹声欸乃,絮语如雨,雨声淅沥,船就这样,驶向迷惘。
顾一凡见到临江地区地下负责人江茂,鸡已叫了三遍,尽管一路劳顿未消,还是十分兴奋:“你好!江茂同志,不知什么原因,一直联系不上临江纵队的同志们,不知你们是否联系得上!”
“可以的,他们一直在小孤山一带活动,自从上次受特派员温安正指派,尽管损兵折将打下临江县以来,他们一直在那一带修整,或许电报机出了故障,我们也曾经试图联系他们,也联系不上!同志们都请坐吧,这是刘昆仑同志吧?我们见过面!”江茂很热情。
“是!我是刘昆仑!”刘去握江茂的手。
“小孤山离这儿远吗?”
“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七十多里路,我让葛振江同志去,他对那一带地形很熟,小王,你去叫一下葛振江同志,十万火急呀,听,老天也在和我们作对,雨下得十分欢实!”
“是!”
葛振江过来时,顾一凡看一眼,身子比较单薄:“江茂同志,可以搞到两匹快马吗?我让钱大华同志一起,务必请纵队在明天早晨赶到这里。”
“这个应该没有问题,我们对过就是临江大车店,他们负责这一带货物启运任务,我跟他们老板很熟,这样吧,你们稍坐一下,我去去就回!”江茂拍拍顾一凡的肩膀。
第38章:
1
葛振江说:“江茂同志,还是我去吧!”
“也行!”也就一袋烟的功夫,葛振江牵着两匹枣红马,马大约被雨淋不习惯,咴咴叫个不停。
“我来!”钱大华走出去,所有人都站在屋檐下,目送他们。
马蹄声声,雨声凄泣。
鸡叫声此起彼伏,天就要亮了,瓦槽里滴下了轻音乐般的声音,谁也没有困意,马灯挂在门脑摇晃,电灯光更加明亮。
胡用光的蓑衣上还在滴水,“现在临江是个什么情况?”
“城里的国民党军队全部出动,他们在乌龙潭一带严阵以待,据内线消息说:最迟天亮后他们会全线进攻,至于是哪一支联队,还都在猜测之中。”
“临江纵队是个什么情况?”
“临江纵队下辖三个旅,编制较为健全,还有个独立旅,最保守估计:恐怕也有上万人,要不然,当初是怎样一举拿下县城的?”
“他们都有哪些具体困难?”
“还是老问题,缺枪少弹,缺医少药,那附近有个兵工厂,条件十分简陋,大多依靠手工,上点档次的东西,他们生产不了!” “江茂同志,这样下去不行呀!补给跟不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要想办法,帮他们一下!” “老胡,你也知道我们交通站情况,满打满算,也就二十个人,好在我们和这里十几里路开外白家沟游击队还有联系,他们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上几天,我们联合扒了一段铁轨,袭击了鬼子的运输队,但鬼子加强了乌望江那边防守力量,他们的摩托艇、冲锋舟就在江边,巡逻队每隔半小时,就来回一次,跟本无法靠近。” “我会和三春同志反映你们的实际情况,龙泽县的国民党部队什么动向?” “我估计他们早已赶到这里了!”顾一凡说。 “除了刘新军的三团,大部分抽调到临江,临江之战,在所难免,根据我们的情报,连西凉县方面也派出相应支援,由于路途遥远,他们还在路上,这是强震同志传来的消息。”尹红梅说。
凌晨,淅淅沥沥一夜的雨,已经停止,树叶上还在滴答,沟沟壑壑里,水声如笛,东方牙出一道桔红,潮湿的烟雾在弥漫,乌望江的乌龙潭边,一边忙碌,蝮蛇沟那里热火朝天,张浩泽顾不上衣服上的水,和士兵们抡着小铁锹,挖着潮湿的红土,往沟壑沿上培土。
“张团长,敌人会不会不来了?”有人问。
“没有这种侥幸,该来的总会来,听?什么声音?”他放下锨,支起耳朵。
“哪有呀?你臆症了吧?”
“都快蹲下,敌人的飞机来了!快!要快!”
“哪有呀?我看都看不见!”士兵还在东张西望看天。
张浩泽一下子扑倒他,扯一下头顶上的油布,往下一缩。轰轰隆隆的响声就漫过头顶,“呼-----”一声呼啸,一声长嘶,轰!伴随着爆炸声,地动山摇,嗡!天在塌,地在陷,树林那边,爆炸声此起彼伏,巨大的爆炸声,整棵树都被炸上天空,这样的爆炸,差不多持续四十分钟,砖窑那儿整个炸得粉碎,被抛上半空,张浩泽感到怀中的士兵在瑟缩发抖,全身痉挛,脚下是被毒药毒死的成千上万只毒蛇,还好他们都穿着军靴。不断有泥土和其他爆炸物,落在头顶的油布上,他闭上眼,拍拍那些士兵,“没事的,闭上眼,什么也不要想,就会过去的,闭上眼!”张浩泽听到噼叭燃烧的声音。
“不好!岸边有大火!”张浩泽从半蜷缩状态中,顺着沟壁往上,站直了身子。
飞机终于带着响尾蛇般的呼啸,划出波浪般的圆弧,鸟一样飞走了,掀天油布一角,浮土和大块炸片就掉下来,终于伸出头,呼吸一下,燃烧的浓烟,象大雾弥漫过来,“快都上来看看!”他两手卡的沟沿上,一纵身跳到地上,不能看:满目疮痍,不能闻:燃烧的废气,象云一样飘,完整的世界,顷刻之间,化为灰烬,有不少东西,炸到江里,岸边江里,到处是碎块,还好,除了阵地被炸塌外,人员并没有伤亡,这样的场景,让人瞬间颓废,砖窑不仅夷为平地,还炸出深深的坑,这样的毁灭,让人胆颤心惊,如此惊人的破坏力,就在短短几十分钟。
“敌人的舰船马上冲过来了,把炮从斜坡推上来,随时准备战斗!”这时,叮铃铃……电话声,如同暴风骤雨响起来。
“张团长,师座电话!”
“好的!你,还有你们,清理一下战壕,我去桃花坞那边看一下李团长他们!”他跑过去接电话:“喂,莫师长你好,我是张浩泽!”
“你们那里情况怎么样?”
“地动山摇,很是热闹呀,我们正在清理之中!”
“有什么损失吗?”
“目前我们这边没有!只是桃花坞那边,我还是不清楚!”
“那就好,注意敌人动向,随时报告!”
“没问题!我马上亲自过去!”
“好!好好!随时保证联系!龙泽这边部队已经到了,我派他们赶往桃花坞,小鬼子这是不计血本,志在必得!就是死,也要把他们一条腿拖进坟墓里。不说了,我向县长汇报一下,从昨晚到现在,他给我来了十七个电话,盛况空前呀,这帮东洋兔崽子,甲午战争中占便宜占惯了,还想再吃一口!他们打我们,我们还得给他赔偿,他姥姥,是谁惯出他们这臭毛病?”放下电话,交待一声,拉过一匹从树丛牵出的马,马有些惊惧,咴咴嘶鸣,纵身一跃,马蹄蹬开,踢踏有声。身后尘土飞扬,马蹄印象戳子,那是怒放的梅花,马蹄声声似战鼓沉闷。
桃花坞,古地名,几棵百年桃花,长在岸边,算是名副其实,曾经那里却是有过一片桃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