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今年十七岁,比周三大两岁。他们从小玩到大,周三五年级时转到市里,后来很少联系。
那天她坐在开向市里的公交,看见原野上狂奔的他,黄昏总是适合别离。他带着一大块擦伤回家,被父亲边打药边哂笑,母亲也偷笑着做饭,只有堂弟们把这当成英雄的勋章。
旭躺倒在树叶下,这是与周三的“秘密花园”,四周竹树环合,两排平整的石头,他望着搭起的“灶”,周三和她在这玩过家家的游戏,她是妈妈,他是爸爸,那群堂弟是孩子。
旭乏力地扔出一块石头,轻易把它击倒。而后他感到惶恐,似乎有一双默默眼睛盯着此处,果然,竹林经过几年光景,已经变得很稀疏,不远处的路上,正路过几个村民,男男女女,呜呜泱泱地过来。旭像老鼠似的从“后门”绕走。他走在林间小道,回忆如风,在林间穿梭,潇潇洒洒,生生不息。
他暗暗地想,“我不会蠢到请她再一次到”秘密花园“来,指望还能一句句地唤起过去,对着干枯的树叶生火,在歪脖子树上秋千,躲在这里偷吃东西……”
周三离开了,她天生愿望自由,这间的枝叶不再繁茂,看境况,怕是将衰败下去。旭的乡村也渐渐被处在一层巨大的悲哀里,渐渐被荒野吞没,被城市蚕食。
旭眺向山的另一边,万里夕阳垂地,一面面山石倾吐这千年时代变迁,太阳穿过碎石乱林,脚边一片碎光,只愿一次又一次,让我再次感受它的广博。
时间变迁,物是人非。旭犹记在上初中时,第一次到镇上,读寄宿制学校,他也会偷偷哭,不是因为没有融入新生活,而是对过去生活的叹息。他小时候,也跟着哥哥混,很调皮。有天闯了个大祸,挨罚的也是哥哥。一代一代,颇有时间回溯感,他的眼里饱含热泪。
旭静静立在这条辉煌的公路旁,注意到两边的金黄原野,秋黄的狗尾巴随风摇晃,他助跑,以一个极其漂亮的姿势跳跃,在下最大的一个,沿着公路牙子跳行,在手中编织把弄,如此珍视,好像时间就攥在手中,织出一个四不像,断裂后稀疏地掉到土里。凉风吹的旭连打几个喷嚏,旭颓丧地往回走,他终究没跑过时间。
周三清晨醒来,就像过去一样,旭没像过去一样来邀请周三去赶集。周三坐上车,车开始在乡间曲折蜿蜒的小路上盘旋,清新的山风凉爽,周三最喜欢现在的时候了,整个世界刚刚睡醒,鸟鸣声空灵,在山脊上行进,看四周小丘的峰林,这一片片,一方方树木、土地、人烟断断续续,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周三趴在车窗上,今天心情很好。很快到集市,周三没下车,今天主要是兜风,车穿过密集的人流。她掏出手机,在网上看起消息,和旭聊天。太阳已经很高了,她盯着显得黑暗的屏幕,不时按下刷新键,被逗笑了,乐不可支。她警觉地注意着四周,有时看见熟人,她就会倒在车座上,希望对方没有看见自己。她累了,便抱起腿来,耷拢着脑袋,眼神飘忽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身躯轻轻晃动。
我最喜欢她这个样子,就像一团带流苏的毛线,星星点点的细腻温暖的毛绒,舒缓闲适,随意慵懒,就像冬日暖阳萦绕在身边。
周三已经打了个盹,醒来,她在一条小路下车,沿途散步,四周风景急速变化,竟是到了一片水稻地,在这两山交界处,就像到了平原,虽有小小的落差,一眼望去,青绿的稻浪一重接一重,从一头发斑白的老太宅子门前蹒跚地拖出一条凳子,她认出了周三,从对话里才知道原来是母亲的娘家,周三还从未来过此地,到省的她应付了。她进入稻田,顺着田埂,一路走不到尽头,她乱跑,田里的青蛙,水黾被惊动,匆忙躲向稻丛。稻花鱼忽地掉头游走,稻鸭陷没在稻穗里,露出长长的脖子。
渐渐看不见那栋房屋了,她蹲下来,我跑过去,我们都盯着那土坎上的百合,撞在了一起,我们都错愕地抬头,她手里的浦松在阳光下扑棱棱地闪光。她有些负气和尴尬,呆呆地含着微笑,我害羞的一句话也没有,她好美!
整个世界都散发着那个夏天烦闷与畅快,高远澄澈的日辉下一切都炙烈神圣而生机勃勃,像水晶般清脆作响。错愕还未褪去,我就像被神奇的重组,目光柔和,心跳猛烈。
我很满意那时的自己,换句话说,那时我还很快乐,像是过年时用鞭炮炸土包,我咬着舌头布置半天,看着一声轰鸣中飞泻的土块,连我自己也搞不明白中,结束了,
就像这时的错愕,我极快地恢复过来,感到生命不一样了,充满活力,无所不能。我对她腼腆的讪笑,她的姿态优美地弯腰看我,意识到了我的目光追随着她,骄傲的,荣耀的,她像在轻轻憋笑,那时她还很有活力……
她在逗我。我们一起坐下,水田中波光粼粼,有些刺目耀眼,让人想起仲夏的夜里的水晶,那个夏天不可阻挡。在困意中,我们注视着水中小生物的动作。此时近黄昏,我们沐浴在夕阳中,提前迎来丰收,喜悦将我填满,每一颗稻穗都闪着金色的光,看夕阳,一直到太阳落下,黑暗中,腿也麻,精神也麻,她笑,铃铛一样清脆,她又盯着晚霞一会儿,转身往回走,手抚过稻间。我看着她被拉长的影子,在稻田上摇摇晃晃,身后脖子凉凉。
周三最后坐上车,太阳收住最后的光线,她感到开心。
与星期不同,在周三这儿,夜不是寂寞,不是冷漠,也不是自由。周三的夜是冷清的,她在冬日的寒夜中,喜欢暖炉茶话,她看见城市的落幕,夜里,是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她不喜欢熬夜,最疯狂的时候也是。她只觉得困倦,她是活在光里的女孩,黑夜中只有麻木,周三的思考一直在白天,星期一直羡慕这一点。一闭眼就是白天,黑夜转瞬即逝,不必被自己撕扯的破碎。
周三已经很困了,她望着四周繁华的光景,不是灯红酒绿,而是一团团雾,她依着书包,在想靠着点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