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寻找新的藏匿之所,少华不得不开始冒险了。
凌晨三点钟,他打出租车到了甘阳县城的郊区。他把出租车打发走了,没有给自己留余地。因为让出租车司机知道自己的行踪,也是一件有安全隐患的事情。
县城里是万万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记得这些郊区总有一些民宿的,这里不是闹市区,没有人认识他,也没有自己熟识的人。要不是小蓉阴差阳错地带他去了老城区,他最先也是计划过要来这郊区隐身的。
看着出租车远去后,少华沿着窄窄的水泥路向村庄里走去。
村庄是空旷的,清新的。寂静,但不黑暗。有新近才安装的路灯,统一设计,统一的颜色和形状。因为没有腐臭的垃圾桶,所以没有蚊子聚在灯罩下面,乱哄哄地闹。干干净净。
走过农户的围墙外,总要引起里面的狗“汪汪”地从院内深处叫着跑过来,从门缝里盯着门外的人狂吠。
二楼的窗户忽然亮起灯,少华加快步伐,速速地远离这户人家。狗叫声停下了,二楼的窗户也再次熄灭了灯光。
凡是装着大门的院子,都不是民宿,那只是普通的农家院而已。
少华走进村子深处,一排紧闭的卷帘门左右两边排列着。这就是街道了。这街道很短,一百米到头了。
从门边上的招牌看来,无非就是小吃店、理发店、便利店和农资门市,五个指头就数完了,再无别的行业。
这里一定有民宿的,可是从哪里入口呢?
少华来来回回在卷帘门中间找寻入口,终于在两扇卷帘门之间找到了狭窄的台阶,通往二楼。
二楼果然是民宿,可是除了走廊的照明灯,所有房间都黑乎乎的,没有半点儿声息。没有登记处,没有吧台,甚至没有出入口。
可是管不了这么多,即便知道不能打扰熟睡的人,少华还是厚着脸皮叩响了一个有呼噜声从窗户里传出来的房间。
“谁呀?”
“我办住宿。”
“办住宿找老板!”
“老板在哪?”
“老板回家去了,老板不住这里。”
“那你们在哪里办入住的?”
“白天来,楼下的门市办的。你这黑更半夜的,老板回家睡觉去了,明天来吧。”
为了摸清这里民宿的情况,少华来回在街道上徘徊。找到一家合适的,今夜就办妥了,明天晚上就可以连夜搬来这里了。
可是,民宿是有两三家,一家也没有找到老板。一家也不能提前办入住手续。
难道明天再来?明天再来也是一样的结果。除非早早来,可是那得多危险?他现在是只能在黑夜里出行的人,他的一切行动都不能见光的。
他也不能在这里等到天亮,他得连夜赶回老城区,天亮前赶回老城区。不然他又多了一重危险了。
少华刚走到村口,就在刚才出租车放下他离去的地方,一辆车迎面而来,大灯晃得少华眼冒金星。他让道在一旁,抬起手臂遮住眼,默默地让车子过去。
可车子就贴着他的身侧停下了。怎么回事?
“你干什么的?半夜三更,鬼鬼祟祟的?”
“怎么啦?”
少华很不高兴,正想怨别人多管闲事。却发现,车是警车,警车上下来的是身着警服的警察。
心跳加速了,乖乖地答话:
“我……我从亲戚家里来。”
“上车,到我们所上去。”
“不是,警察同志,我怎么啦?为什么去你们所上?”
“我们接到举报,你鬼鬼祟祟在新街逛。还敲人家的门……走!到所上去把问题交代清楚。”
“我……”
“上车!莫话多。再话多我把你铐起来。”
遇到警察了,不晓得事情会发展到什么地步?咋这么倒霉呢?屋漏偏逢连夜雨?
少华被带到了青龙镇派出所。在派出所“交代”完自己的“罪行”,出来已是凌晨五点。
少华真真假假地交代了一通。该实话实说的,他就实话实说了,该隐瞒的他也隐瞒了。
一核实之下,来找住宿是真的,确实是敲了门,敲门也没有做什么,只是问了住宿的问题。在街上徘徊也是在找住宿。的确没有干坏事的证据和痕迹。
半夜三更的,警察也不想把问题弄复杂化,放走了少华。
跌跌撞撞走在田间地头,少华觉得这一夜倒霉透顶了。居然遇到了自己最怕的警察。
这个地方是不能再来了,先不说安不安全,少华心里对这个地方已经产生阴影了。
在县城里,每个犄角旮旯少华都熟悉,可是在郊区,在无限广阔的田野上,纵横交错的田地和又高又白茫茫的大棚,使少华失去了方向感。
他只有依靠远处那规模庞大的灯海去前行,只要知道前方是县城就总会到达目的地。不然,他真的要崩溃了。
但就是这样,还是令他十分的崩溃着。因为田里没有灯光照耀,坑洼不平的路,根本不是路,是无边无尽的田坎和田地。高一脚低一脚,深一脚浅一脚;一脚滑进水洼里,一脚又踩在土疙瘩上。
好不容易摸上一条村道路,沿着道路走就顺坦了。少华顺着道路走了一段,倏地发现错了,大错特错了。再沿着道路走,居然离县城的灯光距离越来越远。
道路虽宽广,却是他去不了的地方。
少华倒回来,再正对着县城方向,一纵身跳下高高的田坎,只听“噗通!”一声进了水沟。
少华的双脚软软地陷进泥泞里。他费了好大劲才从深深的沟渠里爬上来。
衰毕了!什么运气?
夜间的癞蛤蟆和蛐蛐儿各唱各的调调,乱糟糟,毫无章法。
少华出门的时候是随便套了旅馆的拖鞋出来的。当他发现一只脚上没了拖鞋时,他却没有了寻找的勇气。
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沟里只有“咕噜噜”的流水声。早就辨识不出拖鞋失踪的方位了,摸也摸不到的了。那拖鞋多半是陷在泥泞深处,就是在大白天也不一定看得见影子的。
少华赤着一只脚,摸索着继续前行。他踩到冰凉的,触感及柔软又粗糙的活物身上时,把自己吓得惊跳一下。自己嘴里发出的低沉压抑的惨叫声,把自个儿再恐吓了一遍。
听到那活物跳动的动静,正纳闷,什么妖物,半夜三更地不睡觉,满地跳什么呢?
那东西却适时地发出叫声:
“呱呱”的。
好像是在替那个踩了自己一脚的人解答疑惑。
原来是它,又是癞蛤蟆。怪不得那皮子疙疙瘩瘩的,恶心死了!
再惨也不能够了!少华沮丧地在黑暗中徘徊,感叹自己为何这般惨虐?
“我他妈就是个孤魂野鬼!我他妈怎么混成了一个孤魂野鬼?”
少华筋疲力尽地躺平在蔬菜大棚的脚下。他心底最真实的愿望是能够在这样的黑暗里永久地躺平。
但是不能够的。即便是穷途末路,也还有那么多让他死不瞑目的东西在拽着他,不让他如愿。
快天亮时,少华才堪堪走到县城的边缘。没有时间了,他没有勇气把自己暴露在曙光下,于是叫了出租车才安全回归到老城区。
纠结一番之后,他与小蓉商量另觅藏身之处。
于是,三天后小蓉的出租车就载着少华和简单的行囊来到了汽车客运中心旁边的康阳小区。
这里是甘阳县城的二环外,郊外和城区交界处。这里全是两三层小洋楼,安静,空气好,是康养的最佳地段。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这里住的全是外地老人,专程到这里疗养的。除了这里的房东外,几乎不会有当地人来这里。
相较老城区,这里似乎更安全一些。住宿条件也好,环境自然比老城区好太多,每个民宿里面都有一个小小的便利店,基本的生活需要足不出户就能解决。少华对这里甚是满意,再也不会遇到烟荒了。
这里远离县城区,遇到熟人的几率很小,特别是…..少华心里浮现年春的身影,曾经十分亲密的人,如今又成了他最大的禁忌,在他心里矛盾又沉重。
他们之间的过往,包括那个家,孩子,家人逐渐淡泊,逐渐远去,恍若前世今生。他心中最深的歉疚,便是他最大的心理包袱,他不愿面对,也无力担负。
在他心中,他早已舍弃他们了。他们已经成了他无力供养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