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里乌斯是鱼群的二把手。
若说提图斯是海洋极富智慧与领导力的虎鲸,那他便是生性好斗,善出奇制胜的虎皮鱼。他不似提图斯一般在是否利用鱼群的问题上优柔寡断,在他看来,鱼群就应当为胜利而牺牲。
他们已经失去了家乡的庇佑,为何不能为光明的未来而战呢?
“狡猾的希伦人妄想通过谈判熄灭我等的怒火,”身穿皮革粗布,外披黑色马甲的尤里乌斯立于黑旗下,湿润的弯刀直指那两艘如青鲨般的海舰:“饥饿的鱼群呐,此刻便是捕食时刻!”
数千只虎皮鱼应声入海,趟着雨水落于海舰之上。恶劣的天气丝毫没有影响双方的斗志,但逐渐拥挤的甲板已无法承受渔夫与鱼群间交战的怒火。
卞邪带着海骑退守驾驶舱附近,铁盾垒砌的临时战墙阻隔着海贼的进一步入侵。不久前,他们与二舰的驾驶舱重新取得了联系,两舰汇合及时,虽拦下了两三波海贼的莽撞进攻,但船舰始终没有艨艟那般灵活。多次的船与船撞击,使得他们不断地消耗着船舰上的源能,只为稳定海舰在海洋的位置。
“大人啊,这般下去不是办法,”手持源能枪的尉官抵在坚硬的护盾上,将最后一组充能弹匣扣入枪中,“两舰的储蓄仓源能已经快要用尽了,我们得尽快找准方向突围!”
话音刚落,身旁一位海骑就因中弹而倒下,热腾的血猝不及防地就溅射了在二人的脸上,然而暴雨汹涌,脸上的血很快就被冲刷干净,只留下了黏糊的触感。
卞邪抹了把脸,连带血水也一起抹在衣服上,在雨中尽力稳住手臂,端着源能轻狙枪谨慎地拉出掩体,聚焦后精准找到的目标,将那偷袭的海贼一枪毙命,散开的源能火粒子及时爆开,炸散了周围的一众海贼。
这是他弹匣里最后一发带有晶源火种的子弹了。
心中不由得叹气,当年在西元时,那南庄园的火种多如牛毛,他就该像那强盗一般,不择手段地“威胁”司黎艾,将那便宜火种全部收入囊中。
“雨势太大,两舰无目的的突围航行消耗的源能更多,”卞邪本想展开怀表一看,却是发现那钟表已然停在了八点十七分,一边心想着如何多讹司黎艾一只防水的怀表,一边道:“海域的雨多半要到午间才会停止,昆已经在努力收取一舰的信号,应该很快……大人趴下!”他一把揽住中年尉官,一手倾斜铁盾,这才避过几发枪弹。
那尉官不由得破口大骂:“他|娘|的这群臭鱼烂虾,这些年到底抢了多少源能啊!”
“大人!”从驾驶舱方向而来的一位海骑蒙着雨水,怀抱着一盒新的弹匣,一路跑到卞邪身前,刚想行礼就被卞邪打断:“免礼,说重点!”
“嗷……昆阁下前来询问指示。”海骑将那盒弹匣递给一旁的中年尉官,尉官一边向一旁的海骑发放新弹匣,一边听他道:“已经重新锁定了一舰的位置,但联系不上一舰的驾驶舱。”
雨声大,甲板上的大家都吼着说话,那尉官大声道:“我们源能不多,汇合要紧!”又见那海骑挠了挠头,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又大声问:“怎么?还有什么没说?!”
那海骑也跟着吼:“我们的侦查仪探测到一舰周围有不明船只,怕是一舰也在被海贼追赶啊!”
听此,卞邪也不由得大骂一声。这些天虽不是第一次听这位清冷俊秀的小舰长骂脏话了,但周遭的海骑还是被这气势吓得一抖。
总觉得小舰长不像是在骂人,像是准备同归于尽,连自己都炸得连骨灰都不剩。
卞邪思索片刻,终是决定:“原地呆着不是办法,让昆确认一舰位置,向他们的方向突围。”
又考虑片刻:“准备好信号弹,临近一舰再放。”
海骑收到命令,马不停蹄地又冲向驾驶舱。
不过与海贼交火几轮,船舰就响起了起航的警鸣。那些海贼不明白这警鸣的含义,要么依旧向前冲锋着,要么直愣愣地寻找着声音的来源,只有守于驾驶舱外一圈的海骑已经做好了海舰突围的准备。他们将烟雾弹扔与铁盾前,不一会儿就形成了一个隔离带,视野里再也见不到一只海贼,随即全部靠于船舱及驾驶舱一旁的围栏,将那上面的小阁打开,拉出安全带,几人一组死死绑在围栏的扶手上。
卞邪猛地敲了敲驾驶舱的门,随即,源能加持下的海舰做了一个四十五度角的加急甩尾,碰撞声与浪花声接连响起,随后又是几番颠簸,在无数惨叫与落水声后,海舰终是突围成功,朝一舰的方向加速行去。
心跳如奏雷鼓,卞邪硬压着反胃与眩晕站稳了脚跟,将安全带一松,拍了拍身侧那中年尉官的背:“大人没事吧?”然而只见那尉官忙得摆了摆手,与其他海骑一样,直接反身面朝大海一吐为快。
并非是没有经历过源能上升后的高速行驶,但这么刺激的可经历不了几次啊!
从驾驶舱出来的昆十分兴奋地寻找着卞邪,欢喜道:“海神呐,我与大副简直天作之合,我那个一推源能,他那个大转弯稳定船身,我|草|太帅了——哎,什么情况?”走至卞邪身旁,他见那中年尉官一副虚脱模样,一脸尬笑看着他。
不得不说……现在的小年轻掌船主打一个狂飙。
卞邪微微弓着身子,耐着呕吐感,直接给了昆脑袋上盖了一掌。
却是双腿一软,视野一黑,感觉自己一瞬间被一双精壮有力的手臂架住,模糊间听到昆和那位中年尉官不停地唤着自己。
胸口……心脏……好痛!
“大人……大人,阿邪!”
烫,好烫,好痛……
“阿邪,你说什么?”
“药……花……天堂……天堂花……!”
昆顿时清醒,下令清理甲板,点明人数,架着卞邪赶紧回了船舱小阁。
……
这场迎接夏日的雨终是来到了源城西元。因雨势过大,连民会都休会了三日。
暴雨下的南庄园一片死寂,只有一家独栋宅院在此刻显得分外热闹。司家宅破天荒的在白日就亮起了灯,偌大的一楼大堂被不速之客占据,气氛压抑。
大堂摆设简约,一排木质酒器收纳柜分隔开放式吧台与会客厅,一扇落地窗连接会客厅与后花园,落地窗旁摆放着一台正在播放音乐的新式机械留声机,与雨声共奏。
会客厅内,东南两侧置花鸟纹丝绸长沙发,西北两侧置青橄榄藤纹丝绸单人沙发,环抱白色大理石茶几,极致简奢。
司景旭坐于北侧的单人沙发上,广禄守在他的身侧,由家中管家携仆从为三方落座的客人看茶。
一方是他的好友予怀松,也就是西元码头的予巡防长。他本是带着不久前新采的夏茶海中之露前来司家做客,谈论这些天行会还未处理的事项,谁知刚到不久,就见黑骑包围了司家,不一会儿,一辆机械马车便徐徐而来。
艾琳刚为他开门,他站在玄关处,见那马车门开,下来了一位身穿青绿色格纹西服的中青年绅士,双耳耳廓处挂着一对半圆弧形的金属色的不明饰品。此刻,他正端坐在东侧的长沙发上,对司景旭欠礼道:“沅南军|务执政官,左霈,叨扰司二先生了。”视线一转,落到对面那位少年人身上,疑道:“不知这位是……?”
那少年着一身墨绿色燕尾服西装,机械左臂仅露出手腕以下的部分,薄唇眉寒,戴着一副金边单眼镜,身姿笔挺地坐于沙发上,毫无半分少年人的稚态。
予怀松不是第一天见他。春天时他来过司家做客,正巧碰到过少年与司景旭相谈。
司景旭还未开口介绍,就听见那少年冷声道:“疫城牺政外交执政官书|记,维克萨卢姆·多利安。”
“维克书|记,哦,我可以这么称呼您吧?您是维奥蒂亚人?”
“是。”
“原来如此,”左霈温和地勾唇一笑:“听闻疫城最是包容天生残疾的维奥蒂亚族人,是因为维奥蒂亚族中某系有皇室血脉,见您这般……稳重,定是资质过人吧?”
“多谢。”维克毫不在意这夹枪带棒的言论,仅是随意应了后,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二人来此的目的很明确,皆是为了司家重新与疫城总督达成军|务资源合作之事。只不过这西元的执政官还未派人前来,这沅南的执政官倒是先越俎代庖了。
“您有所不知,这并非是执政官大人想要主动介入,”左霈从公事包里取出一份信笺和羊皮卷,放到茶几上推到司景旭的面前:“当年司大先生与塞萨利,也就是古都谈这笔生意的时候,同当时的大骑士长,也就是现在我们尊敬的督君作了备案,还请司二先生亲阅。”
所谓督君,指的是源城总督,尹佐。
听此,司景旭不由得脸色一僵,抬眼时发现予怀松也是敛容屏气,一脸严肃地拿起面前的茶杯饮了一口。
丢给司黎艾的烫手山芋,终于是交到自己手上了。
司景旭展开那信,细细读着。
你做得很好了,阿黎。
……
直至次日晚霞时,牺政的雨才停歇。
司黎艾再也没收到过卞邪的讯蝇,也整整一日没见过春了。
舰长宅院,一位女仆唤0前去院门前收范德萨校官的物件。司黎艾听此,还以为是卞邪亲自寄了东西回来,匆匆朝院门口走去。
只是刚至玄关,见院门前是一位拄拐的老夫人。她戴着老花镜,手挽着一包精品纸袋,和蔼地朝玄关处看去,毫无半分久等地愠气。她见那位身穿深蓝侍从服,耳配银莲花耳扣的青年碎步前来,确认道:“你是代理舰长……哦不,校官大人的专属服役吗?”
见那老夫人略显吃力地仰着头,司黎艾毫不犹豫地单膝下跪放低了姿态,他双臂交叉放于胸前,那双狐狸眼散着礼貌而友好的善意,温声道:“女神保佑您,尊敬的女士,罪人是校官大人的专属服役。”
听此,老夫人将拐杖依靠在门上,作祈祷势,最后将食指轻点于青年的天目上:“女神聆听你的忏悔。”她见他举止有度,礼仪也学得极好,心想错不了,便把那精品纸袋递给了他:“大人虽说会亲自来取,却迟迟不见来访,想来是公务缠身,我便亲自来送。”
“这物件贵重,不好叫普通家仆来验收,你先瞧瞧,若是有不妥之处,我便带回铺中。”
那点于天目的手指一触即离,司黎艾还未反应过来,那精品纸袋已经被他抱在了怀里。这是他第一次受到点化,听闻只有获得本地居民的认可,才会收到来自祂们独有的洗礼祝福。
他心中复杂激荡,只感一股暖流徘徊心口。随后定了定神,想来是卞邪定制了物什忘了取。他将那精品纸袋小心翼翼的拆开,发现里面是一个鎏金的机械首饰盒。他见过这种盒子,只需顺时针拨动右侧的齿轮,盖子便会朝后渐渐掀开,里面的首饰便会展露其貌。
只不过,卞邪怎么想起定首饰了?
随着清脆而流畅的齿轮声响起,半轮拨去,已见端倪。影于盒内的首饰似有宝石点缀,不过吸收了那晚霞的一丝余光,现如今只展露半分就惹得有些晃眼。他眯了眯眼睛,约莫是拨了一轮便卡住拨不动了。
一小簇碧色的火光在余晖下燃烧着。
“这……!”司黎艾一时哑然,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盒中之物。
手工编绳,两端被扣在两侧立起来的小齿轮凹陷处上,中间坠着一枚小拇指头大小的,被打磨的极好的菱形火种,火种外层被一圈银色的橄榄枝缠绕,与那编织绳连接在一起。
那老夫人耐心解释着:“为避免火种碎裂,上面用得都是防燃耐高温的材质……你若不懂,便看看是否有损坏之处吧。”
司黎艾有些无措地看了老夫人一眼,又紧张地用食指去勾那枚菱形的火种,仅是在霞光的照射下,它便生出了暖意——这是从纯度极高的斯特克晶源中采集出来的火种。他是了解牺政矿区的情况的,像这种纯度的斯特克晶源,卞邪怎么会拿它只做一件饰品?
司黎艾心有猜测,强压着内心的激动对那老夫人说:“敢问女士,这火种的来源,大人可有透露?”
没想到这青年还懂火种。老夫人当他是怕火种来历不明,解释道:“放心,听大人说,这火种是他从外地取来的,说是朋友相赠的礼物。”
外地取来?
朋友相赠?
意思就是说,这枚真的是丰收祭他悄悄藏在帕子里送给卞邪的那一枚吗?!
司黎艾心潮澎湃,不由得再看了那火种一眼,爱不释手地又摸了摸,夸道:“巧手难遇,真是赫菲斯托斯降世!”要知道,火种制成饰品的难度极大,高纯度的晶源多磨都是浪费,一若不小心磨过了头便会使核心粉碎,是复原不了的。
老夫人莞尔,交代两句后便离开了。司黎艾将那吊坠收到卞邪卧房的抽屉里,在事务室等到晚钟打响,直至梵朵儿入室告诉他,罗德今日也不会归宅了。随着消息传来的,还有一卷抬头为0的转移文书。
右下角还给他留下了一个装模作样的签名位。
还真如诺曼所言,留不了多久。
“你要想,你还有七日的逃避期,”春风尘仆仆地打开落地窗门,在司黎艾阴冷地视线下拉开书案对面的椅子坐下:“对我凶有啥用,你就跟那烤架上的肉一样——香得谁都想吃一口。”
所谓那七日,指的是那转移文书上被人忽视的备注项,七日忏悔礼。
入夜,司黎艾还是习惯回到卞邪的卧室,几日下来,室内的橄榄花香已然淡去,只能靠他日日沐浴后,闻那似像非像的味道度日。他警告春不许乱动室内的物品,除了那张他坐过的椅子,其余都不允许她触碰——春骂他是占|有|欲过剩。
春今日着一身轻装夜行衣,披着兜帽斗篷,看上去干干净净,却是能闻到些血腥味。
司黎艾不由得疑道:“你去哪儿了?”
春盈盈一笑,“哎呀,小女也是有秘密任务的嘛。”
罢了,看样子是黑市的任务,与自己无关。“有什么新消息了?”司黎艾坐在卞邪常坐的椅上,手不自觉地摩挲左耳垂上的银莲花耳扣。
“若你问军|务,我想想……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坏消息。”司黎艾没在意前半句那“若”。
“三舰会师,发现一舰身后跟着的是雄鱼的主船,不得已与海贼大战一场,伤亡惨重。”春躺在椅背上,拿出腰间的匕首把玩,观察着司黎艾那坐立不安的表情:“好消息,雄鱼的主船早已被我方将官占据,鱼群溃不成军,不出意外……喂?你在听吗?”
心情真是天堂地狱走一遭。司黎艾有些恍惚,甚至没听清那“将官”说的是谁。他两步走到春的面前:“……你再说一遍,太紧张了。”
那眼神都温和半分,还拿起桌面上的壶给春倒了杯水,连带着春的心情也好多了:“听说占据雄鱼主船的是范德萨将官,就是小舰长的叔叔,具体情况暂时不知,但总算是赢了。”她浅浅饮下一口,润了润嗓子才继续说:“照航程来算,明早你俩就能见到了。”
司黎艾双手合十,“多谢告知。”
“折煞啦,司小先生,都是合作罢了。”春将那小青瓷杯放下,发现手上的机械手环突然亮起了红灯——戒备警告。她立马将匕首重新挂到腰间,站了起来:“关于交易的事,你得做好准备。”
“……什么?”他还有些惊魂未定,也不清楚那所谓的“交易”指的是哪件。
“司家和疫城海域的交易,”春走到落地窗前,戴好兜帽,长话短说:“拉普拉斯派人去了司家,想要尽快拿下这笔生意。”
“什么?!”
“放心,一切都在计划内,”春取下腰间的面具戴在脸上,声音变得粗糙难辨:“有不速之客靠近,小女不便久留。”话落,就见她那机械义肢脚踝处的齿轮猛地转动起来,她两步踩在阳台的围栏上,利落地翻身上了宅院的屋檐。
策马声由远及近。
不过一刻钟,梵朵儿匆匆敲响室门,道昆阁下驱马前来,让司黎艾速速下楼。
“等等。”
临走前,他将一卷文书和信笺递给梵朵儿。
“若是督君寻我,请将这两物交付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