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阿父,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
“你阿父没告诉过你吗,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杀了我,就再没人知道孤城的真相了”
……
“少主公!”
凌不疑猛地睁开眼。
阿飞赶紧上去搀扶,“少主公,你刚才做噩梦了吗,一直喃喃自语着,吓死人了”
胸前传来沉重的痛意,裹紧的白色纱布又因为动作渗出点点血迹。
凌不疑伸手拂上伤口,痛意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现在情况如何?”
阿飞倒豆子似的给他报告,“除了彭坤带着的那些近卫亲兵比较难缠,其他人要么不堪一击,要么利落投降。
现在寿春已经被完全控制住了,彭坤和其他贼将都被活捉,只等押回都城受审。”
凌不疑点头,放下心来。
他们入城时迎来了一场混战,几个投降的将领再次反水,联合彭坤,发起反攻。
凌不疑带人冲在最前,一路和这些核心力量纠缠,誓要生擒彭坤。
最后关头,彭坤不敌他,又故意以各种言语冲击,趁凌不疑一时不备,直直对着他胸口刺了一剑。
凌不疑倒下前最后见到的画面是彭坤不甘的被按趴在地,阿起阿飞惊慌的向他冲过来,远处模糊看到一片白影,是崔琢从另一路打过来了……
于是他安心的,也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
战后的琐碎工作非常繁杂,而这本来都该是凌不疑的活。
崔琢面色淡然,一道道命令传出,各项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
没人知道她心里正在疯狂输出。
彭坤那一剑扎的很深,当场血流不止,沉甸甸的夜色,四处是晃动的火把,远处传来打杀声,独此处诡异的停滞。
伴随着阿起阿飞的呼喊,崔琢那一刻都在想,若是凌不疑从寿春出殡,陛下会不会一头晕死过去……
不过他显然命很硬。
彭坤没能刺中心脉,血也在崔琢手下医护兵的手里奇迹般止住。
那小兵自己都惊诧半晌,恨不得把千里之外白羽大营的杜梨拉来看看,你看啊!我止住的!
被逼着学医学傻了的孩子。
崔琢挥手让人下去领赏,一时间百感交集,最后也只能心里骂一句。
命真硬。
*
寿春城的战斗前后持续了四个时辰,最终被全部平息。
该杀的杀该关的关的,崔琢还悄无声息的把自己那几个混在彭坤手下的卫兵收了回来。
服饰装备一换,加上本就是人员伤亡混乱的时候,敌尸统一一焚烧,完美解决。
再就是去看望了一下被管控在府邸中的彭坤夫人,王姈。
王姈精神良好,面色红润,即便因为这场战役显的有些忧心忡忡,可大体推断,她嫁来寿春以后过得很顺心。
崔琢先打了招呼,“你瞧着倒是比以前温婉不少。”
王姈一袭蓝衣,素雅明丽,此时万般的愁绪都化作一声啼哭。
崔琢不紧不慢入内,自己寻了个位置坐下,
“行了,有话快说,我还有事呢”
王姈跪倒在她面前,眼含热泪,“求将军饶过我夫君一命!”
你还挺敢求。
崔琢揉了揉太阳穴,“他都敢造反了,就是陛下开恩,旁人也饶他不得,你当我是神仙不成,什么愿都能许。”
王姈面容凄切,“王家如何你也知道,阿父窝囊,阿兄纨绔,阿母一心想着舅父一家,可以将我推出来为母族牺牲,这些年来,谁知道我喜欢什么!谁在乎我想要什么!
但是他不一样,他早年在孤城受瘴气伤了身体,留下喘疾,所以院中从未有过花草,可他知道我喜欢侍花弄草之后,让人寻了许多珍稀花草,种在院中,就是为了哄我开心”
她说着露出笑来,是真切的幸福,
“因此他不敢踏足我的院子,我当时还安心不少……后来一日夜里,我屋中暖炉点燃帐子,起了大火,谁知,他竟不顾性命,拼了命的来救我!试问我的阿父阿母,哪个又能做到?”
王姈目光决然,“从那以后,我便发誓,我这条命都是他的。”
她又凑近两步抓住崔琢的衣角,“你也定亲了不是吗,你应该能懂这种感觉,若你郎婿哪一日出事,你也会不顾一切的救他不是吗?”
崔琢皱眉,“我郎婿可不会去造反,你少乱说话啊。
彭坤犯的是诛九族的大罪,你才嫁过来不久,又是宣皇后族亲,你想免罪不难,但是他,只能论怎么死。”
王姈怔怔跌坐回去,她何尝不知,只是,只是……
崔琢看她下意识扶上小腹,愣了一下,随后惊诧的站起来,“你有孕了?”
王姈也缓缓起身,“凌不疑心狠手辣,落到他手上,必然要酷刑审问,我告诉你一些事情,再帮你劝我夫君招供,只要能换他死的痛快。”
她眼神定定的,带着些偏执的狠意,“我夫君在都城有些耳目,我也知道了一些,关于凌不疑的事情。”
*
“凌将军既然已经醒了,那我便可放心离去,余下休整人马,押送贼犯的事情,还请将军,上心。”
崔琢语气重点落在了最后两个字上。
彭坤当年害死老乾安王是一回事,凌不疑这么积极来打这一趟又是另一回事。
他想从彭坤嘴里问出什么崔琢管不着,但是无论如何人得押到都城之后才能审。
凌不疑坐在榻边,唇色苍白,少有的虚弱起来,
“铜牛已经被楼犇劝降,你大可缓几日再动身。”
啧,哪壶不开提哪壶。
彭坤的副将马荣,当初手持颜忠的令印打开城门,占领了铜牛。
可就在寿春还在僵持的时候,楼犇以言语劝降,不费一兵一卒,又收回了铜牛。
现在寿春被拿下,那边消息也传了出来。
而崔琢这次的主任务就是调查投敌之事,按理说不用再打一遍铜牛,她是该开心的。
但是她开心不起来。
楼犇啊楼犇,你最好不是在给我找事。
“通敌叛国的大案子,经不起耽搁,明日清早我就会带人离去。”
公事公办的态度,连一句问候都没有,现在真是和她连初到洛阳时的关系都不如。
那些熟稔的交谈,默契的配合,共同行事日日相伴的时光,好像旧日的幻梦,易碎的泡沫,倏然消失了。
凌不疑眼睫微动,没有作答。
还记得以前,崔琢因为假传了他受伤的消息,心虚上门,送了不少礼物,好一通嘘寒问暖。
那时就连嘴上的空话,她都心怀歉意,而不过过去一年,现在差点没命的伤势,也换不来她半句关心。
崔琢对他的沉默毫不在意,这种不忠不义心黑手狠深沉狡诈情义淡漠的人,怎么样都正常。
更何况他们两个现在又没有什么上下级关系,分属不同任务不同的,谁管他呢。
而她现在要回去休整,毕竟还得赶路,寿春距离铜牛还有近四百里,但是因为楼犇这个不稳定因素,她实在不敢慢啊。
*
铜牛县外,程少商正忙着和一老伯打探消息。
“你说他们自那日出城之后就再无消息?”
老伯点点头,“是呀,再后来就那叛将马荣,拿了县令的令印来打开城门,占领了铜牛。不过前两日他又被那个楼公子劝降,现在可算是不用担心啦”
程少商闻言疑惑更甚,“这马荣没杀了那两个县丞就算了,怎么没过两天又被劝降?”
“或许他早就觉得胜利无望呢”
老伯理所当然道,“毕竟前有凌将军领兵出征,后有崔将军赶来相助,他们打了寿春,自然就要来处理马荣,所以这逆贼急急忙忙投降也是正常的”
眼看着老伯就要开始称赞这两个人的丰功伟绩,程少商急忙拉回话题,
“老伯,你进城收夜香,他们可会严查?”
老伯一愣,看了这年轻丫头半晌,“你……”
瞧着不像恶人啊,但是不光明正大进城……该不会是什么逃犯吧!
头发花白的老伯一瞬间福至心灵,面容和善的应下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