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长房因为姜氏的昏倒,乱成一团。
府里其他地方,也是闹哄哄的。
盛国公盛文松看到姜氏昏倒,转身又把儿子埋怨了一通,这才想起去松鹤堂和寿安堂看望父母。
盛淮初吩咐下人赶紧去请大夫,便扶着父亲赶去松鹤堂和寿安堂。
他忘了府门被围,下人出不去,哪里能去请大夫?
远远的,俩人便看到松鹤堂和寿安堂外也站满了羽林卫。
盛文松身子晃了晃,扶着他的盛淮初也吓得心惊胆战:“父亲?羽林卫把祖父祖母住的院子也给围了?”
看来此事应该和母亲放印子钱关系不大?他想着刚才埋怨母亲,多少有点后悔,不过, 此刻他连回去看看母亲如何了,都不敢。
盛淮初其实想先去寿安堂看看,毕竟寿安堂里还住着臻儿,臻儿有孕三四个月了,可别受到惊吓,出什么岔子才好!
他当初和莫珍珠成亲时,才十六岁,而莫珍珠十八岁,比他大两岁。
莫珍珠进门后,一直很照顾他,大概是太照顾他了,他和莫氏相敬如宾,缺少了夫妻间的那种激情,莫氏对他过于周全的照顾, 让他觉得是一种约束和桎梏。
十几年来,莫氏他生了三个孩子,给他陆续纳了几个妾室,而他对莫氏,感情越来越淡, ,甚至是到了索然无味、看一眼都觉得厌烦的地步。
对柳臻儿,他最初感受到的,是从未经历过的刺激。
柳臻儿有孕后,天天在他面前撒娇,也让他产生一种错觉,总觉得柳臻儿没有他就活不下,这种被心爱的女人时时刻刻需要的感觉,对他来说,也是新奇的。
所以,他和柳臻儿的感情,并没有因为柳臻儿搬出去住而疏远,反而借着孝顺祖母的借口,几乎天天往寿安堂跑,去看望能激起他满腔怜惜的表妹。
盛文松父子俩一个要去松鹤堂,一个想去寿安堂,然而,两个地方都有羽林卫守着,都进不去。
盛淮初有点急,跑到寿安堂那边问看门的羽林卫:“我祖母年纪大了,到底为何不许我们进去,若是我祖母收到惊吓,身子不好了,你们可能承担得起这个责任?”
听到他的声音,寿安堂里,柳臻儿尖叫:“表哥!表哥救救我们啊!”
盛淮初更急,甚至想闯进去。
身后一阵吵嚷,盛淮初转身看,又来了一群衙役和军士,正中间走着的,是他的上司,刑部尚书侯明海!
侯明海旁边,则是兵部尚书裴敬。
盛淮初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急忙跑上去作揖行礼:“大人!”
侯明海在朝堂之中向来以黑脸无情着称,看到盛淮初,脚步微顿,他旁边一个中年文士低声介绍:“这位是盛国公府的世子,在刑部供职,是个六品主事。”声音又低了一些:“曾经提为从五品,后来因为盛国公夫人涉及放印子钱,又被驳回去,如今在家歇着,并无办差。”
侯明海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那边几十步外,松鹤堂外面站着的盛国公远远看到这边来了两个身穿浅青色冠带袍服之人,心里也是一惊,他虽然只是一个徒有虚名的国公爷,几十年来从未得过实职,几乎从没有进过朝廷,也知道这是正二品的官服,稍微有点富态的盛国公撩起长袍,一路小跑着往这边来,远远的便拱手作揖:“两位大人! ”
到近前,看到是刑部尚书侯明海和兵部尚书裴敬,盛文松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能让两位尚书大人亲自来到国公府?
他身子晃了晃,幸亏盛淮初在他旁边,一把扯住父亲,低声急切的喊:“父亲!”
母亲已经昏过去了,父亲若是也昏倒,这府里就他一个能主事的了,可他,哪里知道此刻该做什么?
盛国公是世袭的一品国公,侯明海和裴敬虽然是二品大员,对盛文松也得客客气气的拱手:“国公爷!”
盛文松被儿子掐了一下手腕,他多少清醒了些,陪着笑脸:“请问两位大人,今日前来,可是有事?”
侯明海脸上显出一丝同情,转瞬即逝,抬手朝着皇宫的方向拱了拱,声音清晰而缓慢:“国公爷,贵府姨奶奶何惠,乃是十五年前军饷被劫案子中,戚家的女人,戚家人当年全族被流放,上命有言,军饷一日没有找到,所以涉案之人五代之内不准回京 。
如今,何惠到刑部衙门自告,十年前偷跑回京都,被贵府收藏。
且,当年戚家在被抄家前,曾有大批财物寄存在戚夫人的长姐,盛老夫人名下,戚少夫人听闻如今北地胡人犯境急需军饷,自愿将当年所藏之物献给兵部作为军饷以赎罪愆,下官和裴大人奉上命,前来和盛老夫人交割。”
盛文松一愣一愣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迷惑,交割财物?有这么交割财物的吗?
盛淮初在旁边身子抖如筛糠:祖母,私藏罪臣家眷,私藏罪臣财物?
他在刑部当差快十年,对于刑罚,比父亲盛文松知道的多得多!
私藏罪臣家眷和私藏罪臣财物 ,都是欺君之罪!稍有不慎,结果便是满门抄斩!
侯明海朝着人群挥了挥手,他身后的衙役散开,从人群里被拖出来一个手上戴着镣铐的女人,盛淮初抬眼偷看,这个女人正是老姨奶奶何惠!
盛文松看到父亲身边这个老姨娘,蓦然生出一股子怒气,喝道:“都是你这个女人!十几年来搅得我们府上不得安生,如今还敢诬告?”
他往前走,被侯明海身后的衙役拦住,盛文松指着惠姨奶奶:“你满嘴胡说!攀咬国公府!依律便该严惩!”
具体如何严惩,他其实也说不出来。
惠姨奶奶抬头,脸上苍白隐忍,她被人拖着,应该也是受过刑了。
也是,当年饷银案震惊朝野,又因为二十万两饷银到最后也没有找到,所以戚家和另外几家人被抄家流放时,上命是这三家五代之内, 不得离开流放之地。
何惠能从流放地回来,且在国公府里隐藏了近十年,即便这次她是自告捐献财物,也是不可饶恕的重罪!
盛淮初看着老姨奶奶,最近他经常来寿安堂陪柳臻儿,柳臻儿时不时的会去旁边松鹤堂和老姨奶奶说话,他也陪着去过几次,对这个慈眉善目说话温和的老姨奶奶,他其实是很有好感的!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幸亏有这个老姨奶奶对祖父细致入微的照顾,祖父才能身子越来越好,返老还童般的容光焕发!
她怎么能去衙门里翻旧账,害了国公府上下几百人的前途未来,甚至是性命呢?
容留私自从流放地逃回来的罪犯,便是这一条,就够国公府阖府上下,被重重治罪了!
那边兵部尚书裴敬和盛国公府并无交情,之所以他今天跟着来,也是因为这个女人供述的其他事情,牵涉太大,他轻咳一声:“国公爷,还是找个地方说话吧?”
盛文松木木的看着脸上笑意不达眼底的兵部尚书,脑子里一团浆糊,不知该做什么才对。
那边有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往这边来。
看到裴敬,二老爷盛文韬站住,整理了一下衣袍,然后单膝跪地:“末将,西北军四品骠骑将军盛文韬,见过裴大人!”
所有的军职武将,除了藩王所在地未入册的私兵外,均需在兵部造册登记,受兵部管理,兵部尚书,算得上是盛文韬顶头上司,对裴敬行此大礼,是该当的。
裴敬已经六十多了,比盛文韬大个十几岁,当年也曾在边境身先士卒的戍过边,看到因戍边而身残荣养的后辈,也多少有点动情。
走过来亲自扶起盛文韬,吩咐:“今日老夫来是公干,咱们进去说话。”
盛文韬心里苦涩,恭敬的请裴敬在前,他等裴敬进入松鹤堂大院,他才扶着夫人杨氏,跟在后面进入父亲的院子。
院子里,老太爷站在廊前,似乎等了很久了,看到裴敬和侯明海一起来,他微微闭了闭眼。
然后看到一群人后面,被人拖着的妇人,他脸上动容,就那么直直的看着。
惠姨奶奶似乎很是愧疚,被衙差们扔到院子中间时,她趴在地上,不敢抬头看老太爷。
盛文松跟进院子,这才看到院子一角,母亲坐在一张椅子上,身边围了一圈,都是羽林卫。
老夫人看到何惠被拖进来,起身激动的怒骂:“你这个丧门星!当初你偷跑回京,是谁可怜你,收留了你?如今你敢害了我们国公府!你死了的婆母半夜了也会来找你!惩治你忘恩负义!呸!狐媚子霸道的贱货!丧门星 !进了戚家、害得戚家家破人亡,如今来了我们国公府,又害得我们府里遭灾,你就不该活着!你怎么不去死?你早就该死在流放路上!死在北地!”
她要扑过来和何惠厮打,被身边的丫鬟拉住,羽林卫仓啷一声,抽出腰间佩刀,唰的在老夫人身前空劈了一下,老夫人吓得往后一仰,一屁股又坐在了椅子上!
何惠原本多少是有点愧疚的,此刻听到老夫人骂的如此恶毒,她双肘支着自己的身子,抬起头,嘿嘿嘿冷笑:“我该死?我害的戚家家破人亡?姨母,这些年,拿着我婆婆的嫁妆,您过得可好啊?”
她看向裴敬:“裴大人!罪妇提告,当年兵部丢失的二十万饷银,是被我公公藏在了婆婆的嫁妆宅子里,后来,被盛家这位老夫人偷偷运回国公府,十五年了,这笔银子不知道还有没有,想来找到这笔银子,如今在北地戍边的将士们,便不会缺钱用了!”
盛文松盛文韬和盛淮初,以及陆续跑来刚进院子的盛家男人,都是一脸惊骇,看着老夫人。
当年杀了上百口,流放了上千人的饷银中的银子,一直藏在国公府?
刚刚醒来,硬撑着来到松鹤堂的姜氏,脑子里轰然一阵霹雳巴拉的白光闪过。
先是庆幸府里的灾祸不是自己惹来的,转瞬便想:还不如是自己放印子钱引来这场灾祸呢!
当年的事,她虽然不十分清楚,但也知道老姨奶奶的话,并非空穴来风。
裴敬和侯明海互相看看,侯明海朝着门口大喊:“带人犯!”
老夫人眼睁睁的看着已经赎身的梅嬷嬷,姜氏回头,则看到了跟着她近身伺候近二十年的姜嬷嬷!
梅嬷嬷和姜嬷嬷都穿着白色的囚服,囚服上赫然有鲜红的血迹,这应该是被刑讯的痕迹。
俩人身后还有三五个人,老夫人和姜氏看过去,都是十五年前曾经在她俩身边伺候过的老人!
姜氏身子晃了晃,被她身边站着的三儿媳陈氏扶住,陈氏惊慌的喊:“母亲!你可不能昏过去,您管家几十年,还得您来说清楚,咱们府里没有做过的事,打死也不能认啊!”这罪名若是认了,怕不得满门抄斩?
她什么都不知道,只一门心思坚信国公府是被冤枉的!
姜氏被儿媳这几句蠢话刺激,怒火中烧,反而再也晕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