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44
弥月曾经在伦敦有过一年的交换留学经历,那还是在大三的时候,她租住在一家沿街的公寓里,窗外边有很漂亮的花架。
整个英国都可以说是“美食荒漠”,所以那时候,每周最重要的事就是和友人四处寻觅中餐馆打牙祭。
之后几次去,都是短途,商务行程,出门便上车,晚上回酒店已经快要深夜。
弥月很少再留意过街旁的风景了。
她只记得伦敦雨雾很多,空气常年潮湿,老天爷全凭心情就下起雨来,所以,一把伞是必不可少的。别的没什么,试一下婚纱,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吧。
弥月又装上相机,打算过去那边拍一拍。
然后,晚上的时候,她得知谢梨也会去。
这对弥月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
“嫂子,你不会嫌我打扰你们二人世界吧?”谢梨打电话来问。
弥月被她这一声嫂子叫得快起了鸡皮疙瘩,连连摇头,“不,不,怎么会。”
“哈哈哈哈哈……”谢梨哈哈大笑起来,她知道弥月听不惯被这样叫,“我开玩笑的,姐姐,我还是叫你姐姐吧,叫嫂子,我自己都不习惯。”
弥月点点头,“不过,你怎么会要去伦敦?”
“这个么……工作安排,工作安排。”谢梨不愿意多说的样子,弥月也就没有追问。
隔天,她在一阵闹钟声中醒来,洗漱过后,照例穿得很保暖,一件驼色高领羊毛衫,加绒的牛仔裤,外罩大衣,脖子上还搭了条米白色围巾。伦敦的冬天也很冷,这是她领教过的。
结果晚上到机场,和谢梨碰面,对方居然穿了一件粉色郁金香图案的套头毛衣,下边是玫红色超短裙,一双又长又直的腿就这样大喇喇露在外边,长筒靴堪堪遮住膝盖。外边一件白色毛茸茸的大衣。
“好像一只雍容华贵的母熊。”徐朗行双手环臂,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边,严肃地评价道。
“徐朗行!你要死啊!”谢梨气得不打一处来,长筒靴在地上蹬了下,就要上前打他。
徐朗行一边嚷着“你别玩不起”一边想往谢不琢身后躲,哪知谢不琢此人是个擅长落井下石的,眼看着谢梨扑过来,他慢悠悠往旁边走了一步,徐朗行就完全暴露在攻击范围之内了。
“啊!女侠饶命!”徐朗行夸张地叫起来。
弥月在一旁看得眉眼弯弯。
此时是A市的冬天,城市这座钢铁森林呈现出无比的肃杀萧条之气,仿佛不近半点人情。然而此刻,却很容易令人想起八竿子打不着的滨城海岛。
那个发生了许多事的炎炎夏日,如果没有遇见他们,她大概会很难度过。
其中最大的意外,大概要属谢不琢。
他是她最应该感谢的人。
弥月下意识侧头,看了眼身旁的男人,他却挑了下眉,“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弥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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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不琢是有私人飞机的,由A市国际机场负责非常维护的一架湾流,是谢老爷子在他十六岁时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但谢不琢不怎么喜欢。因为谢老爷子的审美古板,给它换上了一个十分中规中矩的商务化涂装。
何况使用私人飞机出行要提前申航线,而决定来伦敦不过是谢不琢昨晚一时心血来潮……自然没那个时间。
弥月对此不知情。
她以为试婚纱是谢家的安排,这会儿并没考虑太多,加上昨晚没怎么睡好,梦做得很混乱,于是,从上飞机开始就拿出眼罩,躺下睡觉了。
醒来之后,天色微微向晚,飞机航行在一片偌大的云中,橙红色的晚霞金光坠下,分外瑰丽。
她静静坐着,发了一会儿呆,听到隔壁谢不琢正和徐朗行说话,聊的有一搭没一搭。
这种感觉像极了一觉睡醒,回到学生时代,看见窗外晚霞漫天,隔壁男同学在聊着可有可无的话题。
弥月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伸了个懒腰爬起来,打算去一趟洗手间。
洗手间内部有人,她稍微等了会儿,再上完回去,远远的,就看见谢不琢和徐朗行站到另一边,靠着谢梨床边的挡板说着什么。
再看一眼,弥月一下子惊讶到。
她和谢不琢是隔壁座位,中间原本有一块私密隔板,这时却不见踪影。
只见空姐熟练地拿出白色床单,摊平,捋顺,铺在谢不琢……和她的铺位上,瞬间就把两个套间打通,成了一张套间内的双人床。
“…………”
弥月当年坐飞机去伦敦,还没有见过这样的操作,不知道是那时刚巧没碰上,还是近年才新有的设计。
而且,弥月注意到,徐朗行和谢梨的套间都在侧边,她和谢不琢的在中央,而相同的中央套间还有一个,空姐一路过来,已经铺好了。
看来是默认这样做的。
她慢吞吞走到谢不琢身边,张嘴想说话,但徐朗行还在呢,也不能怎么说。
“那个……”弥月朝双人床那儿示意,期盼谢不琢能说点什么。
谢不琢却轻挑了下眉,“嗯?”了声。
看他这佯装无辜的样子,徐朗行忍不住在心里呸了一声。
肯定是故意安排的!
然而,他还真错怪谢不琢了。
谢不琢的票一向是秘书定的,而不巧,那位惯常负责行程的秘书身体不适,便交托另一位助理帮忙。这位助理是看在一位亲眷的面子上塞进来的人,别的没什么,办事能力也比较可靠,但迟迟没得到重用就是因为他老爱做一些画蛇添足的事,“揣测君心”有时候揣测得不准就很不讨人喜欢。
秘书敢把这个任务交给他,也是因为经过这几年的沉淀,这位助理老毛病改了不少,谁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位助理一看搭飞机的是谢不琢和弥月——迟总可是私下说了,两人是已经领了证儿的夫妻,那可不得把双人床安排上吗?
谢不琢心思通透,当下就想明白了。没出言阻止,是想看看弥月怎么说。
她和闻琛在一块儿几年,好像只学会了顺从,明明当年还有点儿小爪牙亮一亮,不伤人但也够让人见识到个性。
然而,面对谢不琢的一声“嗯?”,弥月考虑的是,眼前这位是老板,金主爸爸,而他前不久刚说过要她“演得像一点”,她再当着徐朗行和谢梨的面说把床分开,岂不是又朝引人怀疑的方向狂奔了?
弥月摇摇头。
“没什么。”
然而当夜幕降临,舱内灯光熄灭,她便后悔了。
躺下之后,近在咫尺的地方,就睡着谢不琢,狭小的空气里,似乎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柑橘调味道,不明显,但存在感却很强,总是在你以为习惯了它的存在的时候,忽然冒出一种新鲜的味道。
是谢不琢身上的味道。
即便在冬天里,也让人想到干净的柑橘园。
弥月穿着打底衫,连内衣也没脱,只松了个扣子,躺在那儿也不敢怎么动,总觉得拘束。
毕竟是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同床共枕。
察觉到又有什么回忆涌现上来,弥月闭了闭眼,想了点其他的事转移注意力。
后来,扛不住睡意,渐渐睡着了。
第二天,晨光微露,机舱里的人醒的很早,弥月迷迷糊糊地听见徐朗行在损谢不琢。
“不是习惯一个人睡吗?啊?在滨城的时候,就给我那么大,那么点儿大一个沙发床啊,还特别硬,睡得我腰酸背痛,”徐朗行饱含愤怒地控诉道,“我看你这毛病是不是因人而异,你这不是睡得挺香的吗?”
他的愤怒中含有夸张成分,更多的是在调侃——哟,兄弟,重色轻友了不是?
对此,谢不琢声线冷淡,言简意赅地回了个“滚”字。
弥月揉了揉眼睛,坐起来。
谢不琢看着她,也有点儿心烦意乱。
昨晚,他几乎一夜没睡着,不是因为不习惯床上忽然多出来一个人,而是这人睡得挺香。
很少有人知道,谢不琢从小到大都这么洁身自好的原因,是因为他本身就是理智与道德占上风的人。虽然平日懒懒散散的模样让人觉得很不像。大家都以为他不乱睡女人,是因为眼光太高。也有不少人偷偷猜测,他私下其实玩儿得很花。
然而,其实,谢不琢真就是一张白纸。他对感情有种按部就班的预设,先有了解对方的想法,之后心意相通,至于身体上的交流,那该是最后一步,水到渠成才对。
说白了,骨子里还是个纯情派。
但遇上弥月,纯情派也只有甘拜下风,在一块儿这么多天,她是真不带正眼看他的,就连睡在他旁边也没什么心理负担,套间私密性极好,她却半点不担心他做什么似的。
尤其两个人还有过一次意外。
谢不琢没打算把那次意外当作什么筹码,或者是,自己在她心中不一样的某种证明。并不是这样。他十分清楚,自己只是被当做了闻琛的替身。
所以,现在,因为弥月还是清醒的,所以对他就没半点心理障碍了……是这样吧?
有生以来,人见人爱的谢大少爷第一次怀疑起了自己。他环着手臂靠在一边,眉宇微微拧着,像在思索什么。旁边徐朗行不看气氛,还在揪着双人床不放,他掀他一眼,拖长音说了句,“滚啊。”
徐朗行从善如流地滚到一边去了。
以他们十多年的铁交情,他判断,这个时候不要去惹谢不琢比较好。
然后,他看到弥月过去,像是打算和谢不琢说话。你看,到底是闪婚,对对方的脾气还不了解吧,这时候的谢大少爷是最难伺候的。
“你昨天没有睡好吗?”弥月先是观察了下,心里有点儿忐忑。
她应该……没有干什么吧。
有个秘密,很少有人知道,那就是弥月睡相很差,小时候和钱孟乐挤一张床,能把被子全部卷走,还创下过把钱孟乐踢下床底的记录。之后她也没怎么和谁同床共枕过,所以也无从判断。
谢不琢居高临下,淡淡瞅着她,最后还是“嗯”了一声。
他这不满中略带挑剔的眼神,几乎坐实了她睡相很差的猜测,弥月抿了抿唇,“不好意思,我睡着可能有点爱乱动,小时候的老毛病了,还以为改了。”
话说出口,没得到回应。
弥月琢磨着自己可能真把这位少爷得罪了,难不成踢到了还是打到了……正这样想着,忽然听见谢不琢漫不经心说了句,“应该改了。”
弥月眨了眨眼,不太明白的样子。
就听他续上后半句,像是为了打消她的顾虑而出面佐证,“你那次也睡得挺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