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票的人都陆续进场。
莫爱走到第四个展区,见到想了好久的叶沁沁。
她是带陈逸然来的,礼宾部的小哥哥终于追到了心中女神。
把陈逸然打发去拿水,叶沁沁装模作样地看着展柜里的书画作品,斜身暗搓搓地问莫爱:“旧情复燃,什么感觉?”
莫爱眼眸一阵忙乱,叶沁沁口味一向很重,绝不是问她感觉开不开心这种轻描淡写的问题。
她舔了舔嘴唇,目光闪躲地说:“什、什么什么感觉?”
叶沁沁邪邪笑着:“就是那种很多年不使用的物品,再拿出来用的时候,感觉还趁不趁手?”
“听不懂……”
“装吧你,看你满面桃花的样子,猜也知道是相当趁手。”
“……”
莫爱脸红得要盖过腮红,周围全是来往驻足的人,她可不敢跟她深聊这个话题,于是另辟蹊径问:“你、你们俩是不是好事将近?”
她看到了叶沁沁手指上的钻戒。
叶沁沁看一眼正走过来的陈逸然,说:“要不是他想结,我宁愿谈一辈子恋爱。”
莫爱笑说:“结婚,你也可以理解为谈一辈子恋爱呀。”
叶沁沁痴痴一笑道:“你怎么……还这么天真。”
莫爱不解:“哪里天真?”
“结婚和恋爱是两码事,”叶沁沁目光失神说,“你只是幸运,想结婚的人和想恋爱的人,是同一个人。”
莫爱领悟出她话里有一种不得不妥协的意味。
她摸了摸叶沁沁中指上的钻戒,问:“你只想跟他谈个恋爱,还没想结婚,那为什么要接受这个呢?”
叶沁沁抿唇笑道:“未来也不一定遇得到多称心如意的,眼下这个还凑合着可以,就将就着定下来吧,我年龄也不小了,还得考虑生孩子的问题。”
很多时候不一定是那个人有多好,感情有多深,而是在刚好的时间,刚好出现的人是他,如何都得接受,那就尽力去爱这个人吧。
如咽一颗青果,酸了涩了都是要咽的,不如让它裹上一层蜜,在表面骗骗自己。
于是,爱情变成了人们选择认命时,裹上的糖衣。
莫爱不会置喙叶沁沁这种多少有些违心的选择,人只会活在自己甘心领受的烟火气里。
就如她离开程景行的那些年,她选择一辈子守望,那是她甘心选择的活法,任何人也不能让她翻篇开启下一段。
“沁沁,你开心吗?”
“我会开心的。”
陈逸然走近,她们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莫爱不想当他们俩的电灯泡,于是放他们俩去逛展,自己去人较少的后排展区。
不认识的人好像都认识她似的,笑脸相迎,客套打招呼,她跟他们说不上两句,只能笑着应付过去,笑得脸都僵了,有些累,连忙往最后的展区走。
新鞋磨脚,嫩绿的皮绳磨破了她的脚跟,她疼了一路,终于找到一处人少的沙发区,坐下来,给程景行打电话。
他已经结束采访,正进展区来找她,她跟他说自己周围的展品是第九本诗集。
挂断电话,她低头检查脚跟的伤口,一点红肉露出来,有些出血。
她不敢碰,只揉了揉旁边肌肉,嘶叫一声。
这时,一条创口贴即刻递到她眼前。
“用这个吧,不贴起来,鞋穿不上了。”女人的声音很温柔。
莫爱抬起头,心叹好漂亮的小姐姐。
面前的女人气质温婉柔美,玉骨雪肤,身着一件立领的素白蚕丝裙,曼妙身姿不媚不俗,如皑皑岭峰上的一抹浮雪。
她眼角有些鱼尾细纹,并未做过多遮瑕,像是要故意露出来,为她过于年轻的容貌加一些岁月痕迹,好让人不至于误解她的年龄。
莫爱接过创口贴,道了声:“谢谢姐姐。”
女人捂嘴笑了,银铃一般的欢快声音。
莫爱怔怔地看着她,以为自己的话有失偏颇。
女人倒是一脸怡然,手指拨弄了一下额角的发丝,拿过她手上的创口贴,手速极快地拉开上下两片包纸,露出肤色贴片,撕下薄膜。
莫爱忙俯身,要自己来,但女人动作实在太快,那贴片已经覆在她伤口上熨贴整齐。
“就为你这声姐姐,我帮你贴。”
“……”
周围好似突然安静下来。
这个展区是在最里面的厅,很多人都还没逛到这里,来往的观展人寥寥无几。
太过安静,显得气氛有些尴尬。
“您是来看展的?”
莫爱想打破沉默,但问出这句话就后悔了,这不是废话吗。
女人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很久,说:“我不太看得懂诗,你有空的话,能跟我讲讲吗?”
“好、好呀。”
莫爱抚平微蓬的裙摆,立即起身,准备来报答女人的创口贴之恩。
她在环球工作时经常要为宾客做指引,仪态是工作的基本要求。
出于职业习惯,她一要为人讲解什么,就跟背上背了戒尺一样立起来,手势标准,语速适宜。
她走向玻璃展柜,介绍说:“这是时文先生最后创作的一本诗集,作诗时他已六十八岁,这本诗集成册后他就封笔了。”
女人走近,仔细听着。
莫爱继续:“一般诗人都是青春时作诗,形成自我风格,到中年和晚年才能博得名声。但时文先生在诗歌领域成名较早,他诗文中强烈的自然底色和灵性哲思已经非常具有个人特色,所以他晚年作品更多的是在打破固有风格,探索不同的诗体结构,还有他对多种民族文化元素的研究和融合。您看这一页……”
莫爱停顿一下,等女人的视线跟上自己手指的方向,玻璃里展示的那一页是一首叫《怒江手记》的诗。
她说:“这首诗里描写的怒江、吉马、萨斯,都来自于一个柏崖的少数民族,他们信奉万物有灵,有成体系的创世神话和文化特色,时文先生对他们民族的神性文化很有兴趣,写了这首带有民族史诗风格的诗。”
“你很了解……时文先生?”
“我没那么幸运可以去了解他本人,只能看他的作品去猜测他是怎样的人。”
“你觉得他是怎样的人?”
“大概是个始终保持童心,不喜欢被管束的大男孩吧。”
莫爱笑了,她想到程景行也是这么个脾性。
“你真的很有研究呢,被你这么一说,这些长诗都变得有趣了。”
女人眨眼看她,眸光很亮,像是她比这些诗还有趣。
莫爱被她看得有些不知所措,道:“您喜欢听吗?有人说我讲这些,很催眠。”
女人哈哈笑,唇齿含贝,眼眸是弯弯一道月光。
“谁这么说的呀?真过分。”
“我男朋友。”
“哦,就知道是他。”
莫爱愣了一下,问道:“您认识景行?”
刚遇到个曲少言,她已经有些免疫了,毕竟这里是程景行的社交场,都是与他有些关联的人。
“嗯,算认识吧。”
这时的程景行正寻路来找莫爱,满会场都是熟人,又是他的活动主场,免不了被拉着说两句,磕磕绊绊终于绕到了最后一个展厅,疾步走进去,看到那抹沁绿身影,站在玻璃展柜前,认真与人解说着,板正举止,跟个讲解员一样。
他有些无语,又心神摇曳,急急走近,旁边听讲解的人说:“嗯……算认识吧。”
那声音真是太过熟悉。
他转眸看着莫爱身旁的白衣女人,愕然喊了声:“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