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西淮和庄怀吟站着未动，溪余一中的大门全“覆盖”在他们眼里。
映入眼帘的是他们的整个青春。
都说高中是值得回忆的地方，当时庄怀吟最看不起的就是这句话，他甚至在笔记本里决绝写下“再差我也往前走，打死我都不回头”。
那个笔记本和很多书本一起被放在了房间里的某个角落，太久未想起后都忘记在哪里。
庄怀吟当时的“看不起”在现在看来过于可笑——
在离开这里后，他拼命地回忆、怀念。
到最后总是大哭一场才肯罢休。
大门外面什么也没有变，现在是上午十点左右，小摊贩们还没来，校门紧闭，一片宁静祥和。
徐西淮和庄怀吟手里都拿满了东西，几束花、水果，还有一些别的，站在校门外穿过马路的一棵大树下。
这棵大树六年前还在，庄怀吟甚至觉得它并没有长高，还是一样大。树旁边的那个“校前路”牌子也还在，甚至由于标题打卡大火，还加了一块“想你的风还是吹到了溪余一中”。
一中大门的惯例还是没有变，现在依旧挂着很大很长的横幅，现在正是过了国庆不久，所以是个人与国家相关的对联。
庄怀吟看到时调侃，说:“你说这会不会是咱语文老师写的啊？”
徐西淮说:“就是。”
庄怀吟立马脱口而出，“你一直和张老师有联系?怎么知道是她写的？”
徐西淮说:“是她的风格。”
庄怀吟转头很想给他比个大拇指，最终无法，说:“真不愧是学霸，哪位老师的风格你都能看出来，我现在看这个，断句都不太会断了。”
徐西淮笑了笑，俩人往门卫室走。
门卫室看到外面俩人提着大包小包，说:“干嘛呢你们两个?!在这都看些什么呢?!”
那个门卫叔叔长得很凶，说出来的话也不怎么好听。
庄怀吟说:“叔叔我们是毕业了的校友，您可以让我们进去看看吗?我们想去看望一下老师!”
门卫大叔说:“校友??拿着这么多东西就可以证明吗？这样更像诈骗的好不好?!”
后来他说话声音更大，说:“想要进去?不是不行!穿校服，或者把学生证拿出来!”
庄怀吟急得翻了个白眼，答:“叔叔，我们都毕业五六年了，哪里来的校服和毕业证?!有也早没了!我们就进去看一下。”
“您什么时候见过小偷拿花的啊?!”
大叔还是没有开，庄怀吟内心气得不行。
其实最主要并不是大叔的不通融，这位大叔过于死板和计较，但是也是为了学生的安全，因为这几年，说实话，不明人士进来学校的太多了。
但是他的语气不对，说话方式也不对，门卫大叔肯定知道老师的电话号码，否则谁谁迟到了也不会立马报给老师。
庄怀吟只是觉得，他内心的某一处位置被刺痛了一下，而疼痛的感受来自于不符合自己期待的失望，让他觉得，时间在不可避免地往前流逝，很多东西变了就是变了。
那时，门卫叔叔不是这样的，至少说话从未有这么大的分贝。
在叔叔的眼皮底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带进过早餐、奶茶、炸鸡、万花筒和蛋糕。
可是现在，他们本来属于这里，想回来却回不去了。
庄怀吟还想坚持，徐西淮让他不要再说话。
“给老徐发消息。”
庄怀吟把花放下，惯性地拿出手机，才发现自根本没有联系方式。他的内心又被刺痛了一下。
庄怀吟声音低低地，回:“我没有。”
徐西淮把自己的东西放到地上，拿出手机开始找，说:“我有，我跟老徐说一下。”
徐西淮发消息过去，大约两分钟后有了回复。
徐定理直接发了个视频电话来，说:“哎呀!你们来了啊？你们在哪里?”
庄怀吟阴阳怪气地开口，说:“在校门外，这位叔叔不让我们进去!”
老徐在那头说:“老李这是我学生，你让他们进去!唉算了，我来接你们吧。”
说完挂断了电话，门卫也放了他们进去。
进去还是右边的这一条小路，中间的大花坛里面的树被裁剪得特别整齐，小路上金桂已经结满整棵树，大片大片橙黄，香气飘进鼻子里。
庄怀吟看了看右手边的花坛，说:“这些树没开花，栀子花和白玉兰都见不到。”
徐西淮纠正他，说:“不是没开，而是已经掉光了。”
对啊，六月盛放，后来渐渐凋零，十月只剩叶子，什么也见不到。
庄怀吟答:“也是哦，现在秋天都过挺久了。”
后来再往前走一点儿，他们还未到外区的小广场上楼梯，就看到老徐从小广场走过来，近乎小跑着。
这位老小孩儿。
其实他也不老，现在有五十多了，俩人见到时依旧觉得没变，就是头发多白了一些，精气神依旧。
“哎呦你们来了啊？还带了这么多东西。”
徐西淮给他送了一束花，说:“老徐您不欢迎我们啊？”
老徐说:“我高兴还来不及呢？门卫大叔不认得你，现在我们学校的光荣榜还挂着你照片呢!”
三人一起走到外区教学楼，到四楼的办公室。
庄怀吟说:“老徐，您现在还带高三啊？”
其实掰着手指头数数就很容易发现，但也不能这么说，要说其实想想老徐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就能够容易发现。
老徐说:“那可不!你们走后带了两届，这是第二届，明年高考喽。”
零A尖子班一直这样，班主任一次带三年，分文理时有时带文科数学，有时带理科数学，不分之后就带物理方向数学。
庄怀吟打趣地问，说:“我们是你带的最差的一届吗？”
毕竟这可是老师们的经典口头禅，但不是老徐的。
老徐的是“你们是我带过最吵的一届。”
果不其然，老徐笑着回庄怀吟，说:“你们是我带过最吵的一届。”
后来他语气软下去一点，带着欣慰的笑，说:“也是我带过最好的一届。”
庄怀吟调侃着他，说:“您肯定对每一届都这么说过。”
老徐说，分数出来人都散了，怎么来得及说呢。
那一届是最好的一届，不是老徐狂妄自大，的的确确是成绩很好，高三十二班上A大的就有两个，而全校也才三个，在xx省小县城里的一个高中，作为老高考最后一届，一个班里全部上一本及以上，实在不可思议。
后来大家聊了许多，老徐说哪位学生前阵子来看了他，哪位同学最近怎么样，老徐只说与他们有关的，说了很多，像把高中三年回顾了一遍。
那一遍里，是老徐一生中的其中一个三年，却是徐西淮和庄怀吟一生中，绝无仅有的一个三年。
徐西淮很多话都能搭上，轮到的是庄怀吟长久的缄默——
关于过去同学、朋友、老师的近况，他什么也不知道。
老徐说到他们其中一个很好的朋友，在班级很调皮，让老徐头疼得要死，却又永远让他难以忘记的学生，名叫齐冬越。
他说:“齐冬越那小子，前一阵子刚来，长得还真挺帅了!之前都被他气得背不过气来，突然来了这么乖，觉得长得都不一样了!”
后来又把话语权回到俩人，说:“他最近在干嘛，你们有了解么？”
他先看庄怀吟，庄怀吟没说话，摇摇头。
徐西淮接上，说:“四处旅游呢，快活。”
老徐把话题扯到工作，说:“西淮，我现在得叫你徐医生了!真厉害啊，老师有你这样的学生是多么骄傲。当然，有怀吟这样的也很骄傲!还记得你刚转过来，多努力一小孩儿，老师喜欢得不行。”
说完还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问:“怀吟现在做什么啊？”
庄怀吟说:“在学着帮我爸打理公司，写写东西，还有……闲着呢。”
说到“还有”时庄怀吟停下，把快要说的“追人呢”改为“闲着呢”，说完看了看徐西淮。
老徐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很有气势地说:“哎哟!都出息了!我真是倍感欣慰啊!多管管你们也觉得值得了。”
后来他们又说了很多话。
说到一处戛然而止，下节老徐有课，得去上课了。
正好之前的英语老师路雯静和语文老师张鄢琳回来了。
路雯静依旧美丽温柔，走路姿势依还是那样，开口第一句依旧是“我的宝贝们”。
语文老师是第二位教他们的语文老师。
庄怀吟送了两束一样的花给她们，在这个办公室，想必是和老徐一样的情况，送走他们这届，再送走了一届，到了现在。
“你们现在还好吗？”
徐西淮点了点头，庄怀吟答:“非常好!老师您们也是丝毫没变啊!依旧美丽动人!”
路雯静说:“那是因为没有像你们那届学生一样吵我!”
大家一起哈哈笑。
张鄢琳很少说话，因为好像不太知道怎么开口，高一高二应该是恣意鲜活的两年，她没参与，她什么也不知道。
还是徐西淮提到，“高二那时可喜欢上张老师您的课，您总讲得满腔热血，神采飞扬，我们不自觉跟着您，一节课就过去了。”
张鄢琳终于笑了笑。
路雯静则饶有兴趣地接:“一到我的课，就睡觉是吧?!”
徐西淮立马接:“我没睡过。”
后来她的眼睛转到庄怀吟，庄怀吟不好意思挠挠头，说:“老师我实在忍不住。”
四人又开始哈哈笑。
庄怀吟再接了一句，说:“但我现在依旧记得‘promising’是什么意思。”
路雯静眼神闪过疑惑，自己都不记得什么时候说过这个单词。
她讲过这么多个单词，在很多张试卷上，在很多个上午或者下午，甚至是晚上，在很多年前，她怎么会记得呢？
但这个单词不算很平常，她猜想应该是在哪一张试卷上。
路雯静说:“每日周报还是金太阳上新学的啊？难道是周考月考?怀吟您得原谅我，老师真的记不清了。”
庄怀吟还打哑谜似得引着她说话，说:“金太阳上，老师遇见生单词您会怎么样？”
路雯静歪着头顺着他的问题答，说:“我会圈出来，然后在课上讲。”
庄怀吟看着她的眼睛，她依旧带着一副眼镜，换过，但与很多年前很相似，庄怀吟没接触过口红，但是确定甚至连口红的颜色也一模一样。
路雯静今天穿着一件衬衫，外面有一个外套，衬衫下面多余的扎进裙子里，裙子到小腿肚，偏黑色牛仔布料。
他恍惚看到阳光照进来的某个下午，光偏爱她的脸颊，打在讲台地板也打在她的眼睛，她在讲台上慷慨激昂，说:“You will have a promising future。”
光从她的眼睛延伸到庄怀吟的未来。
庄怀吟对她说:“您会举例句。”
“You will have a promising future。”
“老师，光明璀璨的未来就是现在。”
这一刻，不要说路雯静，徐西淮的心也跟着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