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衙庭院之内,众人此时都感到有些尴尬。特别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张姓老者,就更加的窘迫了。
本想当着众人的面,在厉延贞这个,盱眙俊才面前冲一把长者。却没有想到,人家老师就在身旁。
更加重要的是,厉延贞的老师,是盱眙城内少有的门阀世族子弟。面对这样的人,他这个豪商大贾出身的显贵,就有些不够看了。
“啊……”
张老头儿尴尬的笑着,向谢康拱手一揖,道:“原来,这个孩子是弘道先生的学生,怪不得能有如此才学。弘道先生,请恕小老儿无礼,在处事方面,还应该对他多教导才是!”
“老汉,何出此言!”
这一刻,厉延贞觉得老师年轻二十岁。对张老头儿怒目而视,犹如一头雄狮,须发蓬胀。
“这……这……”
张老头儿被谢康的样子,给吓的连连倒退了数步。其他人,也被谢康给惊到了,以为他要对张老头儿动手。
“今日,你能说出个子丑寅卯,也就罢了。如若不然,谢某定要为弟子,讨一个公道不来不成!”
本来在一旁,一直面带虚伪笑容,看着事态发展的萧惠。这时,也对谢康的态度,感到有些意外。
他将厉延贞给抬起来,也是听了曹台智的话。他们认为,厉延贞对他们存在敌意。最为重要的一点是,他有曾经随刘行举,前往淮阴救马行徼的嫌疑。
所以,当见到厉延贞出现的时候,两人不仅先后,将他给架了起来。其实,还想要找机会,给厉延贞安上罪名。
虽然清楚,谢康会为厉延贞出头,萧惠却没有想到,谢康的反应会如此的大。
见双发大有,直接冲突的可能发生。这时,他就不得不站出来了。
“谢先生息怒,息怒!”
萧惠走上前去,安抚着谢康道:“张翁不过一时失言,并无他意。厉先生才学出众,堪称盱眙第一才俊。张翁之言,有失偏颇。但,他绝无寻衅厉先生之意。”
在萧惠看来,只要自己站出来,谢康有了台阶,定然会息事宁人的。
然而,事情却没有如他所想那样。谢康转身凝视萧惠,面色沉郁,低沉的道:“萧大人,这仅仅是言语偏颇那么简单吗?张老汉何时见过贞子,又是何时见到,贞子做出狂妄之举的?”
“这个……”
面对谢康的质问,萧惠顿时哑然。其实,他当然知道,张老头儿为何说出那番话来。只不过,这件事情,他不能说出而已。不然的话,就等于将李明府给卖了。
看着老师为自己张目,凛然正色的怒斥,厉延贞心头不由一暖。曾几何时,自己两世,前后都体会到了这种,被长者所保护的情感。
看着被老师,怒斥后,而期期艾艾畏惧的张老头儿。厉延贞忽然觉得,这家伙有点可怜。
不用想,他也能猜测到。老家伙既然说出这样的话,定然是被他人给利用了。否则的话,他们两人,远日无仇近日无怨的,他又何必寻自己的麻烦。
再想到曹台智和萧惠的举动,就不难发现,这其中的微妙了。
萧惠欲言又止的样子,就更加印证了,厉延贞自己心中的猜想。不过,即便是真的,他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说出来。
萧惠和曹台智,自己拿他们没有办法。但是,姓张的这个老匹夫,却不能轻易的饶恕了。
上一世,自己就属于沉默的那一类人。但是,重生一次,又是在唐初的这个时代,再也不要做那种小透明了。
厉延贞先是走到谢康身边,轻声劝阻老师,不要怒极伤身。随后,转身朝张老头儿看去,眸光之中,散发着冷峻之意,面上却挂着讥笑之色。
“张翁,您是长者。长者有所指教,延贞该当受教。只不过,张翁刚才所言,家师教导学生有失,却是延贞所不能容。家师出自四海大姓谢氏,祖上更有谢玄、谢安这样的显着之人。千百年来的家传之学,又岂会在教导我一个小子身上,出现偏差有失?”
厉延贞提到谢氏的时候,眼睛有意无意的,向萧惠的方向看去。随后,再次转向张老头儿,突然声音拔高,怒声而斥道:“皓首老汉!你这不是针对我厉延贞,而是在对百年世家谢氏的家学挑衅!老而不死是为贼,你哪里来的胆量,敢挑衅世家之学?”
厉延贞突然的暴喝,让萧惠心里咯噔一声,脸色顿时铁青。他没有想到,厉延贞这个小东西,太能扯了。
这些话,如果被传扬出去的话,张老头儿不死都不可能。虽说,谢康一支脱离家族出来。但是,厉延贞却直接,将整个谢氏给牵扯进来。
夏阳谢氏的人,如果听到了这番言辞的话,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的。到时候,不要说张老头儿了,就连他和李泽亮,也都将受到谢氏怒火的波及。
都是门阀世族出身的子弟,萧惠非常清楚。这种牵扯到家族荣誉的事情,任何一个门阀世族,都会倾尽全力毁灭性的打压。
如果,真出现那样的情况,荆州萧氏的族人,也不会给自己任何帮助。在这种事情方面,他们不会为了一个旁支子弟,去和百年大族产生纷争的。
更重要的是,如果今日的事情,被夏阳谢氏所知。那么,谢氏在他们今后行事之上,定然会站在对立面去。这种情况,是扬州方面的上官,不能允许出现的情况。
这面,萧惠紧张的千回百转,想着该如何化解,如此局面。另一面的张老头儿,则早被厉延贞的一番话,吓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目光惊恐,茫然不知所措的看着厉延贞。
周围的众人,都被厉延贞的一番话,惊的倒吸一口凉气。看向张老头儿的目光,也不由的怜悯。
别说其他人,就是谢康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小徒弟,言辞如此的犀利。
“厉先生言重了!张翁,怎会质疑谢氏家学。”
就在众人皆惊愕的,不敢出声之时。李泽亮从后堂正厅,走了出来。只见他,身着浅绿龟甲双巨十花绫七品绛服,腰缚白银玉石带,头戴一棱进贤冠,脚蹬乌皮六合靴。
见到他这副模样出来,本来安静的众人,这下更是震惊不已。李泽亮的这副打扮,只有进京朝见,或者每逢重大事情的时候,才会如此的着装。
他现在这样穿戴,显得隆重异常,却也向众人预示着,将有大事发生。
李泽亮缓慢的从正厅走出来,众人屏息静气,心头砰砰直跳。大多数人,都没有想到,县令的一次宴请,还有另外的一番波折。
“厉先生,张翁一时失言,实乃无心之举。本官作保,他绝无对谢氏宗族不敬之意。先生,就不必在追究下去了吧?”
李泽亮一声朝服出来,陡然间,让厉延贞感觉到了,一股威压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虽然,李泽亮语气平和,厉延贞却感到,从对方身上发出来的威胁之意。初时面对,不免心头有些忐忑。
不过,当李泽亮走近前来,厉延贞反而放松了下来。都是活了两世的人了,对于这种压迫,好像并没有那么的畏惧。
厉延贞躬身一揖,面带笑容,恭敬的道:“大人言重。小子莽撞,搅扰各位高贤。不过,小子虽不学无术,却也懂得圣人的师道尊严。家师受辱,作为学生,延贞不敢自处。鲁莽之处,还望大人恕罪!”
李泽亮愕然一愣。
他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厉延贞,居然有如此的定力。
只见他眉头微蹙,双目微闭。心中对厉延贞,更加的重视起来。
此前,无论曹台智和萧惠,如何提及厉延贞的敌视,他其实都未在意。可是,现在这一刻,他却明白,自己真的小觑这个弱冠的少年人了。
“厉先生尊师智孝,实乃我等学习之楷模。如此良行,岂不是证明,谢氏家学至正?”
说着,他目光瞟向,依然瘫坐在地上的张老头儿,面露轻蔑之色道:“张翁突发恶疾,看来是糊涂了。来人,将张翁送回去。”
两个侍女,正要将张老头儿搀扶起来。许南达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出来,带着两个民壮,架起瘫软的张老头儿,转身就走。
“诸位!莫让些许不快,搅扰你我欢聚。来人!请诸位高贤入座。”
将张老头儿清理出去后,李泽亮转身对众人道。
有了刚才的那一幕,再加上,李泽亮如此的郑重其事。这就让,那些不明真相的人,有些小心谨慎起来。
被邀请而来的,有数十人左右,后堂正厅是绝对坐不下的。
在唐初的这个时代,众人就餐,还在一人一案的分食制时。特别是,如同这样的正式场合。
因此,正厅就无法容下所有的人。能够进入正厅的,都是在盱眙城中,有相当地位的贤达之人。
如果按照身份来说,厉延贞其实,是没有资格进入正厅的。
不过,首先他是陪同老师谢康而来。其次,他现在脑袋顶之上,可是顶着清明公子的头衔,也算是有一定声誉的人。
所以,厉延贞不仅进入了后堂正厅,而且座位仅次于老师谢康之侧。
对于这样安排,此时其他人,绝对不会有任何的异议。即便是,心中不快,也不敢有所表露。
至于说刘行举,他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他带着刘行实,只能在正厅前的庭院内落座。
不过,刘行举的座位,还是靠近正厅门口的。至于说,为什么这样安排,却是刘行举自己,都弄不明白的事情。
他不过盱眙的团头而已,能够前来府衙赴宴,就已经算是身份高抬了。让他靠近正厅就坐,却实有些不同寻常之举。
对此,刘行举虽意外,却并没有感到十分的疑惑。本来,今日这场酒宴,就不是什么寻常之宴。有这样的特别情况出现,也实属正常之事。
最让刘行举感到满意的是,在他的位置上,能够完全看到正厅内,谢康和厉延贞师徒二人。
如此,既然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他们也能够随时的提醒对方。
正厅上,李泽亮端坐在上首。先是,做了一番场面的寒暄之词,随后开始频频举杯劝酒。
厉延贞看着上面的李泽亮,心中有些奇怪。
已经是酒过三巡,为什么他还没有说出,今日宴请众人的真实意图来。厉延贞可不相信,他真的就是宴请这些人而已。
其他人,并没有厉延贞这样的疑惑,在李泽亮的热情招呼下,有些人,已经开怀起来。
虽然,李泽亮还没有动静,包括一旁的萧惠,同样面色如常。但是,厉延贞相信,等到他们开口的时候,恐怕这里的人,瞬时都会清醒过来。
“诸君!”
李泽亮再次推让一杯后,忽然站了起来,向众人道:“本官到盱眙就任,已经数年之久。萧县丞,更是数十年守护着盱眙,这方水土。能够为大唐司牧盱眙,乃我等之幸。当然,这更少不了,各位高贤的鼎力相助之情。”
说着,李泽亮和萧惠,同时向众人一揖。下边的众人,很多已经酒到酣处,并未意识到,有何不妥之处。纷纷起身行礼,对两人大加赞赏。
“明府言重,有大人治理盱眙,是我盱眙荣幸!”
“没错!盱眙能有此太平之境,皆是大人之功。”
……
众人的阿谀之词,让李泽亮和萧惠两人,相视一笑。
不过,就在这时。
李泽亮再次面对众人,面色突然沉重起来,沉声道:“诸君!这太平之境,恐时日不多了!”
正在奉应吹捧的众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纷纷闭上嘴,愕然不解的看着李泽亮。
一时间,整个后堂内外,寂静无声。
厉延贞心头,却怦然跳了起来。他知道,重头戏马上就要来了。
“诸君!今日州府司马李大人,快马派人送来檄文一篇。为此,本官召集各位过府,共同宣示。萧县丞,将檄文取出,当众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