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停靠在对岸,魏思温跳上河畔,并未马上离开,而是转身眺望对岸。
厉延贞在他登岸之后,便停止了踏歌之声。魏思温矗立一会儿,躬身向对岸厉延贞深深一礼。随后,猛然转身离去。
看着魏思温离去,厉延贞心中还有些遗憾。虽然,最后对方,似乎有所触动,却不知道,他最终的决定。
“回撤十里,就地扎营!”
厉延贞翻身上马下令,带五百多士卒,向西撤了十里左右,寻到一处高地下扎营。
是夜,厉延贞没有渡河试探,而对岸的叛军,也未趁机,派兵渡过溪水,前来将厉延贞他们歼灭。
厉延贞他们,不过就五百多人而已。若是叛军派人过溪的话,厉延贞已然做好了,再次撤离的准备。
临行之前,苏孝祥曾向厉延贞,若是有机会的话。希望他们能够,派人渡过下阿溪,查探一下叛军的具体部署情况。
不过,厉延贞却未有这样的打算。今日在岸边观察,叛军在对岸布置,非常的严谨。
他们想要偷渡下阿溪,恐怕是很难的事情。一旦,渡水之中被叛军发现,就会成为叛军的箭靶而已。
一夜虽无事,厉延贞的心,却依然提着。并非是担忧,对面的叛军势大。而是,忧虑孟阿布他们一行,不知是否能够顺利,将程琼给救出来。
直到天亮之时,还未见到孟阿布等人返回,厉延贞内心就更加的焦虑起来。
心中难以平静的厉延贞,站在高大上,向西眺望,希望能够看到孟阿布他们出现。
就在他失去耐心,准备走下高地,派人前去盱眙,一探究竟的时候。忽然,西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几个黑点,正在急速的扩大。
厉延贞死死的盯着那个方向,很快就能够确认,有数骑正在向他们狂奔而来。
“阿郎,是孟大郎他们吧?”
跟随厉延贞的虎卫,看到这些人之后,也惊喜的对厉延贞说道。
“走!我们迎他们去。”
虽然,人还没有到近前,但厉延贞肯定,就是孟阿布等人。
厉延贞带着几个虎卫,从高地下来,直接迎着他们而去。很快,孟阿布等人,就狂奔而至。
十几匹骏马,在厉延贞他们面前停下,厉延贞看到,孟阿布身后的程琼,脸上不由露出了蔚然笑容来。
“阿布,众位兄弟辛苦了。且,回营休息,待他日,定有厚赏!”
“多谢阿郎!”
孟阿布带着九名虎卫,向厉延贞躬身一揖,便随前来迎接的虎卫,先行向营地而去,将程琼单独留了下来。
他们清楚,厉延贞定然,有话要和程琼单独相商。
程琼翻身下马之后,便直勾勾盯着厉延贞。
这一路之上,他数次向孟阿布,以及虎卫询问,为何要救自己出来。可是,这些人,却皆是三缄其口,一句话都不说。
就连厉延贞的名字,他们也未向程琼提及。他也只是,从孟阿布等人,心中猜测,当时厉延贞所为。
此时,当见到厉延贞,确定了心中所想之后,程琼就更加的困惑了。自己是被厉延贞,亲手俘获的。
今日,又是他,亲自派人将自己给救出来的。这种戏剧性的情况,怎能让程琼心中,不迷惑困顿。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程琼,定结草衔环,以保公子再造之恩。”
虽不知厉延贞,因何而为。但救命之恩,却是真实存在于眼前的。程琼心中,依然倍加感激。
“程将军,言重了。那日,在盱眙城中,你我各位其主,延贞不能放将军离去。今日,救将军出囹圄,只为私情而已。你我,战场之上所为对手。然,延贞对将军心生仰慕之情,不忍将军,为一场无畏的叛乱,而丢掉性命。故此,才会让人,潜入盱眙,就将军出来。只是……”
说着,厉延贞忽然眉头紧蹙,似有难言之隐。
“公子,于琼有再造之恩,若有何吩咐,尽管直言。琼,定誓死效命!”
“将军严重。延贞所虑,只是将军的身份。你此前为府兵果毅校尉,后为李崇福所惑,而从逆叛乱。此事,江淮之地,恐是尽人皆知。将军此后,若以本名行之于世,恐是寸步难行。”
听到厉延贞这番话,程琼便明白,他是提醒自己,应当隐姓埋名才是。
不过,这点就是厉延贞不提醒,程琼自己也非常清楚。江淮府兵名册之上,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
此后,自己若是以本名行之于世,别说寸步,恐怕这江淮之地,都很难走出去。
“公子所言甚是。程琼自知,今后天下之大,恐没有能够容身之地。琼,斗胆。”
说着,程琼向厉延贞,推金山倒玉柱般就跪了下去。
“将军,何以如此?”
厉延贞脸上显露出惊慌之色,上前搀扶。心中却乐开花了,这跟自己所料,果然一样。
看来,后世的演义之中,并不全都瞎编的。对古人的性格,还是完全呈现真实一面的。
厉延贞奋力,却没有将程琼拉起来,后者跪在地上,诚恳的言道:“公子,您于在下有救命之恩,结草衔环,程琼都难以为报。因而,斗胆相求,望公子能够收留,程琼今后,愿追随公子,誓死无悔!”
“将军,快快请起。一切事情,我们都好商议。”
听到程琼愿意追随的请求,厉延贞心中更加的兴奋,强行将其搀扶起来。
随后,他却眉头紧蹙,一副为难的表情。这让一旁的程琼,顿时有些紧张了起来,以为厉延贞不想要收留。
“公子,可是有为难之处?”
程琼忐忑不安的询问道。
厉延贞闻言,淡然一笑,挥手道:“将军莫要误会。我只是在想,将军应改个什么名字才好。”
听到厉延贞如此说,程琼悬着心顿时落下。
恭敬的向厉延贞一揖道:“一切,但凭阿郎做主!”
见厉延贞答应收留,程琼立刻改变称呼。
“姓名本为父母所赐,不可善改。只是,从权之际,只能愧对父母之情。待他日,有机会能够恢复真身之时,你再告罪于父母灵前。”
“多谢阿郎。”
“不!你我怎能主仆相称呢?若是不弃,将军可留琼之名,暂改姓厉。你我二人,以兄弟相称。”
对于厉延贞这个提议,程琼心中颇为意动。只是,冷静下来,他却知道,不能接受厉延贞的提及。
“多谢阿郎赐名。只是,厉琼不敢僭越,还望阿郎能够成全!”
说着,程琼。不!应该是厉琼,就再次屈膝拜倒。
厉延贞一把将其拦住,脸上浮现为难之意。不过,最终还是答应了厉琼的请求。
其实,厉琼还真的是多虑了。作为有着后世思想的厉延贞,确实想要与他兄弟相称的。
但是,他还是不了解,这个时代人的思想。对于这种,有救命之恩的情况,厉琼这就等于,投身效命。因此,当然不能够,和他兄弟相称了,只能做主仆关系。
有关赵郡李氏无回枪的事情,厉延贞并没有提及。
这件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弄明白的。而且,厉延贞相信,就算是厉琼,恐怕知道的情况,也不是很多。
他将厉琼救出来,带在身边。只是为了,身边有一个,对朝廷情况比较了解的人。
今后,一旦有机会,能够接触到一些关键的人,就可以通过他们,去了解自己使用的鹤嘁无回枪,和赵郡李氏的无回枪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厉延贞带着厉琼,返回到大营之后,便将孟阿布和二十七盱眙虎卫,全部召集过来,向他们讲明了情况。
并且,叮嘱他们,今后以厉琼相称,切莫在他人面前露出破绽来。
从此以后,厉琼就成为了,二十七盱眙虎卫的首领。有这样一个校尉出身的人,率领盱眙虎卫,他们的战力又更进了一步。
当日过午之后,苏孝祥率领的后军主力,就赶到了下阿溪畔。三万大军抵达,对面的叛军,顿时更加的戒备起来。
厉延贞去向苏孝祥复命,将见到魏思温的事情,没有任何隐瞒,告知给了他。
得知,厉延贞他们,并未能够渡河探查,敌军大营的情况,苏孝祥多少有些失望。
厉延贞见他面色不愉,便将自己观察到的情况,向苏孝祥详细讲述了一遍。
听了厉延贞一番细述,苏孝祥认同的点点头,脸上的神情,恢复过来。
“厉校尉辛苦了,你且回营休息。待我,亲自观察一番,再做定论。”
苏孝祥最后,虽然没有责备之意。但是,厉延贞却看出来,他似乎有些过于激进。
自己已经将,敌人阻溪相距的情况,说的非常明白。可是,他依然要亲自前去查看,岂不是,心中依然有出击的想法。
厉延贞察觉出来,自从都梁山大败韦超,并且俘获尉迟昭之后,苏孝祥立功之心,比以往迫切了许多。
似乎在他看来,叛军虽众,也不过是乌合之众。只要主动出击,就能够一战而胜。
看来,都梁山的胜利,虽然艰险而胜。却依然,让苏孝祥有些忘乎所以了。
面对此时的苏孝祥,虽然厉延贞知道,很可能会因此,出现不可预料的事态。但是,他依然没有出言相劝。
厉延贞很清楚,此时的苏孝祥,恐怕没有人能够,令他冷静下来。只希望,他虽有立功之心,还是能够冷静考虑战况,不要轻易的冒险出去。
厉延贞回到营帐之后,心中还是有些担忧,不知苏孝祥,接下来会如何行事。
然而,真是怕什么,就会来什么。
他回到营帐一个多时辰之后,就接到命令,让前往大帐议事。
厉延贞赶到大帐时,惊愕的发现,后军的所有主要将领,全部聚集在此。
看到这种情况,厉延贞还能够不明白,苏孝祥立功之心迫切,还是没有能够冷静下来。
此时聚将,是要主动渡水出击了。
只是,厉延贞不清楚,苏孝祥前去查探情况。难道没有看出来,对岸的叛军严阵以待,若是强行渡水的话,又岂能顺利。
看到厉延贞进来,居中而立的苏孝祥,便开口道:“诸君,本将军亲自探查了敌情。叛军虽列住于对岸,却阵势未固。此时,正是我军,先锋陷阵的绝佳之际。为此,本将决议,今夜渡溪夜袭,一举攻陷叛军大营!解下来,计议各军进攻方向,子夜过后,渡水出击!”
厉延贞被苏孝祥的一番,差点给砸懵了过去。
自从朝廷派遣李孝逸,率军三十万前来平叛,徐敬业就回师高邮。且,已经在此驻扎一旬有余。
此前,雷仁智正是在此,败给了徐敬业。现在苏孝祥,居然还说,对方的阵势未固。
难道说,这几十天的时间以来,徐敬业他们都在玩耍吗?
夜袭,就更加的冒险了。
且不说,对面的徐敬业,怎么说都是将门之后,怎么会想不到,他们会进行夜袭呢?
就算是徐敬业,真的没有想到,夜袭的可能。但是,他们又怎么,没有准备好,等到朝廷大军半渡而击的准备。
不要说一个将军了,就是一名熟知战场的小校,应该都能够想到这样的问题。
苏孝祥此时的立功之心,已经完全让他迷失了。
厉延贞心中焦虑,想要站出来反对。却被大帐之内,一众将校的应诺之声,给压了下去。
此时,他才发现了,更为可怕的情况。原来,立功心切的不仅仅,只有苏孝祥而已。而是,整个后军将校,都有这种迫切的念头。
“厉校尉,你为魏大人所举。且,你部兵马不过数百,就留在此地,等待接应大将军主力大军好了。”
厉延贞心中,正在计较,该如何能够劝导苏孝祥。没想到,他却先将自己,直接给排除在外了。
从苏孝祥的安排来看,厉延贞察觉出来。苏孝祥对自己,未能过溪探查敌人情况,依然心有耿介之意。
虽说,是让自己接应主力大军。其实,就是将自己,排除在了后军之外。
明白了这一点,厉延贞心中可叹的同时,也为苏孝祥他们,感到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