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姑娘的符学得怎么样了?”
“下山之前,自己尝试画了画。有的成了,有的却失败了。”
符师书符之际,应当摒除心中杂念,将灵气灌注于符笔,行妙间,利用符纸将其力量储存。咒与符相通,皆可通过口述,或者识海起势,直接产生作用。
符,初学者需要依托符纸或者龟壳等,能够承载灵力的物体,方能施展。至于凌空画符,对于修为高深的符师,则是将空气凝滞住,以指代笔,且修为需足够高深,才能保证释放的灵气不会因部分逸散而导致失败。
云水秋贴着萧铮的手臂输送灵气为他暖身,回想那几次的失败经历,认为是自己对于书符阶段的灵气把控有失精确。
窗外残阳斜照,靠近城门的客栈被讨价声、喧哗声、嬉笑声环绕,为寂静的屋子增添几分人间烟火气。
萧铮作思索状,而后问道:“云姑娘为什么想要学画符呢?”
云水秋垂下双目,这个问题其实她也问过自己许多次。
在剑道稍有大成后,在被告知自己的未来命运后,还要不要尝试学自己一直以来想要完成的心愿——做一名符师。
一开始想要学习高深的符咒。便是想尝试以剑代笔,将符咒与剑术融合,以求二者合一,威力翻倍的效果。
符法与灵气,皆是普通人不能玄妙取之的力量,且符法在灵气的基础上,衍生出千变万化。
但高阶符咒复杂晦涩,书中更是没有画符的指点,只有符型、作用和其中某些关窍处的解释,至于符中有些交错处,叫人不知该如何下笔。
云水秋凭借这么多年对灵气的领悟,细细琢磨其中奥秘。然书符十戒,七戒复笔,云水秋思考的片刻,纸面上前几笔凝聚的灵气,尽数消散。
而后改换策略,先构思好几种描绘顺序,而后一笔成符,中途就失败的方式,就必定不会是正确答案。找出真正方法,再细细控制灵力。
云水秋其实从小就喜欢画符,自她接触修行一事后,她便认为符与灵气相连,灵气来自天地之间,那么以符沟通天地也并无不可。
不过画符需要高深的修为,且耗时费力,对于年纪尚小的她来讲,不是最好的选择。
最好的选择,是跟着师父在天枢峰学习剑术。
云水秋是个懂得延迟满足的孩子,在一切时机尚未成熟之时,会压抑本性,优先选择最适合的做法。等到一切时机落成,她便会疯狂地投入,甚至偏执。
这种压抑在骨子里的劣根性,云水秋自嘲,估计是来自某个无情的亲人。
然而
在得知诡妖与魔种真相后,在人魔之手触及血肉恢复正常,确认了她的骨血之作用后,她的修为,地位,她所拥有的一切,因一身血肉,最后要同她最后的命运一样化为一场甘霖,然后消失在这与她不再相关的大千世界。
那么,还学吗?
要学。
正如那日萧铮所言,以她如今的强大,想学什么,想做什么,都该无阻无碍才是。
谁会不死?
难道要因已知的结局彻底放弃自己吗?亦或是每日吃喝玩乐,用最后的时光来放纵潇洒吗?
享尽人世浮华的堕落她绝对不会做!
既然想学,那她就会坚持下去。
心中种种思量仅在一瞬之间。
云水秋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萧铮听后专注又若有所思地想了想,不解道:“将符咒与剑术融合?以剑代笔……云姑娘灵气充沛,将灵气凝滞不散倒是比较容易做到,但是把剑式与符相融,在出剑时将剑气绘成复杂的符文,符成但剑势却不成了……且此事需一心二用,有些难度。”
“确是一心二用,但同时,我有两只手。且奉天此前也有这种修士,可一心二用,亦或是三用……”
而她一手使剑,一手绘符,体内两股气流并行,这般便容易许多。
萧铮抬眸而望,女修此刻与那日芳华阁时的情绪大不相同,提及剑符两道融通时,眼底闪着自信与坚定,亮如繁星。
云水秋探了探他掌心的温度,收回了手。
“萧公子已无大碍,我的灵气会在你的体内自动运转,这几天你应该都不会再出现手脚冰凉的情况了。”
萧铮心跳有些乱了。
“多谢云姑娘,云——”
“主子!你醒了,身体有没有好一点!”
萧铮扯了扯唇,露出僵硬的笑:“一切都好。”
“你们怎么才回来?”
你们怎么现在回来了!
“回来的正是时候。”
回来的真是时候!
萧铮头一次觉得这两个人有些碍眼,总耽误他好事!
“既然你们回来了,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我们后天出发,折颜公子,今明两天还是由我来守夜,结界也已增强,大家晚上好好休息。”
折颜拱手,“多谢云姑娘!”
说罢,白衣剑修背着那把时刻不离身的重剑出了房间。
折颜将东西都交给姽婳后,也离开了房间。
姽婳见人都走光了,将门窗关好,把东西交给萧铮。
屏风后,萧铮将染了红的带子团成一团,稍微清理了一下,复又换上干净的衣服。
四人在客栈歇了两天,自那晚有一波刺客来袭,接连两日平静无波。
东方迸出金光,四人吃了些吃食便要继续上路。
“主子我扶你!”
萧铮躲开姽婳伸来的手,略带嫌弃,“我成了什么垂死之人不成,上个车还用得找扶?”
主仆先后上车后,云水秋带着帷幔下了楼。
一袭白衣,浑身透着冷漠疏离,纤细的腰肢在白纱下若隐若现,行步间,一双又细又长的腿勾人心弦。
“好俊的娘子,这么纤薄的腰肢,不知道抱起来,是不是也同人一般清凉如玉啊”
客栈大堂内,一名光着半个膀子,肌肉虬扎满脸横肉的男子一脸猥琐地朝云水秋露出淫笑。
说着还起身朝云水秋走来,摩拳擦掌,一副要干点什么的样子。
马车一晃,萧铮径直朝那男子走去。
修长的小腿用力踩着客栈木板发出“嘎吱”声响,浓密乌黑的发随着他的动作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明亮的眸里藏着锋利寒意。
那男子伸手去拉云水秋的帷幔,萧铮将其一脚踹飞,打翻好些桌椅碗筷。
客栈小二和掌柜的急忙跑出来打圆场。
“哎呦这位公子,别生气别生气,生气伤身,动手也伤身!这人有什么叫您不满意的,您二位出去打,咱做的都是小本生意啊!经不起这么折腾啊!”
“萧铮,别跟他计较,我们时间紧迫,抓紧上路。”
清冷的声音将萧铮的怒火浇灭了些,然后云水秋取出一袋碎银扔给店小二,朝对方示意离开。
萧铮脸色铁青地盯着那哀痛的男子咬牙道:“以后,嘴巴放干净点!今日算你命大,不然老子送你下黄泉!”
阴沉地留下一句狠话后,萧铮将那袋碎银凌空取来,还没等小二的有所反应,一块刻着图纹的金币抛进他手中,随后拉着剑修的手上了马车。
“折颜!发什么愣!还不快走!”
马车里传来一声暴怒,折颜立马收回心神,拽着缰绳匆匆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姽婳见主子气得怒目圆睁,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云水秋见都走出去好远,他还是一副要喷火的表情。本来失了几分血色有些苍白的脸,此刻面颊通红,唇被抿的发白。
“萧铮,他辱的人是我,怎么你比我还要生气?”
“难道你以前遇见这种人都是放过他们,任凭他们说闲言碎语不成?”
萧铮听见她语气平淡地说出这话,更加激动。
“自然不是,我今日是为你才放过他的。”
“为我?”
姽婳也投来不解的表情。
云水秋取下帷幕,露出她那张清冷的脸。
“我们越张扬,见过我们的路人就越多,大燕的杀手和皇帝越有可能掌握我们的行踪。这两日都没有再出现意外,我想,那晚的五人应当是上次的一波杀手。而这五人一死,大燕那边已经得到消息往这里赶来。
所以,我们不能把时间浪费在他身上,走得越早,你越安全。”
萧铮平静了一会儿,随后不确定道:“你刚刚,喊了我的名字?”
姽婳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疯狂点头。
“刚刚情急之下,才喊了名字。怎么,冒犯到萧公子了?”
“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觉得比起你喊萧公子,喊我的名字更显得亲密了些,就好像我们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一样。
“只是,你喊了我的名字,以后,我也不再喊你云姑娘——”
云水秋径直打断道:“喊我名字即可。”
萧铮将云水秋三个字在唇间微微念了几遍,越发觉得这个名字顺口又好听。
“云是随了我师傅的姓,取名水秋,是因为师傅捡到我的时候,正好在淮河河畔,那时正值仲秋,便取了云水秋这个名字。”
女修声线清冷却不无情,一字一句说得认真,语气带了三分温柔之意。
“捡到?那云姑娘为何出现在淮河?而且淮河是大燕河,从西向东,几乎贯穿了整个大燕呢!”
“我不记得了。
遇见师傅之前,小时候所有的事情我统统不记得了。小时候在哪里长大,父母是谁,生辰是哪日,我都不记得。”
“那云姑娘随我们一同去往中州后,还要去哪?”
萧铮低头摩挲着扳指装作不经意的模样,实则心中也在等她的回答。
剑修透过帷帘的缝隙望向东方,在距离他们现在这个地方向东约两千里便是大燕圣皇城,那里便是她下一个任务地点。
云水秋触及萧铮投射过来的眼神幽幽望去。
“你要去大燕?”
云水秋依旧不答。
但萧铮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不由得在心中反复思索,她下山的任务是什么?先是中州,后是大燕,青云宗安排的任务倒有几分像是要她去寻什么东西……
不过云水秋才不管他都想了什么,从介子囊拿出符书细细研读,尝试以左手绘符,增强剑术的攻击力。
圣皇城
承辉殿
“皇上,您上次派出的杀手,昨夜殉了五个。其中,有周长老。”
燕颐翻书的手蓦然顿住。
他冷冰冰地扫了身前之人一眼问道:“出窍期那个周长老?”
皇帝脚下跪着的侍卫屏住呼吸道:“正是。”
“徐公公已经派人去西北探查了。相信很快就能有结果了。”
此时,燕颐身旁的一名白脸无须的公公凑到皇帝耳边。
“皇上,广白先生求见。”
“让他进来。”
广白恢复成平日灰白道袍的打扮,朝燕颐拱手,随后从袖中取出一物。那物被布绢裹着,但燕颐一眼就能瞧出那是他交给广白的七彩石。
白脸公公朝侍卫使了个眼神,侍卫便迈着碎步悄无声息地撤下了。
广白掀开白布,手中的七彩石正隐隐发出荧光。
“皇上,是西北。”
西北……
燕颐眼里闪过一缕幽光,默默凝视着那微光。
广白不露声色道:“皇上是觉得,上次失手了,这次那萧家公子定会有所防范,不好下手吧?”
“别担心,贫道已有对策。”
燕颐掀了掀眼皮,眼神中充满了不屑。
“听说,被带回青云宗的那几个大燕杀手,竟离奇复活。不仅修为高得离谱,还将青云宗搅得天翻地覆。是你干的?”
未等广白说话,燕颐转了转手中的笔杆,用力到指尖发白,下一秒竟直直朝广白扔了出去——
沾满墨汁的笔尖在雪白道袍上留下道道斑驳的印子,紧接着就听道燕颐咆哮地骂道:“朕不管你整天都在内殿都偷偷忙活什么!你别忘了如今在皇宫里得到的一切都是谁给的!是谁赏你的!
朕能留你不过是因为你的秘法,你从哪来,又是什么人,朕都不在乎!只要你能顺理将灵根移植到朕的身上,这些事情朕统统都可以不管!
但!
你还没兑现对朕的承诺,就敢先借朕的势力去外面作威作福!青云宗是什么地方,你也敢主动招惹他们!”
广白垂下眸子,面色未露不虞,一副乖乖受教的模样倒让燕颐察觉出几分异常,便顿住话角。
广白温温和和地听完燕颐的痛骂,随后取出另一物。
“这是什么?”
燕颐瞧着那枚泛着青涩的果子问道。
“皇上既然知道青云宗发生的事,那我也就不瞒了。那杀手之所以‘起死回生’,同时功力大增,就是因为吃了我这果。此果本是我于秘境中偶然所得,我以我血将其培育并加以研究,发现此果甚是诡异。人若是生前吃下此果 ,死后便可为我所用。死后不仅能够听从我的命令,此果甚至有增强功力的效用,让死人的修为快速增长,肉身坚不可摧。”
“皇上可知道青云宗为了消灭我那傀儡,耗费了多少人力吗?”
广白殷切的目光饱含着三分疯狂:“半数内门子弟,合力才将将杀掉我那试验品。”
“皇上,若将此物用在死去的侍卫身上,绝对会成为大燕战无不胜的精锐之师!有了他们,您就再也不用担心青云宗与中州修士来犯,只要他们敢来,必将有来无回!”
燕颐大受震撼。
这世上真的有如此诡谲之物吗?
“皇上,不如让贫道去一趟西北,向您证明此物威力如何?”
燕颐神色有些犹豫。
广白袖子一挥,一道人影立于身前,燕颐被这情形惊到后退几步,殿内瞬间涌出数十道黑漆漆的影子,一时间场面上杀气暗潮涌动。
道士冷漠命令,燕颐就瞧见那全程低头之人动作稍带僵硬,顺从地服从广白的命令。
“十三,给皇上露一手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