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说快不快,说慢,如今却又已经过了大半。
巫折柳随意地擦去手心上的血迹,整理了一下外袍,左胸口处的地狱花不知何时有些褪色,不像初见时那般鲜艳了。
他敲门走进越王府上,皇甫代瑄正在书阁里小憩。
天气冷下来后,人也变得倦怠,皇甫代瑄时常自己缩在阁楼里,取一盆炭火烧红,捧着一本书一壶茶,就能待上大半天。
巫折柳走进去时,那人微微低着头,手中的书本悄然滑落在大腿上,主人不知不觉间伏案而眠。
巫折柳轻轻拨拢了一些炭火,静坐在一边,替皇甫代瑄把杯中已经凉下来的茶水换下,重新热过茶壶中的茶后,才将人唤醒。
一般时候他不会打扰皇甫代瑄,只是自觉时日无多,想要多与他说说话。
皇甫代瑄半睁开眼,揉了揉眼睛,看见巫折柳递过来的热茶,抿了几口。
“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到。”
皇甫代瑄把书本放到桌上:“哦。今天要留下来吗?”
巫折柳点头,皇甫代瑄便打了个哈欠,唤来小童,多添一份晚饭。
“你的手有点凉。”皇甫代瑄无意间碰到巫折柳的手指,感受到凉意,拉过他的手靠近炭火盆边。
“无妨,许是来的路上被风吹的。”巫折柳不在意地笑了笑,任由皇甫代瑄动作。
皇甫代瑄不满,用力捏了捏他的手:“下次穿多点再来。”
“这黑袍也足够厚了吧。”巫折柳低头掂了掂黑袍,上面还挂着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毛领。
“可你手指很凉。”
巫折柳便收了收手指,反握住皇甫代瑄的手:“或许是因为你的手太热了呢?”
“有吗?”皇甫代瑄不确定地感受了一下自己手上的温度,因为书阁中炭火烧得旺,他的手倒确实比旁人暖上不少,“嗯……那我也不管,你的手指就是很凉。”
“好吧。”巫折柳无奈地笑笑,等手被烘得暖和一点,就把手收回来,相互揉搓了一会儿,把有些红的手背递给皇甫代瑄看,“这样总不凉了吧。”
两人有一下没一下地聊着,慢慢地,就到了夜晚。
晚上的樊城向来很好看,巫折柳被迫在黑袍里又多添了两件衣服,才被皇甫代瑄允许一起上街走走。
元宵将近,烟会也开始多起来,两人走上街没多远,就看见边上有小型的烟会。
那些烟花虽然少,但是实在绚丽,点亮一小片夜空,留下满地的碎星。
巫折柳看着烟花,喃喃自语:“烟花倒确实是易逝之物……”
“你说什么?”皇甫代瑄只听到身后之人在嘀咕,没有听清具体的内容。
巫折柳收起话头,停下脚步,笑道:“我说,那边的烟花很好看。”
皇甫代瑄侧头看着已经结束的小型烟会场地:“好看是好看,只不过结束得是不是太快了?”
“还好。”巫折柳沉默一下,才说道,“烟花本就是只看它绽放的那一瞬间,不是吗?”
“我倒觉得,人们看烟花,看的是它背后的人情。只要人们心里挂念的人或物还在,那烟花就还在。”
巫折柳忽而低头,很认真地看向皇甫代瑄:“王爷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怎么了?”
“我想问一个问题。若是牵挂之人或者牵挂之物不在了,下次再见到烟花,人们还会想起他们吗?”
“……会的。”
巫折柳笑起来,重新推着皇甫代瑄的轮椅往前走:“也是。我们继续往前看看吧,前面好像有卖汤圆的铺子。”
卖汤圆的铺子就在不远处的街道边上,铺子很小,只有店门口的一张木桌,与门边立着的旌旗。
店家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家,他打开店中的大锅,冒出一股股白色的热气,里面的汤圆尚在水中翻滚。
店家盛了两碗汤圆过来,巫折柳夹起一个汤圆,咬了一口,是花生馅的汤圆,还混杂着一点枣泥。
“味道还不错。”皇甫代瑄评价道,“不是那么甜。”
巫折柳边吃边看着路边的景色,街道上灯火通明,行人络绎不绝,四处带着一些恰到好处的吵嚷声,不似夜幕中的寂静。
皇甫代瑄看了看他的侧脸,略带迟疑地开口:“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啊。”巫折柳装作轻松的样子,半开玩笑似的朝皇甫代瑄笑了笑,“我这差事比王爷还闲,能有什么心事。”
“我不是指这个。”皇甫代瑄皱了皱眉,“我的意思是,你看起来不太对劲。是巫宁姑娘在仙灵观出了什么事吗?”
“她没出什么事。”巫折柳摇头,“别担心了,我们好得很。”
“可你……”皇甫代瑄正欲说话,一辆横冲直撞的马车突然从街角疾驰而来,马夫在上面慌乱地拉着缰绳,但无济于事。
幸而街道足够宽敞,行人胡乱往街道两边挤作一团,也能躲过去。
马车前的马跑了一整条街的距离,才堪堪被车夫拽住,人们在街头将他围起来,又吵闹了一阵。
这边巫折柳无意看热闹,但挤过来的人群撞在他背上,一股咸腥味忽地涌上来,他赶紧支撑起身子,强行就着汤圆把血咽下去。
皇甫代瑄见他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拉着他往里面坐了一点:“撞到哪里了?没有受伤吧?”
巫折柳勉强笑了笑:“还好,只是撞到了桌角,手肘有些疼。”
皇甫代瑄盯着巫折柳沉默下来,那人嘴上说着没事,却没发现自己嘴角溢出了一丝血迹。
“……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皇甫代瑄眼神暗了几分,抬手抹去巫折柳嘴角的血迹:“你跟我说没事,那这是什么?”
巫折柳愣了一下,神色变得有些慌张,撇开视线不敢看他:“呃,或许,或许刚才也磕到牙了吧。”
“巫折柳,你又要骗我吗?”
“……对不起。”
巫折柳小声地说了一句,像是犯错的孩子一样低下头,无意识地咬着下嘴唇,眼睛只敢盯着地面。
“你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木姑娘不是早就治好了你的病吗?”
“嗯,但是,她做不到把已经折损的寿命加回来。”
皇甫代瑄深吸一口气,有些不敢问出口:“那么,你现在还剩下多久的寿命?”
“应该……没几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