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
右右与尚千,各自站在其主子身后,默默擦汗。
而坐着的两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说话、不动筷,仿佛谁先开口、先拿筷,便输了一样。
“吃饭。”上官庭敲敲桌子,“别拿自己的身子赌气,就算想死,也别无辜连累了我。”
言璟现在浑身刺挠,他怨气满满地控诉:“你给……孤的……这衣裳……也……太……太丑了吧……还有……这布料……你看……看看……孤……孤都红了……”
说着,他掀开袖子,露出纤细白皙的胳膊,上面长着一些红点,红点上又覆着几道红痕,应是被言璟用力挠过。
“怎么不说是你太矫情,从前我穿的时候……”话到一半,上官庭突然闭嘴,片刻后,又开口,“穿不了就丢了,不过,单靠你带来的那些衣裳,估计在这活过三日都难,快死的时候,爬远点,最好离开军营,别叫你们言国污蔑羽国虐待战俘。”
言璟看上官庭的反应,哑笑问道:“你……给孤穿……你的……衣裳?”
上官庭没有接话,倒是他后面的尚千为他解释道:“我家殿下是担心太子殿下你的身子,太子殿下的那些衣裳虽好看,但太过轻薄,南疆地寒,近日又多大雪,我家殿下是怕太子殿下会与昨夜一样,寒气入体,性命垂危。”
“为什么……不……告诉孤……打算……做……好事……不留名?”言璟给上官庭夹了个包子,“你……这样……别人……想报答……都找不到……”
上官庭咬了一口包子,是香菇猪肉馅的:“行善的前提,不该是求回报。”
包子被上官庭放下,别有所指道:“我不留名,自是知道有人长嘴,会说。”
有嘴的尚千,顿时汗流浃背,好热。
他记得,尚万是这样教的来着。
尚万:多帮主子说话。
但他只教了怎么做,没教做完主子生气了怎么办,所以,尚千此时此刻只能在心里为自己点灯祈祷。
言璟又给上官庭夹了一个包子,并把上官庭咬过一口的香菇猪肉馅包子夹到了自己碗中:“可是……孤……想听……你说……”
“没区别。”上官庭咬开包子,低头看了一眼,纯肉馅的。
“有的。”言璟看着上官庭,咬了一口包子被吃过的地方,“上官……上官庭……有……区别的……”
右右看不下去,放了杯水在言璟手边:“殿下喝水,光吃包子会腻。”
用完膳,言璟捧着话本子坐在暖炉旁,头时不时一垂一垂。
上官庭抽走话本,厉声问道:“你这是想点火自焚?”
“你……要去……哪?”正犯困的言璟,看清上官庭的衣着后,瞬间清醒。
玄甲上身,长剑别腰,一副马上就要上战场的模样。
上官庭见言璟已然清醒,便将话本子还给了他:“巡察边界。”
言璟抱着话本子:“孤……可以……去吗?”
“你是想死,还是想逃?”上官庭握住剑柄,“不论你选哪条,最后都只会是死路一条。”
“你……脑子里……整天……除了打……打打杀杀……还剩些……什么?”言璟将话本子丢到上官庭胸口,呛声道:“不想……太多……你会怎……样,你……就……非得……把人往……坏里想……别人……对你的好……你……是一点……都……瞧不见……”
上官庭踩上话本子:“什么好?你对我的好?私自出逃,大病一场,让众人为你牵挂揪心,这是好?”
“那你的好,未免太磨人了些。”
两人,不欢而散。
临行时,上官庭曾在马上回头。
他瞧见,某个营帐边,露着一截衣角。
尚千见上官庭回头,他也跟着回头,自也瞧见了那衣角:“殿下,那是太子殿下?”
“走吧,等会儿该下雪了。”
滚滚浓烟将灶房内的人,悉数逐出。
右右边咳边说:“咳咳咳……奴就说火大了吧……咳咳……咳……”
“分明……咳咳……是……咳咳……你丢的……咳咳……干柴太……太干了……咳咳……咳……”本就嗓子未愈的言璟,在吸入了些烟气后,喉咙更加糟糕了。
灶房负责洗菜的月牙儿,用帕子擦着脸上的灰,心有余悸道:“要不,你们先回营帐歇歇?”
“好。”
“不好。”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前者来自右右,后者来自言璟。
言璟拢紧外袍,自信道:“孤……咳咳……已经……咳……有经验了……咳咳……”
月牙儿心中一凉,不由得担忧起将士们的午膳。
去河边洗完衣裳归来的月粮,看着冒烟的灶房,以及门口的三个小黑人,怒吼道:“月牙儿!”
“爹……爹爹……”月牙儿心虚应道。
在月粮开口训斥前,月牙儿主动承认错误:“我错了爹爹。”
错认了,月粮的气也就散了:“罢了罢了,你去玩吧,我来收拾。”
“爹爹,我来帮你。”
月牙儿抱着月粮的手,月粮摸摸她的头,眉眼间尽是骄傲:“长大咯。”
略显多余的主仆二人,在这充满温情的时刻,选择当个安静的旁观者。
灶房浓烟散尽,好在只是各处落了些灰,没烧坏东西,收拾起来也容易。
月牙儿简单说明了言璟他们的来意,月粮听完,大笑道:“找月牙儿教你们煮姜汤?从小到大,她就只帮忙生过火,平日在这灶房做工,也就是洗洗菜,哪会煮什么汤。”
右右问月牙儿:“你不是说,你很会吗?”
月牙儿扭捏地说:“我就吹吹牛,谁知道你们真的会信。”
毕竟,她的厨艺在军营中,可谓是闻风丧胆的存在。
谁晓得,今日照常说大话,还真有人信了,为了自己的面子,月牙儿只能硬着头皮教。
一个敢教,一个敢学。
白,绵延山脉,模糊路界。
“殿下,没路了。”
积雪过深,战马踏入都被埋没了蹄足,要是人去踩,恐怕能被埋得无法动弹,独留小半截身子在雪外。
上官庭调转马头,下令:“回营。”
临近军营,远远的,有个披着斗篷、戴着帽子的人,在冲他们挥手。
“上官庭。”
那人唤他的一瞬,上官庭张开口,想要回应,但却不知该如何应。
他想,他叫他名字的时候,是带着笑的。
“你喝……喝呀……”言璟将碗推到上官庭面前,“能喝……能喝的……”
冒着热气的汤,上面飘着一些黑黑的东西,气味,有点难闻。
上官庭真诚发问:“你要毒死我?”
“你……”
言璟切齿道:“这……是姜汤……”
“姜,汤?”
“不像……吗?”言璟指了指黑黑的东西,介绍道,“姜。”
“病了就别瞎折腾,我不喝姜汤。”
言璟的笑僵在脸上,直至收起,他的眼睛都未曾离开过上官庭一刻,他试图看透一丝破绽,一丝证明上官庭所言非真的破绽。
可惜,没有。
多年后,言璟发现,上官庭是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因为,上官庭曾一度将自己骗得团团转,几经陷入,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的境地。
“爹爹,今日真是怪。”月牙儿把送回来的碗递给月粮,“早膳误拿的香菇肉馅包子,被吃的干净,这碗又辣又苦的姜汤也被喝得干净,难道殿下换口味了?”
月粮洗着碗:“或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