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移斗转,日夜如梭。
在白虎帮驻地待了两日,处理完账目。
到进入沣城第三日午时,周阎和周成一起,才有空乘着马车来到小西巷。
周成顶着两个黑眼圈靠在车门上。
刚看到小西巷的石牌坊,他就把脑袋从竹帘外伸进来,
笑着朝周阎询问道:“阎哥儿,要不要我去童掌柜那买点卤肉卤菜,再打点米酒过来。”
阔别已久的小西巷,即便白日里,也显得有些幽静。
有几个到处乱窜的流民,这会可怜巴巴的缩在牌坊下,用稻草盖着身子,缩成一团在阳光下睡觉。
瘦成皮包骨的流浪猫趴在雨蚀风侵后、满是斑驳痕迹的牌坊之上。
在看到马车来时,有气无力的发出短促叫声,然后一跃,落到挨着牌坊的层层瓦檐后消失不见。
“算了,那屋子好久没住人了,我们先去老童那里凑合吃一顿吧。”
周阎放下车窗上挑起的帘子,冲着周成安排道。
“好嘞~”
周成一抖手中马鞭,抽打在挽马臀后。
随着马蹄踩踏石板发出嗒嗒脆响,二人很快就来到了街角的酒肆。
……
老童两鬓斑白,蹲在地上,手中“吧嗒吧嗒”抽着旱烟。
他的老妻守在大灶旁边,时不时的填些秸秆送入灶门当中。
老童的儿子瘸着腿,拿着个长长竹竿,在自家酒肆房檐之上捅咕着。
而大灶不远一株歪脖槐树下,年轻的妇人,双手轻轻拍打怀里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随着一阵风吹来,酒肆房顶上,一只竹篾为骨,裱糊着黄纸的纸鸢倏然掉落。
纸鸢随着风,打着旋儿飞向远方。
伴随簌簌树枝摇曳之声,小女孩破涕为笑。
“哎呦,周少爷!”
老童视线随纸鸢移动,在见到周阎出现后,立马惊叫出声。
他舍不得刚点燃的烟锅,用拇指沾满口水,使劲在里面摁了摁,然后慌乱的从酒肆中冲出。
“稀客,稀客啊,周少爷,这是要回来住两天?”
老童憨笑着,两只手使劲的在自己灰布褂子上搓着,沟壑纵横的脸颊上,洋溢着浓浓的热情。
“童掌柜!”
周阎拱了拱手,然后歉意道:“不住了,这次来是把东西搬走!”
“哎呦......”
老童遗憾的叹了一声。
他终于觉得自己手搓干净了,连忙拉起周阎手臂,热络的就要把他往酒肆里拉。
“那今儿个老童我啊,可得好好的请周少爷您喝一杯才成。”
不止老童,他的妻子,儿子,还有儿媳,都匆匆自酒肆中走出,排成一排,站在迎客幡旗之下。
周阎眼角余光随意打量了下,发现酒肆当中并无其他客人。
“我们家阎哥儿,可是馋你童掌柜的卤肉很久了啊......”
周成适时开口,将周阎从老童一家的热切当中解救了出来。
“劳您记挂,周少爷可是有本事的,以后要做官老爷的,
当初要不是您,我这一大家子,还不得喝西北风去啊......”
老童拉着周阎入座,他的老妻已经张罗着从灶台上的瓦盆中舀出大块的卤肉。
老童瘸了一条腿的儿子,那个老实巴交的汉子,这会吭哧吭哧的从柜台后搬出一坛酒水。
“按您留的方子做的桂花酒,这桂花开的时候啊,我就天天盼着,
一等它香气最为浓烈的那会,我就用竹竿全部打下来,泡成酒了......”
老童絮絮叨叨说着。
他不无遗憾的拍打自己大腿,怅然道:“早知道周少爷您要搬走,我说什么也得多酿两坛。”
他的老妻用红漆盘子端上来满满登登一盘猪蹄、肘子、猪脸。
馥郁的卤肉香味让人腹中馋虫都被勾了起来。
“老童就是死抠的性子,当初让他多做两坛,他还不肯......”
老夫人放下盘子,又摆出几个粗陶碗。
说这话时,年轻妇人躲在酒肆一角抿唇笑着,而她手边拉着的小丫头,则两眼冒光的看着桌上的卤肉。
“过来一起吃!”
周成自然的用绢布替周阎擦拭了一遍筷子后,招呼缩在年轻妇人身后的小女孩。
周阎转头望去,那小女孩躲在她娘身后,只露出扎着羊角辫的半个脑袋。
“童掌柜,相逢即是缘,今日就让我来请你们一家子,一起过来吃吧!”
周阎拍了拍老童骨节嶙峋的手背,温和笑着说道。
“那哪能!”
刚打开酒封的老童一仰脖子,执拗的摆起了手。
“一起来一起来,人多热闹!”
周成起身,一把抓住还未退出多远的瘸腿汉子,硬是把他按在了凳子之上。
......
老童新酿的桂花酒有些涩口,余味里还夹杂有淡淡酸味。
可周阎并未嫌弃,四人推杯换盏,老夫人和那年轻妇人,则在一旁用小刀切下肉块,小心翼翼的喂着小姑娘。
“这么多年,承蒙童掌柜您照顾啊!”
周阎端起粗陶碗,有些动容的朝着老童敬去。
他自来到沣城后,没过多久就租住在了小西巷。
和老童认识的时间,几乎贯穿了他在书院的那些岁月。
那会的老童,还没这么苍老。
周阎每每想起什么菜式,老童都会费心为他做出来。
一晃眼,他那在军中落下残疾,回返家乡的儿子,都娶妻生子。
“童大哥,我这碗也敬你,感谢你这么多年一直把我当您的弟弟!”
周阎按住要起身的老童,他饮尽碗中酒水后,又重新倒了一碗,和瘸腿男人碰杯。
瘸腿男人酒意上头,眼眶有些泛红。
离别愁绪萦绕于他的心间,他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嘴唇,嗫嚅半天,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唉你这孩子,关键时候,连句话都不敢说。”
老童埋怨了句自家儿子,然后他又端起酒碗,对着周阎道:“我第一次见您的时候,
就觉得周少爷你,以后肯定得是个文曲星,能当上大官!”
老童虽然没见过啥世面,可周阎如今身上的气势,比之沣城里的那些官老爷还要威风。
那穿在身上的玄色武服,即便老童再眼瞎,还是能认出这一身,就是自己拿出家中所有资财,都换不来半片布料。
“童掌柜说笑了!”
周阎脸上浮现一抹赧然。
他如今做的,可完全当不上老童的夸赞。
双手沾满血腥,杀人不眨眼,哪里还有半点书卷气!
就在酒意正酣之时,酒肆外,突地走进来一个满头华发,一身青色儒衫浆洗的发白的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