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庵在旦州府郊外,是吴氏家族的家庵,里面住的都是族中犯了错,被逐出家门的女眷。对外称是在此带发修行,洗心革面,但其实就是被关押在此。
当然也有例外,若犯错的女子有强大的背景,那她来到梅花庵,就不是受罚,而是避祸。
比如吴馨,就是后者。
她身为吴家嫡女,吴家精心培养她十几年,是寄予厚望用来联姻的,不可能为一桩丑闻就轻易废弃。
庵室内,一个中年嬷嬷拿着药膏正细致地往吴馨脸上涂抹。
“这叫白玉生肌膏,是太医院秘制的,对祛疤除痕有特效,是夫人花重金专门买回来的。小姐需坚持每日早晚各一次,一个月后,疤痕就不显了。”
吴馨下巴处赫然有一条蜿蜒的伤痕,扭扭曲曲,像条蚯蚓似的,横亘在白皙肌肤上,确实有些可怖。
吴馨是真毁容了,为了假戏真做,她对自己下了狠手。可没想到,到最后却是功亏一篑。至今,她都没想明白甘采儿是如何逃脱的。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她得尽快回去。
“张嬷嬷,我什么时候能回家?”吴馨问。
张嬷嬷是吴馨母亲的陪嫁嬷嬷,是吴夫人的嫡系心腹。
“小姐,这事儿可急不得。至少得你脸上的伤全好了才行。到那个时候,老爷的气估计也消得差不多了。”
“夫人说,趁这个时间,小姐正好韬光养晦,磨练一下心性。有空也多想想,这次是怎么失手的。”
“上次姑奶奶回来,对小姐十分满意。这次小姐回去后,便安安心心等着去京都吧。可别再胡闹了。”
吴馨捏紧了掌心,她一点也不想替吴家去跳摄政王府那个火坑。
“可是这次的事,在旦州府闹得人尽皆知,万一王府那边听到风声,岂不是反给家里招来祸端?”
“小姐放心吧,当日在场的人本就不多,夫人又放了话出去,知晓这事自然懂得三缄其口。更何况黄兰香死了,牛四也死了,没人敢再乱嚼舌根。”
“再说,小姐的守宫砂这不是还在呢?”张嬷嬷笑着安抚。
“嬷嬷,我想甘采儿也死!”
张嬷嬷闻言收起了脸上的笑,耐心哄劝道:
“小姐,那兰亭舟除了年轻一些,长得好看一些,余下哪一点能与摄政王相比?等你去了京都就知道,别说区区一个举人,就是进士,那也满大街都是,一点不稀罕。”
“摄政王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仅此一人。小姐,你可别再犯糊涂。若再出什么事,连夫人都保不住你了。”
张嬷嬷留下白玉生肌膏走了。
吴馨坐在梳妆台前,不停地将丝绢在手中揉来扯去,似恨不能扯烂成渣。
“琴音,你去城北找麻子李,让他想办法弄死甘采儿!”
琴音一惊:“小姐,你要做什么?”
吴馨手里养着一帮混混,这是吴馨的秘密,只有琴音知道。
牛四便是其中之一,麻子李也是。
这群混混平日里正事不做,长期偷鸡摸狗,欺负弱小,讹人钱财。吴馨偶然一个机会结识了这些人,此后每月都会给他们一些钱,养着他们,偶尔让他们办些事。
“我咽不下这口气!”
吴馨眼里的怨恨,厚重得似要化为实质,琴音暗自心惊,小姐这么恨毒扭曲,怕不是魔怔了。
“小姐,你这又是何苦?”琴音轻声劝着
“就算甘采儿真死了,你嫁兰公子也是无望。莫说兰家同不同意,便是老爷夫人那里,就过不去。”
“她死了,事情总有转机。”吴馨阴恻恻地道,“更何况,我还有黄庭海这张牌。黄兰香让甘采儿逼死了,他会更恨兰亭舟的。”
“小姐,你何必执着于兰公子?就算你不想去摄政王府,也看不上黄公子,那旦州的青年才俊还有许多呀。”琴音苦口婆心地劝。
“啪!”地一声脆响。
吴馨扬手一挥,一记耳光重重扇在琴音脸上。
“你这贱蹄子,现在我的说话连你都不听了?你要再不去,信不信我明儿就让人伢子把你卖到窑子里去!”
琴音抚着红肿的脸,不敢再多说一句,低着头出去了。
她跟吴馨这么久,深知吴馨绝不是在吓唬她,既然这么说了,那就真的会这么做。
吴馨的温婉娴淑,都是在外人前的假象,刻薄寡恩,喜怒无常,心思狠毒,才是真正的她。
琴音走后,屋内“哗啦啦~~~”一阵脆响,吴馨将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全摔在地,唏哩哗啦地滚了一地。
她死死盯着着铜镜里,那张扭曲的脸,恶狠狠地道:“我现在谁也不要嫁谁,我要他们死,全都死!”
“所以,这便是你骗我的理由?”
忽地,空荡的庵室里,响起一道冰冷的声音。
吴馨大惊,她抬起头,惊慌失措地四处环顾。然后,就见屏风后,缓缓步出一人,却是黄庭海。
见是黄庭海,吴馨的慌乱略平复,她斜眼看他,又恢复了高高在上的姿态。
“黄公子,你深夜闯入庵堂,意欲何为?”
“恩科的三个名额早就确定了,一个是韦石安,一个是魏涛,还有一个是钱琛。”
“你早就知道,却一直在骗我。”
吴馨眼里闪过丝慌乱,转开头,并没接话。
黄庭海一步一步向吴馨逼近,带着肃杀的冷意。
“你骗我,是想借我的手,将兰亭舟推下深渊,然后你好救他于水火,让他对你感恩戴德,是也不是?”黄庭海逼问着。
见心思被戳破,吴馨也懒得再装,她看着黄庭海,满眼轻蔑地,不屑地嘲讽。
“呵,黄公子果然才思敏捷,心思通透。”
“只是,你心中若无贪念,我又如何能骗得了你?”
“而且,就算名额没定下,你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有几成胜算吗?”
“连考九年,三次落榜,黄庭海,你扪心自问,你还敢再走进考场吗?”
“你不过是靠着我给的一点微薄的希望,自己蒙蔽你自己罢了。”
“呵呵,就你,还敢自诩少年天才?你也配!”
吴馨连日来心中的怨恨,化为一句句刻薄话语,似利刃般捅向黄庭海,每一刀都精准扎在他最敏感,最脆弱的地方。
黄庭海瞬间暴怒。
“你这毒妇!蛇蝎心肠的毒妇!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黄庭海被激得红了眼,他冲上前,一手捂住吴馨的口鼻,不想让她再吐出一个恶毒的字眼。
他捂得很用力,牢牢地捂着。
片刻后,他惊惶地发现,吴馨在他掌下再无声息,整个人软绵绵的,头歪倒一边,完全失去了呼吸。
黄庭海大骇,一把扔开吴馨,仓惶地跑了。
吴馨死了。
黄庭海被抓了。
没过几次堂,杀威棒举起还没打下,黄庭海就全招了。
他就承认是自己失手杀害吴馨,还把之前吴馨利用黄兰香陷害甘采儿的事,也一并在大堂上说了。
围观的百姓顿时哗然一片。不到半天,各种版本的传言就满天飞。
甘采儿被这一发展,惊得目瞪口呆。
“你说的,这都是真的?”
甘采儿还是不太敢相信。听说孟煜回来,这几日她都窝在家里,连门都没出。
“当然是真的,现在街上都传遍了!这下,全城人都知道上次你差点被吴馨害了!吴家的名声,这下是臭了不少。”兰亭之乐呵呵地道。
恩科名额的事,黄庭海一直被吴馨瞒得死死的,他怎么就突然知道了?而且怎么就那么巧,他去找吴馨时,正好被好几个同窗遇上?然后,又在连夜准备逃走时,官府衙役及时就到了?
甘采儿脑子里,突然响起兰亭舟的那一句,“你不用操心,余下的事,我来安排。”
她心里忽升起一个怪异的念头。
“这些事儿,不会全是你哥做的?”甘采儿小心翼翼地问。
“呃......”兰亭之挠挠头,想了想道,“不算他亲手做的,但也差不多吧。”。
“啊?!”
“我哥就是散布了恩科名额的消息,还有派墨云一直盯着他,等他去找吴小姐时,就找了几个同窗制造偶遇,再给官衙通风报信什么的。”
甘采儿再一次深深地觉得,自己好像并不完全了解兰亭舟。
在她眼里,兰亭舟从来都是翩翩君子,光明磊落,坦坦荡荡,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似乎很容易被人欺负的模样。
“没想到,他竟这么厉害呀~~~”甘采儿由衷地感慨。
“我哥说了,坐在莲花之上的佛祖,都是既有菩萨心肠,又有金刚手段。我等区区凡人,自是应仿效之。”
兰亭之还记得他哥在说这话时,脸上淡漠而平静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