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理解五姐此刻的处境,就像五姐也不知道我如今走入绝境。
生而为人,谁都是第一次,都是摸着石头过河。
我问五姐为何不离开,五姐却反过来问我,为什么出现在这?还有我脸上的胎记怎么就没了?包括我现在脸色惨白如纸是不是病了?
我不知怎么回答,无论怎么说好像都会露馅。
我生病的事儿,瞒着所有人,五姐虽然不跟家里人联系,但如果她知道我得了这样的病,也绝不会无动于衷。
我害怕让家人知道,我不想最后的日子,看爱我的人泪眼汪汪。
一个人痛苦的事儿,又何必让所有人陪着?
“姐,我得走了,周林还在等我!他看不到我会着急的!”
“他对你好吗?”五姐问。
我非常肯定的点头“好!这世上没人比他待我更好!”
五姐笑笑,比起之前硬挤出的笑容,这会儿脸上多了一丝欣慰。
“那就好!那就好!小婉你去找他吧,我也要回去了!”
“回哪?”我追问。
但我姐没正面回答我,只说去她该去的地方。
虽然我们情况不一样,但有一点相同,我们都有很多无奈,很多不能提及,不能说的隐痛。
最后,我们姐妹保持着一种默契,谁也没有多问,走出咖啡厅一个向南一个向北。
我走了几步,回头看看五姐美丽的倩影,她走的那样坚定,不愧是我五姐,那个心像金刚钻一样坚硬的女子。
而我不知道的是,在我转头之后,五姐也看向我,再不是那一脸冰霜,眼泪在她脸上决堤,这世上从没人永远坚强,只是不愿示人罢了。
等我再回到那商店,看到的是周林帅气又茫然的身影。
“小婉,小婉你在哪?”
我消失的那一会儿,周林找我找疯了。
他甚至想要去报警,可又怕他走了我回来看不到他。
我能体会他此刻的焦灼,我觉得自己好坏,又让他担心了。
“周林!”
我喊他的名字,同一时间如一只小燕子,扎进他的怀抱。
那一瞬,周林从惊慌错愕,秒变柔情。
他宽阔的臂膀,将我紧紧包裹。
他抱那么紧,那么紧,紧到我快要不能呼吸,紧到我感觉要焊死在他身上。
“小婉,你跑哪去了?你吓死我了!”
“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我声音温柔,撒娇的在他心口蹭蹭。
“知道我担心,还乱跑!”
“不会了,下次不会了!”
回去的路上,周林问我去了哪里。
我没跟他说五姐的事,只说好像看到熟人,结果追上去发现认错人。
我倒也不是因为觉得五姐的事多见不得人,只是因为我,周林的生活已经被搅的一团乱麻,又何必再为他增添烦恼。
那之后的日子,我乖乖在医院待着,周林有时候会出去,但每次出去时间也不会太长,最多两三个小时。
那天下午,我午睡醒来,没看到周林。
我有点口渴,刚好水壶空了,就想着去水房打点水回来。
之后,就听到了两个护士的对话。
“哎,真是可惜,那么好看的女人,可惜得了这病!”
“是啊,更可怜的是跟她在一起的男人,为那女人他真是拼了,国外医生团队带来最先进的治疗技术,最贵的药,全都用上了,每天花钱跟流水似的!”
“可不嘛,关键是花再多钱,也改变不了什么,即便是花钱续命,怕是也没多久可续了。”
“不是早就安排配型了吗?一点机会没有吗?”
“难啊!别说找到合适的骨髓比登天还难,就算找到合适的配型,人家就愿意捐吗?捐骨髓是很疼的,而且未来会不会有后遗症,不好说……”
“可怜的女人啊!不对,那男人更可怜,这世上这样痴情的男人,怕是独一份了!”
“对了,那男人好像不在啊!”
“估计是出去筹钱了,好像费用花的差不多了,又得一大笔钱,要命啊!”
护士们的对话,从头到尾,都没提我跟周林一个字,但我比谁都清楚,她们说的就是我俩。
我知道我每天的医药费是笔天文数字,但周林一直把那些单子藏着,我一张都看不到。
我的眼泪,已经不自觉的决堤。
泪水朦胧了我的视线,那几个小护士看到我的时候,她们是什么表情我完全看不清。
她们灰溜溜的走了,我走进水房,打开热水阀门,可人跟丢了魂一样,水打满了,还在放。
热水溅到地上,我才缓过神,想去关水龙头,却把手伸进了冒高的暖壶口。
“啊!”
我疼的一激灵。
这时候,身后一道高大的身影划过。
他拉着我,到一边冲凉水。
“怎么这么不小心,看看烫坏没有!”
是周林回来了。
他怕我烫伤了手,用凉水帮我冲洗,之后又找护士要了药膏帮我涂抹。
他好像说了很多话,但整个过程我却像是失魂了一样,只觉得脑子嗡嗡的乱响。
我注意到,周林清澈的眸子里布满血丝,他的眼圈也有些发黑,我知道在知道我生病之后,他的每一天都殚精竭虑。
我挣脱周林拉我的手,扑上去,一把搂住他的脖子。
周林笑笑,大手轻拍我的后背。
“小婉,怎么了?”
我不是个爱撒娇的人,每每这样必然是有情况的,这点周林了解。
我抱他很紧,声音也开始哽咽“周林,咱回家吧!咱不治了行吗?”
这话我说了无数次,周林每一次的回答,也都是那句话。
“小婉,我一定会治好你!”
我不想泼他冷水,可我知道,这样下去,就算我死了,他也会因为我一辈子背着一生还不完的债。
“周林,你知道我救不活的,你比谁都清楚!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要浪费钱,浪费时间在医院呢!”
“谁说治不好,一定可以的,小婉你相信我!”他捧着我的脸,像个理想主义的大孩子。
我哭着摇头“周林我不是不信你,是天让我死,我活不成的!”
周林两眼泛红,哽咽着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用他额头抵着我额头“就算天让你死,我也会把你抢回来!哪怕我输了,我也会一起陪你赴黄泉!”
我的心咯噔一下沉入谷底,这男人真是世界第一傻,我无法改变他的想法。
现在,除了祈祷上天,让奇迹发生,我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我说不好那是噩梦,还是个美梦。
我梦见我死了,周林哭的像个孩子。
我的魂魄离开身体,却迟迟舍不得离去。
那让人痛心的哭声停止了,因为周林一刀抹了脖子,他也死了,魂魄终与我相见。
我骂他是个傻子,他却说没我的世界不是人间,有我的地方地狱也是天堂。
梦醒时分,我的枕头已经被泪水打湿。
周林不在屋里,让护士帮忙照顾我。
我在病房里待着憋闷,就到走廊里溜达。
蓦然间,我看到一男一女从楼上下来。
女的我前几天见过,是带头打我五姐的女人,而另一个我起初有些恍惚,但很快想起来,那是我五姐的那个男人。
我曾亲眼见过,那个叫韩芳的女人,带着一帮凶神恶煞打我五姐,而她们动手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叫高盛天的男人。
我不知道这男人,在我五姐跟他妻子中间扮演什么角色。
反正此刻我看到的他们,是夫妻和睦,谈不上多恩爱,却也相敬如宾。
所以,我五姐又算什么?
并不是因为唐影是我五姐,我就帮亲不帮理,是我太了解我五姐,她从来就不是个贪图富贵金钱的女人,不然当初也不会跟一穷二白的陈明亮出来。
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事儿,特别是看到高盛天跟他老婆之后,就更觉得难受。
那几天,这对夫妻的身影,始终在我眼前挥之不去,我甚至还会做噩梦,梦见我姐被他们联手杀了。
我知道我自顾不暇,我知道我的命,都是靠医院昂贵的药物吊着。
可我若是连自己亲姐的事儿都不闻不问,那活着跟一具死尸有什么区别。
几天后,我趁着周林不在护士忙着的时候,偷偷换了衣服离开医院。
我没去找我五姐,我也找不到她。
但我应该能找到那个男人,之前他老婆无意间提起盛天公司,还说就在上次咖啡厅那条街附近。
所以我出去一打听,很轻松就找到了。
我站在那公司门口,终于明白,那男人为何能那样心安理得的享齐人之福。
我来自农村,城里的楼房汽车,对我来说新奇又奢侈。
而这位高先生的盛天公司更是气派极了,面前四层楼,都是他公司的。
公司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也都穿的十分体面,门口停的小轿车,车标我不认识,但看着就比大街上那些高级不少。
我看着盛天公司那几个字,不禁冷笑一声“呵呵,这就是有钱人!”
我以为我进去就能找到高盛天,但显然人家公司老总,不是我这普通女人说见就见了。
两位漂亮的前台小姐将我拦住“请问您找谁?”
“高盛天!”
我吐出这几个字,两个小前台互相看了一眼。
而后,其中一个问“有预约吗?”
我摇头“没有!”
另一个前台笑笑“如果没有的话,那可不行!”
“那我现在预约!多久能见到?”
小前台漫不经心的说着“一周吧!”
一周?我怎么可能等一周,而且看这俩的样子,分明也就是敷衍。
我灵机一动“这恐怕不行,是高太让我来的,就这么回去,高太会不高兴的!”
“高太?你认识高太?”俩前台不可思议的看着我。
“那不然呢?芳姐脾气可不好,你们要不让我进去,恐怕……”
“竟然是高太的人,那请上楼吧!”
果然,搬出高盛天老婆的名号,是真管用,这让我更好奇,那位享齐人之福的高先生,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我推开高盛天办公室门的时候,他的秘书正在汇报工作。
看到我进来,他愣了一下,但很快似乎又想起什么,而后跟秘书挥挥手,让他先出去。
等秘书走了,高盛天从老板椅起身,他请我到会客区,还打电话让秘书送茶,但我拒绝了。
“高先生,不用麻烦了,我不是来喝茶的!”
“你是影儿的妹妹!”
他一眼认出我,这倒是让我挺意外的。
毕竟跟他就见过两面,而且那时我脸上的胎记还在。
我点点头“是的!高先生记性很好!”
他嘴角划过一丝复杂的笑意“我不是记性好,只是因为你是我心上人的妹妹!”
我冷笑“心上人?高先生真的把我姐当成心上人吗?”
“这点你觉得有疑问?”
“如果高先生真的像自己说的这样想,就不会让我姐置于现在的境地!”
“怎样的境地?影儿所过的生活,别说是在冰城,就算是国外也是最好的生活,这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
“我知道,高先生很有钱,可以给我姐很多钱,满足她物质的生活,可物质之外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高盛天一脸狐疑的看着我。
“你有老婆,为什么还……”
“原来你是为这件事?”
“难道这事不够严重吗?”
高盛天的脸色,从起初的平和,到后来有些森冷“这些事我可以平衡,不劳你费心!”
他不会觉得自己是错的,在这样高高在上的男人眼里,他是掌控一切的神,不可战胜。
我也有些气,猛的一拍桌子“平衡?你拿什么平衡,让我姐被千夫所指,被人骂做狐狸精吗?”
面对我的发飙,高盛天的脸上也更难看“有我在,没人敢说她!”
我冷笑“没人吗?不仅说了,还动手了!姓高的,你以为你自己很厉害,你以为你是皇帝,随便享齐人之福,可我姐被人毒打的时候,你在哪?你在哪?”
“你说什么?影儿被打了?”
“你不知道?姓高的,你是真不知道还在这装糊涂?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打我姐的人,就是你老婆韩芳!”
“韩芳?不可能,她不可能!”
当高盛天那句不可能出口,我就差点一口血吐在地上。
我姐那天被打的鼻青脸肿,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到,他这样一个每天跟她在一起的男人却不知道,更可气的是,他还觉得韩芳不可能。
老天爷,如果不是我那天亲自救下我姐,面对这样的男人,我甚至都要怀疑自己了。
我怒了,彻底怒了。
也不知哪来的胆量,起身指着这男人破口大骂。
“姓高的王八蛋,你揣着明白装糊涂是不是?在你眼里我姐是啥,是个玩物吗?你这样的男人根本不配跟我姐在一起!”
我是真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将死之人无所畏惧,竟然用手指着骂着,这个在冰城商界地位极高的男人。
这年头能干点生意的人,就没有善男信女,这个高盛天更不是个善茬。
当我说出他不配我姐那句话时,终于惹怒了这衣冠楚楚的家伙。
他猛的起身,一把掐住我的脖子。
“别以为你是影儿的妹妹,就可以在我面前指手画脚,我捏死你,像捏死一只蚂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