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中,赵宁一刀斩杀了一名骑马的羌人,抢过马,将欧阳先生放在了马背上。
经过这么一折腾,欧阳先生已经醒了,他费力地睁开眼,看见赵宁跟徐凤鸣在奋力厮杀。
欧阳先生太过虚弱,他张了张嘴,嘴唇无声地张合着:“殿下……”
突然,一个羌人骑着一匹马从另一边巷道冲出来,手持弯刀劈向徐凤鸣后背。
赵宁反应极快,将手中弯刀狠狠掷出,他力道极大,那弯刀破空而出,旋转着飞向那人,自他后背贯穿,剑尖带着血线从他胸口冒了出来。
徐凤鸣总算察觉到背后的动静,回头一看,见那羌人从马上跌落下来。
“上马!”赵宁喝道!
徐凤鸣反手一刀,将一名骑着马的西戎人斩落于马下,他迅速将那西戎人身上的弓箭取下来背在身上,抓住缰绳,身子一纵翻身上了马。
赵宁重新捡起一把弯刀,杀了一人,也翻身上了马。
逃跑的百姓也意识到不想死就必须拼命,纷纷捡起武器反抗,有些人有样学样,学着徐凤鸣二人的样子抢马。
他们大概知道只有跟着他们二人才有可能逃出去,纷纷向徐凤鸣跟赵宁二人身边聚集。
长街上,箭矢四处飞射,城中全是火光,厮杀声变得大了起来,百姓渐渐被惊动,但却没人敢出门来看一眼。
徐凤鸣骑着马往城门处冲,赵宁紧随其后,其余百姓纷纷跟在身后,不一会儿,就形成了一支一两百人的队伍。
这些人里面有人骑马,有人没抢到马,只能拼命跟着跑,还有一些人知道自己逃不出去了,索性调转方向往回跑,替其余人拖延时间。
现在惊动了全城的军队,徐凤鸣还在担忧该怎么冲破城门关隘,然而真到了城门处,却发现城门大开,沿着城门的整条街都已烧了起来,火势迅速朝城门口蔓延。
城门口乱作一团,街道上不但有各种各样服饰不一的军队,还有因为家里着火,被迫逃出来的百姓。
军队奋力地想把人往回赶,然而火势太大,百姓们都争先恐后地往外逃。
百姓太多了,那些人见轰不回去百姓,于是纷纷抽出武器对准了百姓。
徐凤鸣当机立断,松开缰绳,手持长弓,反手从背后的箭筒里抽出长箭,弯弓开弦,对准了一名手持弯刀冲向一个抱着小孩的女人,一松弦,一箭如流星般飞射而去!
那人被射中手臂,痛吼一声,手上的弯刀应声落地。
徐凤鸣再次抽出一根箭矢,拉弓,再一箭射去,箭矢正中那人胸口。
那女人当即护着怀里大哭的小孩,跟着人群跑去。
他再次搭弓射箭,接连将箭筒里的羽箭射出,赵宁跟他并排而走,替他挡去从四面八方飞来的箭矢。
徐凤鸣将所有的箭射光,他扔掉长弓,左手抓住缰绳,右手手持弯刀。
“驾——!”
徐凤鸣跟赵宁一抖缰绳,如一把长剑的剑尖一般,直直插入人群,硬生生在那水泄不通的人群里劈出一道口子来,带着身后的人往城门口冲去。
豁口倏然被打开,城内的老百姓跟着一起逃出城外。
一出了城,所有人都十分有默契地分散开来,如汇入大海的河流一般,四散逃去。
身后追出来的追兵只得分散兵力去追,徐凤鸣跟赵宁没做停留,于黑暗中奔驰而去。
这么一折腾,欧阳先生又晕了过去。
他们没有立即赶往阿勒村,而是骑着马带着欧阳先生,以及一群跟在他们身后逃出来的百姓在草原上跑出去好远,最后才折返回了阿勒村。
胡濯尘正在家里等着,见满身是血的赵宁和徐凤鸣带着昏迷的欧阳先生回来,忙迎了上来,帮助赵宁把欧阳先生放在榻上,开始替欧阳先生诊治。
这一晚上的折腾,赵宁跟徐凤鸣都已精疲力竭,两人将手上的弯刀随手扔在地上,那弯刀已经卷了刃,落地时发出一声金戈相交的声响,上面满是斑驳的血迹和大小不一的缺口。
二人坐在一旁喘气,默默地看着胡濯尘替欧阳先生诊治,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经过两天的调养,依拉勒伤还没好,不过能下地了,他倒了两碗水,缓慢地挪动着步子,费力地将水送到徐凤鸣跟赵宁面前。
徐凤鸣礼貌地笑了笑,微一点头,才发现自己手抬不起来了。
赵宁当即急了:“受伤了?!”
说着就去扒拉徐凤鸣,徐凤鸣不知道被赵宁碰到什么地方了,他只觉得自己浑身都疼,被赵宁这么一折腾,疼得他直吸气:“好人,你先让我喝口水。”
赵宁接过依拉勒递过来的水,小心地端着碗凑到徐凤鸣嘴边喂他喝了。
徐凤鸣喝了一口水,觉得舒服多了,满足地往后靠,又疼得抽了一口气。
赵宁什么都顾不得了,抱着徐凤鸣进了屋,他小心地把徐凤鸣放在榻上,轻手轻脚地解开徐凤鸣的衣衫,看见徐凤鸣手臂上、肩膀上、和背上均有伤口。
好在那伤口不深,应该是在白城的时候被箭矢擦伤的。
受伤的徐凤鸣还没怎么样,赵宁那眼眶倏地红了。
他没吭声,小心地替徐凤鸣清洗了伤口上了药,随后隔着绷带,心疼地在徐凤鸣肩上的伤口处轻轻地落下一个吻。
那绷带只是薄薄的一块布,他温热的气息隔着绷带传到徐凤鸣身上,徐凤鸣被他这么一折腾,伤口又疼又痒,伸出另一只伤口相对较少的手推了推赵宁的脑袋:“别闹,痒……”
赵宁抬眸看徐凤鸣,徐凤鸣瞧见他微张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眼眶发红,眼睛里氤氲着水汽,仿佛下一秒,那水珠就要从眼眶里滚出来。
徐凤鸣:“……”
徐凤鸣看着这样的赵宁,有些心疼,脑子里却不合时宜地想起自己在王宫对卓文姬说过的话,和自己离开长离山庄时对母亲说的话。
以及,把姜黎的遭遇全部强算在他的头上这些事。
他突然觉得自己挺不是东西的,赵宁这么待他,而他对赵宁的感情,始终保留着一丝余地。
徐凤鸣满心愧疚,又无比心疼地伸手抚上赵宁的眉眼,轻轻拭去他眼角的血渍:“没事,只是小伤。”
他觉得是小伤,赵宁可不这么想,他只觉得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徐凤鸣,才会让徐凤鸣受伤。
他无比自责,又想起五年前他去晚一步,只看见满地的废墟时的情景。
赵宁没说话,轻轻地去亲吻徐凤鸣的额头,最后一路往下,含住了他柔软的唇。
两个人不是第一次亲吻,然而这一次赵宁却十分笨拙,他极其温柔,却格外稚拙,甚至比两个人第一次时更显拙笨。
他一下一下的,似乎总是不知该怎么去亲吻,然而徐凤鸣却在他笨拙的动作中,感觉到了赵宁未曾宣之于口的爱意。
赵宁像是在对待一个放在心底很久很久,最后费劲心思才终于得到的稀世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去接近,却又怕把他弄疼了似的,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得笨拙地靠亲吻表达着自己的感情。
徐凤鸣却觉得这一次的亲吻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让他迷恋,他本能地抱住赵宁的脖颈,回应赵宁。
徐凤鸣受着伤,赵宁害怕自己忍不住,只得依依不舍地放开他。
他直起身子,看着徐凤鸣嫣红的唇微张着,轻轻地喘着气。
他知道徐凤鸣在想什么,然而现在徐凤鸣还有伤在身,他生怕弄疼了他,只得俯下身去,在徐凤鸣嘴角亲了一口,又温柔地吻了吻他的额头。
“你身上有伤,我们还有很多时间,等你好了。”赵宁低声道,他也在喘气,说话时气息有点不稳。
赵宁起身坐在榻边缓了一会儿,等自己缓过劲来,才复又抱着徐凤鸣:“要睡会吗?”
徐凤鸣想了想,摇了摇头,欧阳先生还没醒,刚才还有好多人跟着他们一起回来了,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
于是赵宁起身拿了套衣服过来,替徐凤鸣穿衣服,徐凤鸣说:“我们出城的时候是谁在帮我们?”
徐凤鸣也不是傻的,天底下没有这么巧的事,正好赶在他们出城的时候城门失火了。
当时一片混乱,徐凤鸣虽然没看见人,但他知道,一定有什么人在帮助他们,甚至在他们跑出城后,帮他们挡住了追兵,否则他们不会那么轻易就逃出来。
“应该是谢潜,”赵宁替徐凤鸣穿上中衣,给他系上衣带。
“谢潜?”徐凤鸣想了想:“是闵先生身边那个刺客?”
“嗯。”赵宁应了一声。
现在徐凤鸣能想通了,想来那谢潜,应该是赵宁跑出大安后,闵先生让他来保护赵宁的。
徐凤鸣穿好衣服,重新束发后,赵宁自己才换了一身衣服。
两个人走出房门,看见院子里挤满了人。
跟着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三十几人,均是从大牢里逃出来的百姓,这里面有羌人、氐人、东胡人。
几十个人安静地挤在院子里,或坐或躺,均没有人出声,见房门打开,所有人齐齐转头看了过来。
胡濯尘在人群中挨个给他们治伤,另一边,一名没有受伤的人在帮欧阳先生熬药。
徐凤鸣出门,赵宁要扶他,被他拒绝了,然而他一抬脚,就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赵宁眼疾手快拉住了他。
赵宁说什么也不让他自己走了,徐凤鸣也没再坚持,在赵宁的搀扶下走出去。
两人走到胡濯尘旁边,徐凤鸣问:“欧阳先生怎么样?”
“没什么大事,身上的伤虽然看着吓人,但均没有伤及肺腑,”胡濯尘端着药膏,一边给一个小伙子上药,一边说:“别看他年纪大,身子还挺硬朗,只是有点虚弱,待会儿喝了药再睡一觉,晚上就能清醒过来了。”
徐凤鸣放了心,欧阳先生没事就好了,他们还得靠欧阳先生了解白城里叛军的情况呢。
院子里一个羌人说了一句羌语,徐凤鸣听不懂,下意识去看赵宁,赵宁在外人面前,又恢复了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
他说了两句话,紧接着,院子里的人都起身,恭敬地给他二人行了一个大礼,现在徐凤鸣知道了,他们是在感谢他跟赵宁。
赵宁坦然受了他们的大礼,那些人复又坐了回去,赵宁开始跟他们说话。
这些人有些跟依拉勒一样,是去交公粮的时候被扣留下来的,还有些则是被抓进白城的。
这里面除了羌人、氐人、东胡人这些人数较多的人,还有些小部落的人,那些部落种族间的人数几百到几千人不等,有些全族都被抓走了。
徐凤鸣有些不明白,抓其他部落的人他还能理解,为什么自己人也抓呢?
“种族之间也分三六九等,”赵宁说:“就像我们那边的人一样,分士、农、工、商几等。
只是他们分的没有那么细致,分上、中、下三等。上等,就是部落首领,和那些当将军的人;中等,则是参军的人,专门保护贵族,通常出去打仗的都是他们;下等就是负责耕种和放牧的人,负责生产粮食来供养上等人。他们抓的,都是些下等人。”
徐凤鸣听完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该伤感,谁说草原上的人未曾教化?这不是聪明得很吗?
他们不但把人分为三六九等,只抓下等人去为他们干苦力卖命,还知道不抓南方来的商人。
一方面是知道商人的到来会给他们带来好处,二方面是商人来自南方,而且几乎每一个人都用通商文书,在官府也有备案,要是动他们,很有可能会引起启国的注意。
赵宁问他们平时都在哪里挖矿,知不知道挖的都是什么。
“在距离白城二十里外的白璧山里,是一座金矿。”
赵宁沉默了,他竟不知,白璧山竟然还有金矿。
徐凤鸣见赵宁神色有异:“他说什么?”
赵宁:“是座金矿。”
徐凤鸣:“……”
“现在好了,”徐凤鸣半开玩笑地说:“有了这座金矿,闵先生不用勒着裤腰带过日子来接济你们了。”
赵宁:”……
胡濯尘:“……”
胡濯尘那刮药膏的小木片险些戳进他正在救治的那人的眼睛里,那人吓得脸都白了,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偏生又不敢发脾气,害怕胡濯尘报复他。
胡濯尘有些不好意思,跟那人道了声歉,那人笑了笑,摆了摆手表示没事。
“徐先生,”胡濯尘说:“您这么不给殿面子,真的好吗?”
徐凤鸣:“我说的也是实话,启国现在确实靠闵先生节衣缩食养着呢。”
赵宁不但不难堪,反而十分赞成地点点头:“确实是这样。”
胡濯尘:“……”
“不过有一件事我得麻烦胡太医,”徐凤鸣说:“关于这金矿一事,殿下自有打算,还请胡太医回国以后帮我们保守秘密。”
胡濯尘:“徐先生言重了,什么金矿?我刚才根本就没听到什么金矿。”
徐凤鸣心想这个脾气古怪的小太医还挺有眼力见,这次闵先生找他还真是找对了。
三人说话间,村长带着村民们来了。
胡濯尘在这些村民们的帮助下,用一天的时间,将这三十几个人的伤口处理好了。
然后村长带着这些人走了,将他们安排在了别的地方养伤。
胡太医不但有眼力见,医术也十分精湛,说欧阳先生晚上醒,他还真就晚上醒了。
欧阳先生醒过来,胡濯尘替他把了脉,随后给他喝了一碗粥,最后又守着他喝了药,然后拿着药碗,识趣地退了出去,还顺便关上了门。
“多谢殿下救命之恩!”欧阳先生说,他想起来自己在白城醒过来时看见赵宁了,当然知道是赵宁把他救出来的。
赵宁眸色冷淡:“不用。”
徐凤鸣站在一旁,跟欧阳先生打了个招呼。
欧阳先生乍一下看见徐凤鸣,还有点难以置信:“你是……徐公子?你还活着?”
徐凤鸣点点头:“承蒙先生挂心,暂时还没死。”
赵宁一听见徐凤鸣嘴巴里吐出来的死字,眉头就皱了起来,表情也变得有点不耐:“你那封信,是怎么回事?”
欧阳先生这才想起来正事,他想了想,缓缓开口:“四年前……”
四年前,塞北各部突然以天灾为由,连续断交了两年的赋税。
闵先生翻查过塞北这些年的赋税记录,发现从五六年前起,塞北各部就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断交,或者减少上交的赋税。
塞北的情况特殊,加上都是外族人,那几年启国又接连发生了先帝驾崩,新帝继位,以及洛阳陷落等事件,导致朝廷一时无暇他顾,没工夫管他们。
闵先生敏锐地察觉到这其中隐隐约约有些不对劲,塞北虽然苦寒,但一年之中有七个月是可以耕种粮食的,而且那几年根本没有什么天灾,怎么可能会颗粒无收?
加上那时候启国内部安定下来,闵先生针对塞北做了初步的计划,他认为,或许可以帮助塞北建造城市,然后将南方的商人引到塞北,让塞北也通商,这样或许又有一大笔收入,也能促使塞北的经济发展。
于是派出欧阳先生秘密出行查探消息,一方面是调查塞北赋税减少的真实原因,一方面是考究塞北的地理位置和风土民情,以便为日后在塞北建城时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