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平:“……”
不知道是不是明先生的话太过直白,竟然惊得燕平好半晌没回过神。
明先生自顾自走到燕平案几前,垂首对着那案几上的地图看了一会儿,随后将手上的折扇放在案几上,提起案几上的朱笔蘸墨,在地图上勾画起来。
燕平终于回过神来,忙走上前来,认真地看着明先生画。
闵先生在函谷关、潼关、洛阳包括虎牢关的位置画了一条线,最后把潼关、函谷关,以及处于潼关西北方向,到平川的距离都勾勒了出来。
明先生右手捏着朱笔,示意燕平看:“殿下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直接向潼关进军,攻战潼关,然后居潼关天险,与启国比邻而居。
要么打下潼关后,直取洛阳,然后在虎牢关驻兵,据虎牢关天险,死死扼守住虎牢关,那么洛阳就是殿下囊中之物了。”
燕平看懂了明先生的用意,只要占领了洛阳,再死死扼守住虎牢关,那么洛阳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可燕平也不是傻的,洛阳是天下王都,虽然已经成了一片废墟,但仍然是皇权的象征。
可现下五国……
不,应该可以说是四国了,因为卫国马上就要从神州消失了。
现下四国国君,谁都想把兵力驻扎到洛阳,成为王权的象征,可却谁也不敢。
究其根本就是谁去,谁就会挨打。
若是燕平现在攻占洛阳,势必迎来启国、楚国、宋国的围剿,那么到时候就得不偿失了。
燕平没说话,明先生状似平静地一瞥,将他未曾宣之于口的话尽数纳入眼底。
“现在启国大部分兵力都在玉璧关和平川,”明先生放下朱笔,重新拿起折扇,在手上有节奏地敲着:“根本无暇他顾……”
明先生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话音一顿,面上笑容不减:“恕我直言,太子殿下恐怕还不知道,启国有两万兵马现在正在函谷关通向潼关的路上埋伏,就等殿下去攻打潼关。
等殿下在潼关跟卫国军队打得你死我活的时候,他好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燕平没说话,明先生觑着他的脸色,语气不急不徐,轻飘飘的:“殿下不信?鞍城离潼关和函谷关都不远了,殿下若是不信,大可以派人去侦查。”
“我相信先生。”短暂的失神后,燕平迅速地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这也正常,他都能想到先出兵去攻占潼关,启国自然也会想到。
何况那徐凤鸣和赵宁又不是傻的,若是连燕平这点心思都看不出来,不做出点什么动作来才是不正常的。
“不过说起来这也正常,”明先生说:“潼关不管是之于燕国,还是之于启国都至为重要。不管在谁手里,另一方都不可能真正的心安。
谁都想把潼关捏在自己手里,殿下想要,启国自然也想要。
那赵……那赵灵和他手下一众谋士大臣,自然料到殿下不会放过这次机会,有所行动也实属正常。
所谓兵不厌诈,不外乎如是。”
明先生:“所以,在下建议殿下攻战潼关后,过函谷关,直接进军洛阳。
占领洛阳后,将燕国边境线直接横拉到洛阳东部的虎牢关,以虎牢关天险为关隘,这样洛阳就在燕国境内了。
同时从汉城北上,直接进军平川,待他们打得两败俱伤的时候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启、卫二国两败俱伤的时候,燕国大军便可以直接碾过平川。
到时若是殿下运气好……”
明先生说着话,忽然一顿,低低笑了起来:“说不定还能活捉两国国君呢。”
燕平:“……”
饶是燕平聪明绝对,忽然接收了这么多消息也一时无法消化。
他脑子飞速旋转着,快速地把明先生的话重新梳理了一遍,最后他竟然惊讶地发现,这事确实是可行的。
只是……
明先生却似乎看穿了燕平的内心:“殿下是在担心,攻占洛阳后,会引起其余几国的围攻?”
“先生此计确实精妙绝伦,”良久的缄默过后,燕平点了点头:“只是……不瞒先生,这是燕平现在最担心的问题。”
“殿下不必担心,”明先生神色悠闲,显然早已对一切胸有成竹:“这次战役一结束,不但卫国的国土,和洛阳会尽数纳入燕国版图。而且,再也没有联盟讨伐这种事发生。
否则,殿下想,为什么在下要一再强调等他们两败俱伤的时候再去坐收渔翁之利力呢?
再说,哪怕启国没有伤筋动骨又怎么样?只要此战一赢,到时殿下扼守住平川、潼关、虎牢关,殿下以为启国又能做什么?
平川有多重要,殿下是明白的,要不然,以启国如今的国力,也不会迟迟打不下平川,是吗?
只要能得到卫国,再扼守住平川,到得那时,谁还能与燕国匹敌?
至于楚国和宋国……呵,自从姜懋崩逝,姜冕下落不明后,整个楚国尽数掌握在那宋影手中。那女人虽聪明,却一生受情爱所累。
何况……到得那时,楚国也不一定还是燕国的对手。
至于那宋国,现在都要依附于楚国才能苟活,殿下难道还怕这样一个小国?”
这次燕平沉默了很久,明先生也不着急,静静地等着,还顺手给自己和燕平泡了杯茶喝。
明先生从容不迫,动作不慌不忙慢条斯理的。他泡好茶,还贴心地给燕平倒了一杯,放在燕平面前。
燕平垂眸,看着面前那冒着隐隐轻烟的茶杯,良久,他抬起头看向明先生:“还有一事燕平不明白,还请先生赐教。”
闵先生神色自若:“殿下但说无妨。”
“先生为何要帮燕平?”作为一国储君,天底下没有白费的午餐的道理燕平自然明白,这明先生这么做,肯定是有所图。
只是……若是换成旁人,哪怕相处的时间不多,甚至只有三言两语的接触,燕平也能看清他究竟是图钱财,还是功名利禄。
哪怕不能百分之百猜中,他也能隐隐约约感觉到他们的目的。
就连当初徐凤鸣去燕国,他都能明确的感觉到,他是为了有一番作为才去燕国投入自己名下的。
可偏偏就这个人,让燕平始终捉摸不透,他太游刃有余、得心应手了,他泰然自若的可怕,甚至给燕平一种置身事外的冷漠。
就像一个无情的神灵,在冷漠地注视一群蝼蚁打架。
明先生虽然戴着面具,但燕平还是感觉到了他的那一瞬间的异样。
他的动作和表情微不可见地怔愣了一瞬,又瞬间恢复正常。
那变化太快了,别说燕平,快得明先生自己都在恍惚,自己刚才有没有变化。
“实不相瞒,我确实有所求,若是事成,我要向殿下讨一个人。”
明先生轻笑出声,那笑容声极其温柔,却毫无温度和感情,甚至泛着丝丝凉意,还有……压抑已久的怨恨。
燕平甚至能从他平静的眼眸中,看见那难以抑制的,深入骨髓的仇恨,和隐藏在那波澜不惊的冷静下的疯狂。
燕平:“只不知先生要找的是什么人?”
明先生:“殿下到时候就知道了,此人与我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我什么都不要,就要这个人,还请殿下到时候务必要将此人给我。”
明先生嘴角挂着笑,那语气冷淡淡的,似乎不是在讨论自己的仇人,而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我要抓住他,让他亲眼看着他最重要的人受尽折磨死在他眼前。
然后再一点一点折磨他,让他尝遍这世间所有最痛苦的酷刑,然后再让他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在痛苦和绝望中死去。”
不知道是夜里风凉,还是头发还未干透的缘故,燕平只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殿下,”明先生说完话,又恢复成了他恬淡疏阔,云淡风轻的模样:“事不宜迟,机不待人,在下认为,殿下还是趁早找殿下的谋士好好计议一番,以免误了战机。”
他说着起身,显然是要给燕平留时间和他的幕僚商议:“这几日我们主仆俩就厚着脸皮,在府上叨扰殿下了。”
燕平自然明白他的用意,于是当即起身,吩咐人去给明先生安排住处,然后叫人把孙先生请来。
孙先生刚睡醒,预备起身收拾准备要向潼关出发了,岂料还未来得及束发,燕平派来的人便形色匆匆地来了。
来人十分焦急,让他立刻过去,孙先生甚至来不及束发就披头散发匆匆去了前厅。
燕平摒退众人,将今夜明先生的话毫无保留地复述了一遍。
孙先生听完沉默了足足一个时辰才道:“殿下,你认为呢?”
“老实说……先生……”燕平激动得有些发抖:“我觉得此计确实可行,一旦成功,那……”
那或许以后燕国真有一统天下的那天。
两人对视一眼,多年来的默契让两人心照不宣,当即明白了对方的内心所想。
孙先生说:“此战要快,就是要借助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速战速决,否则很难成。”
燕平沉思片刻,赞同地点点头:“先生说得对,那我现在就调兵!”
“等等!”孙先生说:“殿下,俗话说得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据我所知,这明先生心计深沉,手段毒辣,他为什么要帮我们?”
“我也不明白,”燕平也百思不得其解:“他只说到时若是事成,他要向我要一个跟他有血海深仇的仇人。”
孙先生有些不可置信:“就这样?”
燕平:“是,老实说,先生,起初我也不相信,可我仔细想过他的计谋,确实是可行的。
我见他神态悠闲,仿佛对所有的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行为举止虽然落落大方、坦然自若。
可整个人身上却始终萦绕着一股子阴邪之气……就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之后,变得有点不正常了。
我觉得,他或许没说谎,大概是真的想报仇。”
孙先生还有诸多疑惑,若是要报仇,他何不直接去找仇人,反而要舍近求远,弄出这么大一番动静?
然而有一点燕平确实没说错,那么就是他出的这个计谋确实是可行的,其中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孙先生明白时间紧迫,若是有半点差池,那就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于是只得暂时按耐住自己内心的疑惑,把重心放在战事上来
两人计议一番,燕平当即发出虎符,调令燕国的军马,同时给自己老爹写了封信。
已经处于半退休状态的燕宏看完信竟然是亲自带领二十万大军出燕国过汉城,前往鞍城与燕平会兵,然后往平川方向进军。
启成王七年三月二十一日
燕王燕宏亲自率领二十万大军出关,经汉城北上,兵发平川。
太子燕平率领十万大军攻打潼关,后过崤山,发兵洛阳。
徐凤鸣跟姜冕收到宋扶和周景传来的消息时整个人都傻了。
“我原本以为燕平再贪心,也不过是觊觎潼关罢了,”姜冕简直不可置信:“没想到他是想把洛阳都吃进自己肚子里去。”
徐凤鸣也有些难以置信:“果然是燕平,心还是那么黑。”
“现在该怎么办?!”林正阳急得在厅里转圈圈:“燕宏带着二十万大军发兵平川,明摆着就是打着咱们跟卫国两败俱伤的时候,坐收渔翁之利来了。”
“赵兄和郑琰还在大梁呢!”当初郑琰和赵宁带着人攀登百丈高的悬崖,都面不改色的姜冕也急了:“若是真让燕宏赶到平川就完了!”
徐凤鸣对着地图陷入沉思,林正阳说:“现在派兵去伏击燕宏,或许可以拖住他。”
“不,”徐凤鸣说:“恐怕来不及了……”
徐凤鸣说着,马上回到案几前,看着案几上的沙盘,随后把大溪城的旗帜移到了函谷关。
“还来得及……”徐凤鸣说:“马上传令,让颜臣安伏击燕平,然后让周景把大溪城的驻兵全部带去帮助他。
告诉颜臣安,他就算是死在函谷关!也必须在周景抵达崤山之前给我守住函谷关!绝对不能放一个燕军过关!要不然就让他提头来见!
告诉周景和颜臣安,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守住函谷关,守住洛阳!”
“我现在就去传令!”林正阳出去写文书,发军令。
林正阳走后,厅内只剩下徐凤鸣、姜冕和秦川三人。
三个人对着沙盘陷入良久的沉默。
“这计谋实在太毒了。”秦川说:“居然想要一刀切,东北方向阻启国,东南方向挡楚宋,这燕平心野心这么大的吗?”
“燕平野心大是不错,”徐凤鸣眼睛盯着沙盘,脑子里却在飞速旋转:“但他还想不出这么毒的毒计,原因他从小是按照国君的方式培养的,做事之前会下意识的权衡利弊、衡量得失,不会一来就这么不顾后果。”
姜冕不置可否:“我看,这倒像是那位传说中的明先生的手笔。此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要搅得天翻地覆。”
秦川:“这明先生究竟是何许人物?又是师承何人?能有这么大本事?还有,他怎么老爱跟咱们过不去?”
“他是谁暂且先不论,咱们还是先关心战事吧。”姜冕说:“现在燕宏的二十大军已经在去平川的路上了,现在怕就怕他到时候跟卫国来个里应外合,把上将军做成夹心饼干,那就完了。
还有,咱们君上还在大梁呢,大梁久攻不下,若是到时卫国收到消息,那赵兄就危险了!”
“若是大梁再久攻不下,”秦川说:“就只有硬打了。”
徐凤鸣和秦川没吭声,就目前的情况看来,只有这样了。
片刻后,徐凤鸣说:“且看吧,实在不行只有这样了。”
“可以让赵将军出兵协助,”姜冕说:“只是眼下大溪城驻兵全部派出去,前方守备空虚,玉璧关最多只能出五万人。若是人都派走了,说不得玉璧关会有危险。”
“秦大人,麻烦你帮我写份王书送去玉璧关,”徐凤鸣拧着眉:“只需要陈述事实就行,不用写明办法,赵将军身经百战,又处于前线,收到消息后肯定会做出判断。”
秦川听了马上走了,写文书发去玉璧关。
秦川走后,徐凤鸣提笔写信,然后让人快马加鞭送去塞北,让齐言之出兵南下救援。
天渐渐黑了,厅里点了灯。
信送出去后,徐凤鸣马上发出王书,开始抽调各城的兵力。
姜冕当即明白了徐凤鸣的用意:“你要调集国内的兵力去支援?”
徐凤鸣疲惫地叹了口气:“现在大安还有两万人,各城之间也有驻兵,虽然不多,但应该能调动出三万左右的兵马。”
姜冕:“去哪里?去平川吗?”
“不,去洛阳。”徐凤鸣说:“平川地形特殊,两军交战或许可以对峙,可若是有第三方打破了这种平衡,就只有硬着头皮打了,到那时拼的就是谁的人数多、兵力强了。
孟案和赵瑾,这两个人都是不世出的将才。哪怕燕宏真率领二十万大军到了平川,跟卫国里应外合夹击孟案。
我相信,只要有赵瑾和孟案在,他们一时半会间也讨不了便宜。只要能撑到齐言之的救兵来,那燕国就没办法了。
我现在担心的是洛阳,洛阳绝对不能落在燕国手中。
若是真让他们占领了洛阳,扼守住虎牢关了,那以后启国就再也没有与之一战的机会了。况且……”
况且洛阳外还有安阳,若是燕国真占领了洛阳,又将会是一场腥风血雨。
“燕平和燕宏父子肯定也料到了,况且上次他们已经吃过亏了,”姜冕说:“这次他们肯定会速战速决,在最短的时间结束战斗。”
徐凤鸣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一次,就看老天爷站在谁那边了。”
他也清楚,燕平父子这次势必会发动全国兵力,不惜一切代价在他们缓过劲来之前打下平川和洛阳。
所以这一次赌的是运气,就看他们谁的运气好,速度快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一次,就看老天爷站在谁那边了。”
徐凤鸣给赵宁写了信,飞鸽传书送去了大梁,告诉他情况紧急,让他大梁再打不下来就只有硬打了,要不然会有危险。
徐凤鸣的信鸽刚放出去,便开始写调兵的文书,文书一份份发放出去。各城郡守校尉收到文书,连夜点兵,并且领军日夜兼程前往大安。
仅仅一日,所有兵马便都聚集到了大安城外。
各城调来的兵力,以及大安城的兵力加起来总共三万八千人,比徐凤鸣预测的多八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