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局后方的一颗古树上,站着一个黑衣人。
站在这个位置上,整个战场的情况能够尽收眼底。
黑衣人身后发出了“沙沙”响声,是有人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黑衣人没动,直到那队人马完全逃离了他的视线,他才将手中拉满的弓缓缓收起。
他将弓反手递给来人,道:“带回去吧。”
“是,主子。”那人俯身接过后,继续道:“下面还需要做什么?”
黑衣人看着下方集结的众人,粗略估算了下人数。
本来也就是用两千多人装出了五千多人的架势,被白尘逼得束手束脚又生生磨掉了他近二百人。
还剩一千八百多人。
黑衣人沉默了一瞬,开口:“分三分之一继续追,剩下的去庞杜那边。”
“是。”
“等等。”黑衣人喊住要离开的那人,沉默了几个呼吸以后,他才开口道:“领三百人追,你亲自去。”
“是。还有个叫冯怀恩的,是杀还是……”
“看他命。”
……
本就没觉得自己逃出生天的白尘回头看了一眼,果不其然,人还是源源不断地跟在了他们的身后。
白尘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偏头问冯怀恩:“冯叔,对面是什么来路?”
冯怀恩摇头,忽然想到白尘看不见他的动作,这才开口回答:“看不出来,但不像野路子。”
“这片封地是苍南的,再北一点是我家主子的……再还有谁能悄无声息地调来五千精锐就用来攻山?冯叔,你带人先撤,我去抓个人审审。”
冯怀恩一把拽住准备先行撤离大部队的白尘,冷声道:“胡闹什么,先逃命要紧。”
白尘的态度却很坚定:“叔,你带着人先去山下找我家主子,让他赶紧带兵上山。不行就分散开,毕竟咱们占着地形优势。我先去后面会会那些人,你放心,我别的本事不行,逃命还没人比得过我。”说完,就没再等冯怀恩出声反驳,轻巧一跃,没入了一旁的密林中。
冯怀恩无奈,只得带着人继续赶路。
白尘安静地藏在一颗树上,紧盯着不远处齐齐向这方赶来的人。
“嗯?竟然只跟来了这些?”
方才围着他们的大军不知道是不是有其他的什么计划,跟上来的人少了许多。他们的队形散而不乱,呈扇形在这深林中搜寻着。
白尘在树上蹲守着,眼尖地发现一个脱离队伍的人,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人的身后,捂住那人口鼻,直接将人砍晕了抗走。
背着这个昏厥的人窜出一段路以后,白尘找了个无人的地方将人扔下,借着月光扒下这人身上的衣服。
衣服上没有什么能显露身份的,佩剑看起来还不错,而腰牌……
白尘不瞎,自然是看见了腰牌正中的那个硕大的“东”字。
是东宫的腰牌。
这东西白尘熟的很,西乾清几年来遭遇的暗杀不计其数,从那些死了的杀手身上十有八九能搜出块来自东宫的腰牌。毕竟西乾绝那个疯子向来不按常理出牌,也完全不屑于隐藏自己的身份。
白尘拽起昏迷着这人的头发,毫不留情地扇了几巴掌,直至把人扇醒才停了手。
“东宫的人?”白尘一手拽着他的头发,一手捡起那块东宫的腰牌举到这人眼前。
这人即使已经被戳穿了身份,也一声没吭,只抬眼与白尘对视着。
“啧,最烦你们这些东宫的走狗了。”白尘咬了咬后槽牙,将人扔回地上,下一秒直接上手捏住这人的胳膊。
只听“咔嚓”一声,白尘已经生生掰断了这人的一条胳膊。
白尘偏头盯着他,开口问:“还不说吗?”
一反常态的是,即便是面对被生生掰断胳膊的剧痛,眼前这人竟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更别说是出声嚎叫。
白尘却皱了皱眉,脑中电光火石的划过一个念头,他迅速伸手,欲卸掉这人的下巴。
可已经来不及了。
泛着黑色的血从这人的眼睛、鼻子、嘴巴缓缓流出……
白尘暗骂一声“晦气”,皱着眉掰开这人的嘴照着月光一看,果然如他所料,这人只有半截舌头。
他从地上捡起那块令牌踹进怀里,踢了一脚这个已经断气的人。
是东宫死士。
要知道训练一个这种突破身体极限的怪物需要大量心血,而且训练过程极为残忍,往往需要耗费十几年。西乾绝一出手就是五千人马,不怪自家主子对他百般忌惮。
白尘准备赶紧下山去通知西乾清,虽然不知道西乾绝整的这一出目的是什么,但他直觉有些不太妙。
白尘潜行路上又遇到很多人,都被他顺手杀了。直到再一次追上冯怀恩等人的时候,发现他们又陷入了激战。冯怀恩被秦国众人包围在正中却没有参战,林子中还有源源不断涌现的追兵。
白尘二话没说杀入战局,一鼓作气杀到冯怀恩身前才停了下来。秦国众人见白尘已至,忙让出个豁口让白尘进来,将冯怀恩扶了过去。
“这什么情况?冯叔你怎么了?”白尘拧着眉问道,赶到冯怀恩的近前,他才发现冯怀恩的脸色不对。
冯怀恩看向白尘,怒喝一声:“你还回来做什么!”
白尘没理会他,靠近他一步又问一遍:“你怎么了?受伤了?”
冯怀恩一手捂住腰侧,一手紧握剑柄。他拒绝了白尘的搀扶,语气凝重道:“死不了,先带弟兄们走。”
白尘看向一旁,敌军已经对他们渐渐形成包围之势,秦军众人疲态已现。
刀剑碰撞的声音还在白尘的耳边回荡着,周遭除了砍杀的声音再无其他,白尘看着己方的士兵一个个倒下,直接下了决定:“冯叔上来,我背你。”
冯怀恩仿佛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白尘的想法,神情很坚定:“两军对垒,主将……不能先撤。”
白尘当然知道。
可眼见周围的人越来越少,败局已定。再拖下去,白尘也没有把握能带着冯怀恩安全离开。
白尘握紧了手里的剑,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只有他身边的冯怀恩能听到,他说:“叔,没有什么东西比你的命还重要,如果你不配合,我就只能打晕了你带走。你知道的,我已经没有爹了,不能再没有你。”
冯怀恩的话在喉咙间滚动几圈,最终也没有说出口。低叹一声,认命地伏在了白尘的背上。
白尘将人牢牢背好,对着秦军众人喊道:“想活命的,跟紧了!”
言罢,深吸一口气,鼓足力气运起轻功,踏着面前一个敌人的人头跃出包围圈。
这个人在白尘的一脚重力之下,竟当场毙命,脑浆四散!
冯怀恩自然是也看到了这一幕,趴在白尘的背上感受着他一脚一个人头直至飞出重围,满脸惊讶:“你背着我还能用得了轻功?看不出来你这内力深厚啊,倒是你叔小瞧你了。”
白尘其实并不轻松,且不说他本来就受了些伤,还有这整整一夜的来回奔波,此时的他也基本算得上是强弩之末了。要是现在突然再出现几个能和他正面相抗的人拦他,他怕是得跟冯怀恩一起凉在这。
但,白尘当然不会这么说。
白尘的语气端的那叫一个轻快平稳,分毫觉查不出一丝异样,甚至还挂了些许得意:“想我也是秦王座下第一高手,要是没点真本事还怎么赚口饭吃。我既然能独身一人闯进来,肯定是有几下子的!”
冯怀恩在他背上轻笑出声:“哈哈哈,你?第一高手?你小子自封的吗?你才多大年纪就敢这么吹了?”
白尘将人往上一拖,趁机换了口气才继续瞎侃:“这不是年纪的问题,庞杜还不是被我主子赤手空拳地摁地上了,那他可是年纪大。”
冯怀恩在上方直接伸手赏了白尘一记脑瓜崩儿:“知道他年纪大你不好好喊人,竟然还敢直呼其名,他好歹也是跟你爹同期的人!”
白尘半点不买账,梗着脖子冷哼一声回答:“我管他什么年纪大不大,竟然自己带人先逃!等回去了我一定让我主子再扁他一顿!”
冯怀恩轻声开口道:“秦王……对你好吗?要是秦国还在,将军还在……你合该是个贵族少爷,而不是当谁的奴才……”
白尘单手持剑,背着人一闪而过躲开迎面的敌人,再反手一剑摸了那人脖子。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笑着回答冯怀恩道:“我现在也是贵族少爷啊,秦王他从来没把我当奴才过。叔你去京城里打听打听,就算是王孙贵胄也没有个敢得罪我的。再者说了,就算是生在秦国,不也得效忠皇帝吗?和我现在效忠秦王没啥区别啊。”
冯怀恩沉默了一阵,考虑许久后才将这话说出口:“我只见过西乾清一面,只一面……我就觉得他的心思太重了。或许……不是良主。”
在冯怀恩说出这话之后,白尘没有再出声,就这么沉默着背着人一步一个坑的继续走着,只剩下“呼呼”的风声围绕在二人之间。
冯怀恩觉得气氛有些不太对劲,于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我也没有别的意思……”
“冯叔。”白尘打断了冯怀恩的话,语气少有的敛起了笑意:“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说的良主什么样我知道,光风霁月赤子之心,不就是二爷吗?我还知道,要不是有你说的那个心思重、城府深的秦王护着,二爷就不是死在四年前,他根本压根就活不过十岁。”
冯怀恩缓缓呼吸着,即便是听出了白尘现在的语气不对,依旧是把他的顾虑说了:“我知道,但他能护你,自然就能害你……”
白尘摇了摇头:“冯叔你想多了,我没什么是值得他费心思害的,唯有这条命。秦王如果真的想要我这条命,只需要下次跟我切磋的时候带把剑,没人拦得了他。”
“如果有一天,秦王只是为了达成他的目的,不计手段后果……”
冯怀恩这话却忽然唤起了白尘的记忆。
……
十来岁的西乾承从疾驰的快马下救了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白尘和西乾清赶到的时候,他正和那个女孩满身是土的坐在一旁的草地上。
西乾清的脸色很差:“你出宫就是为了见义勇为?”
“救人一命嘛,这简直就是天大的事。”西乾承抱着孩子笑得开心,他与这个女孩相对而坐,用自己的袖子给她擦了擦脸:“别怕,已经没事了。你家在哪里啊?哥哥送你回去。”
西乾清在一旁冷嘲热讽:“到处认亲戚,可真有你的。”
几人一同将这个孩子送回家后回了宫,三人又一块先去了秦暮晚那处。
西乾承顶着自己一身的灰尘,老老实实地禀告了自己路上的“见义勇为”,收获秦暮晚一通夸奖后,她便放几人走了。
“清儿,你留一下。”
白尘偏头看了眼被点到的西乾清,跟在西乾承的身后出去,替他们二人关上了门。
“我先去换身衣服哈。”西乾承扯着自己的衣袖对白尘说了一句,自己就先行离开了。
白尘点点头,不知为何没有跟上去,反而偷偷躲在了这个他刚刚闭紧的门前。
里面的对话声传了出来。
秦暮晚的语气很冷漠,与和西乾承说话时完全不同,白尘甚至怀疑在里面说话的人到底是不是秦暮晚:“去把那一家子人都杀了,全部。”
白尘愣住了,他显然意识到秦暮晚说的是谁。
是西乾承刚刚救的那个女孩,和她的家人。
下一瞬,白尘脑中的问话和屋内西乾清的声音重叠了:“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如果你非要个答案,我只能告诉你,因为我想。记住了清儿,仁义道德礼义廉耻这些,全部与你无关。不要多问,你要做的只有一条,不择手段完成任务。”
秦暮晚的语调还是温温柔柔的,却冻得白尘蜷缩着浑身颤抖。
“是,母妃。”
记忆的最后,是西乾清打开了离白尘较远的另一扇门,扯着他的领子,把吓得走不动路的他带走的。
……
事后,他没问过西乾清是不是杀了那一家人。
因为他知道,西乾清对秦暮晚有着献祭般的感恩。
他一定会去做的。
白尘没见过西乾清那双沾满鲜血的手,也没见过西乾清心生动摇。西乾清依旧站在西乾承身边,只是把所有的阴暗和泥泞都放在了自己身上。
白尘垂下眸子,将冯怀恩向上托了托,一字一顿道:“那也不是他的错,你们的长公主殿下就是这样教他的。”